站岗（一）

　　老郭每天晚上扛着家活式出门，他是真有事，就是去盯着自己的一亩三分地的。
　　自打上次有人偷着倒了一车矿渣后，老郭一通怒骂。趁着一股气刨了一道深沟，竟扬言要扎死倒废渣的小子们。说是深沟，对于矿山的运输车来说，那就是一个放屁崩的坑，根本不当回事。于是，老郭又找来了一块条石，往地头显眼处一埋，上书六个大字“倒矿渣死全家！”，跟着一个大大的感叹号，是用大红油漆写上去的。若不是被气傻了，老郭断不会写出如此狠毒的话来。
　　
　　“哎呀，是郭老爷子呀，这是谁又气你了？是哪个不知死活的敢气郭老爷子！”随着一声刹车响，卡车上跳下来一个二十多岁的小伙子。
　　“好小子，是大宝子呀，你小子会赶时候哇，我这一骂你就来了，嘿嘿。这不，也不知是哪个丧了良心的，就这一块好地了，愣是不给爷们留点绿色，剩点念想。王八羔子，往上扔矿渣。”老郭斜眼瞟着大宝，心里嘀咕着：你小子在边上矿开车，八成也脱不了干系。
　　“老爷子，这是谁这么做？真够缺德的。每年夏天这里绿油油的，我来回开车路过瞅着都舒坦，这要是给毁了，那以后再想找这样的地可没有喽。这帮家伙也忒不讲理了，看把老爷子气的。”大宝瞄了老郭一眼，掏出烟递过去。人一面鬼一面，这年纪轻轻的都学会了里外各一套了。
　　“来一支！”
　　“不抽。”
　　“啪”火机一响，大宝嘴里吐出一口烟。
　　“以后我帮你看着点，逮住这小子非剥了他的皮不可。”大宝信誓旦旦地说。
　　“你？”
　　“是呀，保证能逮住。”
　　老郭看了大宝一眼，没吱声。
　　“不信？”大宝又吐了口烟。
　　老郭还是没言语。他总觉得这从大宝嘴里说出来的话，咋就像龙王喷的水呢，随随便便，一点份量也没有。都说嘴上没毛办事不牢，老郭就认这个理，现在的年轻人有几个能让他相信的？
　　“不信算了。但我还是要给你看着的，一定帮你捉住这家伙。老爷子，我干活去了……”一溜烟，车向上坡爬去……
　　
　　老郭看了看车屁股后面的灰尘，又瞅了瞅石头上鲜红的字，每个字的下沿还都淌着红油，像哭泣的红眼泪。地里的苗已经破土，豆粒大小的绿色扬着头，真得看得紧一点，否则……
　　扛着锄头往回走，三步没到，突然转身扭头。看看天，又看看带字的石头，脑袋“嗡”一下出了一层的白毛汗。
　　“呸！晚上谁能看到字？这不是瞎子点灯——白费蜡吗！”老郭自语了一句。盯了一会儿石头，一咬呀，发狠地吐出四个字：“蹲坑！看着！”沙沙的鞋底踩着沙粒声，由近及远地消失……
　　
　　“所长，刚刚老六矿又来电话报案了，说是电闸箱又被偷了，还有郝三家板厂的电闸箱，昨天晚上也不翼而飞了。”张警官有些垂头丧气地站在关所长面前。
　　“他奶的，这不是给咱上眼药吗，这一次次地偷，还就整这小东西，耍咱们呢？走，看看去！”吉普车嚎叫了十几分钟，甩了一屁股泥，直冲到老六矿上。
　　一个简易的工作棚内，放着空压机、风钻、修理工具等东西。电闸箱外只剩下一个空壳子，里面的闸刀开关已经不知去向。
　　关所长带着张警官里外转了几圈，点着一支烟看着这位年轻的警校毕业生。
　　张警官明白，这是领导在询问自己呢。于是，他开始了从警校毕业后的第一次自主判断：“所长，你说这人也怪，那么多工具不拿，非偷这电闸箱。邪了门了，容易的东西不拿，非可一样东西整？难道不是为了偷东西换钱，而是……”
　　“有点门，接着说。”关所长猛吸口烟，用欣赏的眼光看着小张。
　　“我琢磨，这家伙或许并不是图财，而是想报复或者破坏，想……”张警官自信地分析着，看着领导的眼神，这心里更多了几分的自信。
　　“对，有可能就是想破坏。”关所长没等小张说完，一拍边上的一根柱子，整个工棚都跟着直抖，吓得跟在身边的老六心里一紧。
　　“我没得罪人呀。”老六有点糊涂了，委屈地盯着关所长。
　　“下面的板厂也没得罪人，他不也偷了？看来根本不是冲着钱去的，很有可能是一种报复。我说咋查不到这家伙到收购站卖废铜烂铁呢。”关所长心里似乎稳当了不少，思路渐渐清晰起来。
　　“老六，你他娘好好想想，以前做过什么过格的事没有？得罪人了吧？”关所长盯着他。
　　“关所长，我向老主席发誓，真没得罪人。”
　　“那就怪了，你们这些老板，不是强买人家的地，就是拖欠人家的钱，你以为我不知道哇！”
　　“哎呀，我想起来，是不是那谁那年买二猴家的地，给二猴子下套了，所以……”老六突然惊叫起来，似乎已经看到了嫌疑人的影子。
　　“二猴子？这事你知道？”
　　“嗨，我当然知道了。可二猴子都离开多少年了呀，难道又回来了……”
　　“别管真假，有线索就查。小张，回去查查人口信息登记，找找照片……走！”
　　吉普车又一溜烟地驶下了山。
　　
　　这天晚上，老郭扛着镐头来回转悠着，转悠累了就坐下来吸支烟，地头上烟头倒是一天天增多。
　　快九点多了，矿山上依旧是灯火闪烁，老郭也记不清这是第几天“站岗”了。自从采取措施后，还真没有人偷着倒矿渣，他这心里多少轻松了许多。心里寻思着等庄稼都长起来了，就没什么问题了，他也就不用遭这份罪了。
　　站岗，对老郭来说并不是什么新鲜的事，生产队那会儿，他就站过岗，但那是给牲口站岗。
　　
　　那时候小村子周围是山高林密，野生动物特多，黑瞎子、老虎经常冲出山林，跑到村子里来祸害百姓的牲畜。接连一个多月，有两头小牛、一只羊被蹿出的虎给吃了，连尸首都找不到。百姓急了，队长也急了，干脆组织民兵站岗。
　　这天，轮到老郭和堂兄家的侄子一起站岗，叔侄俩一人背了一支洋炮筒，在动物经常出没的地方转悠开了。
　　正是秋高气爽的季节，风吹庄稼沙沙声，伴着朦胧的月色，还真有点瘆人。
　　“叔，你说这老虎会不会来？”侄儿问话没底气，声音没有喘息的出气声大。
　　“咋了？你还盼着它来呀？”
　　“谁盼着那畜牲来呀，但我真有点害怕，万一……”
　　“瞅你那个熊样，怕个屁，手里有家伙怕啥？来了就‘呼通’一家伙，早吓跑了。”老郭年龄大，再怕也得装着平静坚强。
　　“不是，叔，我听说老虎扑得贼快，眨眼就把人撂倒，一口下去脑袋就没影了。”
　　“你小子就是自己吓自己，你咋就知道是老虎？”
　　“黑瞎子也不行呀，那一巴掌就能撕下一块肉来。叔，我听说黑瞎子不吃死物，真的假的？”
　　“这是真的，抓到人就用屁股坐，如果人出了声，那肯定就没个好。所以，人都装死，一定要挺住。”老郭装了一袋烟，“呲”的一声划着了火柴。
　　“叔，你可别吓我，都出尿了，我得撒尿去……”侄子哆嗦着一转身冲着一片玉米地“哗哗”起来。
　　“吓出尿来了吧，说你熊样别不服气。告诉你，来了黑瞎子你可得顺着风跑，黑瞎子撵不上你。”老郭开始传授经验。
　　“为啥？”
　　“黑瞎子毛长，顺风跑眼睛让毛挡住了，看不到路跑得慢；一顶风，那你肯定跑不过它，明白了？”
　　“嗯，明……明白了。”侄子摸了摸肩上的洋炮。
　　
　　突然，一阵风从山坳里刮了出来，树枝交错，“哗啦啦”响个不停。
　　“来了！”侄子一屁股坐在地上，大洋炮摔到了一边。
　　“别说话，听听！”老郭把洋炮端在手中，举向声响传来的方向。
　　又是一阵“哗啦啦”的声音，而且声音似乎越来越大。都说是龙行云，虎行风，八成真的是老虎来了。
　　“准备好！”老郭低声喊着，声音沉闷，但却有着极强的穿透力和震憾力。这声音早已穿透了侄儿的胸脯子，震得他心里“咚咚”响，手脚不听使唤。
　　“洋炮！炮……炮呢！”侄儿伸手在地上划了找。
　　“没用的东西，快找！”老郭边喊，边盯着前边几十米处的山坳，这手便开始慢慢搭在了板机上，随时准备给“侵略者”致命一枪。
　　“呯”的一声炸响，一条火龙蹿向了玉米地，紧接着就听到“妈呀”的一声叫喊。
　　老郭纳闷了，自己没扣板机，这咋就枪响了呢？回头再一看侄儿，影都不见了。
　　“喂，栓子！栓子，人呢？”
　　“叔，我在这儿……这儿……呢！”侄子支撑了半天，才从离老郭两米远的地方爬起来。黑灯瞎火的，也看不清他的表情。
　　“咋了？伤着没有？”老郭知道，准是侄子放的枪。
　　“没……没有，刚才找枪，一划了摸到板机上了，就……就……”
　　“这死小子，多危险，这要是削屁股上，非得打成筛子眼不可。”老郭气恼地冲侄儿吼着。
　　“老虎呢？跑……跑了？”
　　枪响过后，一切都归于了平静。风停了，沙沙声也没了，月亮还更亮了。
　　“跑个屁，根本就不是老虎。哎，我说你小子平时逗邻居二丫那胆哪去了？一股风就把你吓成这样，还娶个屁媳妇。”老郭又开始掏烟，可掏半天也没掏出来。
　　“叔，两回事，你说的也忒吓人了，能不……哎呀，等下，我还得撒尿。”栓子又转向了苞米地，“哗哗”声又传了过来。
　　“懒驴上磨屎尿多。”老郭背上枪开始往别处溜达。
　　“等等我！”栓子边跑边提着裤子……
　　如今别说是老虎、黑瞎子，就是想见到一只野兔都难。山林一毁，全都跑得远远的。回想着自己曾经的站岗，老郭还不时的嘿嘿干笑两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