第五章 抹黑英雄

　　在梦里，苏纯青成了我的媳妇。两人结婚后，我骑着自行车带着她去爬山，在山上和她一起坐在一泓泉水边洗脚、说笑，我还摘了一朵野花插到她的头发上，她笑得很开心，很无邪。
　　醒来后，才知道一切都是假的，心中不免一阵怅然。
　　再到学校，只要能看到苏纯青，我的目光就没有离开过她。一会儿见不到她，我就觉得心里没有着落。课堂上，我坐在最后，没心思听老师讲课，只要老师不注意我，我就偷偷看坐在中间的苏纯青的背影。
　　
　　那节是政治课，我看着苏纯青，思想继续开小差。她听课很认真，从不东张西望，当然不会知道我正在关注着她。她的那条黑黑的马尾辫很好看，我恨不得能上去摸上一把。有一刻，我甚至设想着能和她在一起XX，让她在我身下发出瓜棚里的那个女人一样的舒服的叫声。
　　教政治的是我现在的班主任梁贵强。梁贵强年近五十，秃顶，大夏天都带着帽子。他上课要求很严格，不允许任何一个学生扰乱课堂纪律，当然开小差也不行。当我再次盯着苏纯青的后背发愣的时候，他突然将一个粉笔头扔到我的面前，大声提醒道：“王一元，注意听讲！”我只好转移目光，装出认真听课的样子。可他讲得太乏味了，我怎么也听不下去。他说什么“为实现四个现代化而努力奋斗”、“作为一个新时代的学生，要树立远大的奋斗目标”、“做又红又专的社会主义革命事业接班人”等等，在我听来，都是不着边际的大道理，哪如欣赏苏纯青有意思。
　　现在连欣赏苏纯青都要受到限制，我心里确实有点恼火，可又不便在课堂上与班主任公然作对。我便把政治课本拉到面前，假装听课，实际上却是在课本上乱涂乱画。
　　我用圆珠笔给书本上的那些英雄人物，刘胡兰啦，雷锋啦，邱少云啦，黄继光啦，白求恩啦，都给画上了眼镜和胡须，看着被我画得乱七八糟的一张张面孔，我觉得很是滑稽可笑。同桌柱子也看到了我的杰作，也忍不住咧嘴笑了起来。
　　柱子这一笑，被梁贵强发现了。他停止了讲课，叫柱子站起来，问：“张二柱，上课你不好好听讲，笑什么的？”
　　“我没笑。”柱子矢口否认。
　　“还说没笑，你没笑我能凭白无故喊你站起来吗？”梁贵强大声说道，“老实承认，别再耽误其他同学上课。”
　　说着，梁贵强就慢慢走到我们跟前来。见他过来，我连忙合上书本。谁知梁贵强的眼光贼精，一下子就发现了我的小动作。他走到我身后，伸手就把我的政治书拿起来。一翻开，他的脸色立即大变。
　　接着，他就把书拿到柱子的面前，问：“你是不是看这书里的画才笑的？”
　　柱子见掩饰不过去了，就点头承认。梁贵强就让他坐下，然后拿着我的政治书走到讲台前，说：“剩下的时间，大家复习讲过的内容，王一元，你跟去办公室。”
　　我心想，不就是在树上乱涂乱画吗？能有多大事。便从后门走出教室，跟着梁贵强到了办公室。
　　
　　在办公室，梁贵强让我在他的办公室桌前蹲下，自己则一页页地仔细翻看我的政治书。从头到尾翻了个遍，他才开始审问我。
　　“书里都是你自己画的吗？”
　　“是的。”我答。
　　“你倒承认得很爽快，那你乱画的时候心里是怎么想的？”梁贵强严肃地问。
　　能怎么想啊，我只是随手画着玩的，我就答：“觉得好玩，没想什么。”
　　我话刚落音，梁贵强却猛然一拍办公桌，厉声斥道：“好玩？你知道你画的这些人都是谁吗？他们都是革命英雄，是他们用自己的生命和鲜血换来我们今天的幸福生活，我们要学习他们，尊敬他们，以他们为榜样。你倒好，却把他们统统画成了小丑。”
　　办公室里的其他老师见梁贵强动怒，也都过来看我的政治书。
　　“这孩子思想有问题！”
　　“这学生得好好教育教育！”
　　“要是‘文化大革命’没结束，他绝对会被打为现行反革命！”
　　……
　　那些老师看了我的书后，都纷纷表态。
　　听了其他老师的话，梁贵强的火气也逐渐增大，他踢了我一脚，道：“你说你小小年纪，一肚子的歪门邪道，上课不用心听讲不说，还故意丑化革命英雄，你不是作死吗？”
　　我没想到我这样的一个小小恶作剧，竟然让老师们反应如此强烈，心里觉得他们真是莫名其妙。
　　“好，现在就在这里给我好好写检查，深挖自己的思想根源，写不好中午就不要回家吃饭了。”梁贵强说完，就从自己的备课本上撕下一页纸，又拿过一支钢笔，交给我。
　　“写检查？这样的事也写检查？”我心里想，“还要深挖思想根源？挖他个头啊！”
　　虽然之前我不止一次写过检查，但那都是因为打架、扰乱课堂纪律或损坏公物什么的，把事情说清，表表以后不再犯类似错误就行了。现在却要挖思想根源，我真的挖不好，也不知从哪挖，挖什么。
　　拿着笔想了半天，实在不知写什么，我只好对梁贵强说：“老师，我真的是无心的，也没想那么多，我以后再也不这样干了。”
　　“不行，必须得写。那么小，你的思想就这么不端正，长大了那还得了？写，好好写！”梁贵强不依不饶。
　　那就写呗。
　　我绞尽脑汁又想了一会，写道：今天上课，我没有认真听讲，自己在政治书上乱画，给英雄人物画上了眼镜和胡须。一开始我只是觉得好玩，老师批评教育我之后，我知道我这种行为是极端错误的，是因为我平时没有注意自己的思想修养，让自己脑里的坏念头占了上风。我给英雄抹了黑，也让自己丢了脸。今后，我坚决不再犯类似的错误了。
　　写完后，交给梁贵强。他认真看了一遍，说：“还不深刻，要站在革命的高度去写。”
　　什么是革命的高度？我当时觉得梁贵强简直要把我逼疯了。
　　我又继续“深挖”，都“挖”了些什么，我现在已记不起来了，反正当时脑里糊糊涂涂的，东诌一句，西扯一句，净捡那些大话套话说，最后总算蒙混过关。交了差，中午已放学老大会儿了。
　　
　　这次“深挖思想根源”，让我很受伤，本来只是闹着玩的小事，却被梁贵强无限地夸大，差点让我背负罪名。
　　最让我恼火的是，他竟然在下午放学之前，叫我当着全班同学的面做检讨。做检讨我不怕，关键是现在我在乎苏纯青，我不想在她面前出洋相。
　　但这个“洋相”，梁贵强却要逼着我出。在我读检讨书的时候，我始终没有抬头，我怕看到苏纯青的目光，无论是嘲笑的目光、同情的目光，还是无所谓的目光，我都不想看到。
　　我读完检讨，梁贵强又针对我的事情，给全班同学上了一番政治课，然后才放学。放学路上，柱子非常自责地对我说：“上午，要是我不笑就好了，让你受到牵连。”
　　“没有啥事的，柱子，你又不是故意的，况且你又没在梁秃子追问时主动供出我。”我安慰柱子道。
　　柱子说：“这事不能就这么完了，秃子不是喜欢打球吗？哪天我再和他一起到操场上打篮球，我非得把他的帽子打掉不可，让他也尝尝出洋相的滋味。”
　　柱子比我高，但比我瘦。他爱打篮球，有时也和老师一起玩。他说他要出梁贵强的洋相，我觉得还是有机会的，趁抢球的功夫，假装不小心，打掉梁贵强那顶似乎永远长在头上的帽子，还是完全有可能的。
　　但我不想让柱子冒这个风险，因为梁贵强最忌讳别人看到他的秃头。柱子要是打掉他的帽子，他还不得往死里整柱子？
　　“算了，别跟秃子计较了，不就是检个讨吗？我又没掉块肉！”我劝柱子道。
　　“那也不能就这么拉倒了，这个秃熊，没事找事。”柱子还是心有不甘。
　　
　　走到街上，正巧碰到了那个在坟地睡觉的疯老头，他正在一个店面门口的垃圾箱里找东西吃。我们走到他身边，问他：“老头，晚上还去坟地睡觉吗？”
　　疯老头将头从垃圾箱里抬起来，警觉地看着我们俩，嘟哝了一句什么话后，又重新弯腰去翻检东西了。
　　见疯老头不再理我们了，我俩就离开他，继续往前走。没走多远，只见从西面跑来一群人，他们边跑边喊：“不好了，憨四要杀人啦！”
　　闻声，我们果真看到憨四正举着一把明晃晃的杀羊刀，在人群后面死命追赶。
　　“真的是憨四，他又开始发疯了。”柱子紧张地说。
　　憨四，是这条街上的另一个疯子，他和疯老头不一样，他有暴力倾向。因此，他家里的人平时都把他关在家中。今天，不知什么原因，他竟然有机会跑出来了。
　　“咱们也躲远点吧，别真被他砍着了。”柱子对我说。
　　这时，我心中却突然升起一股想当英雄的冲动。
　　“不躲！不如咱从他身边绕过去，夺下他的刀子。”我这样对柱子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