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章 终于找到了亲爱的组织（4）

　　唱吧，唱吧！我的孩子，你随意去唱。高兴和不高兴的时候，人生都需要美妙的歌声！生在草原上的人，哪能不唱歌？孩子，歌声有时就是草原上哈萨克人的宗教呀。奶奶有时说出来的话，在我听来显得非常玄奥神秘。我有一点很懂得，她在用心地支持我，因为她的目光里正闪现着我极其熟悉的欣赏目光，甚至还伴随着流露出一种天然的放纵放任。在我的放声歌唱和大声吟诗的感染下，她自己也时不时地张开大嘴，跟着我的歌声，用一口干瘪无牙的嘴巴，鼓着硬硬的腮帮子，儿童那样天真、牙缝漏气地唱了起来。
　　上山的路途很漫长，是一件非常需要耐心和坚韧的毅力的活计。学会走路，尤其是学会在山间小路上走路，这也是一个优秀哈萨克牧民的基本素质，更是在转场崎岖山路上必需具备的良好素质。奶奶放慢速度等我趋马上前，她告诉我在前往确吉克草原的路上，我们需要走三天的路，住上两个晚上。第一个晚上，就是今天傍晚时分要停下来，我们要住进马合木提父亲放牧专用的毡房里，这是一处临时转场的毡房，因为要不了多久，顶多一个月的时间，等前山草场上的牧草被羊群吃过后，他们又要朝着阿尔泰腹地的深山夏牧场转场了。第二个晚上，就是明天下午，我们要住到波开汗的里家里，他的儿子叫托力很聪明很出名自己会造枪，听说派出所的人找他谈了几次话了。波开汗的家和他们的畜群，可能要在这里住上三个月的时间，所以，这样的毡房生活的设备和住宿的条件，自然要比别克什家里的多一些，条件环境要相对强一些。
　　两天多的漫长路途，远方的毡房像白色的蘑菇，孤零零伫立在无垠的天空下。高坡地上放牧的人们，只要一看到奶奶和我们一大一小的骑马到来，就会一路奔跑迎接上来。第一天是身材高大的马合木提，第二天是机灵聪明的恩特马克，他是托力汗的小弟弟。所有迎接我们的孩子，都会早早地走出毡房的大门，在估计的时间里远远地了望着，一旦发现了，就会向我们迎面而来，坐在马背上伸出舞动的双手热烈地招呼着。两马相逢交错之际，会笑眯眯地准确接过我们递出的马缰绳，然后手牵着马和马背上的我们，一前一后走向毡房前的空地。人马到了毡房旁的空地上，迎接的人就会拢住马笼头，会有这家的男主人或成年男人，伸出双臂用力地把我们扶下马背。寒喧问好之后，我们跟着主人趟过一片绿绒绒、软乎乎的草丛，被领进了气息温暖的毡房，喝上早已煮好的喷香奶茶。我们会一边喝茶休息，一边回答主人的详细问候。这个时候，主人家年轻的孩子总会懂事地走出去，一件一件地卸下马背上的物品，蹲着起身用力地一勒，顿时便解开了紧绷的马肚带，轻松卸下了被汗水弄得湿漉漉的马鞍子，最后熟练地摘下了马笼头和马嘴里含着的嚼铁。孩子们会牵着马朝着空地走去，到了地方会把三条马腿上扣上一根牛皮绊子，终于把一根短短的马缰绳紧缠在马的脖颈上细心绾好，在马的屁股上一拍，吃草去吧！受了惊吓的黑走马和小青马，立即意识到了自己的自由，便紧喷着呼呼拉拉的鼻息，一蹦一跳扑向绿草丛里，围着主人家毡房的四周吃草去了。坐在毡房里的我们，还时不时地听到它们“咴咴”的叫声，它们肯定会咧着厚厚的嘴唇、用力地发出短促的鼻息。
　　在门前一直等着和欢迎我们的是马合木提的爸爸。老人家虽然年近七十岁，可是却没有留下过多的沧桑痕迹，仍旧身材魁梧、坐立笔直，不苟言笑，保持着一位著名摔跤冠军应有的男人气派。一眼看到他，再对照着巴合台尔爸爸的随意和邋遢，我就想，这位名人保持自己的矜持，也许并不足为怪，好男人就该如此！其实，也就是在乍一见面的瞬间里，听着他和奶奶亲切友好地打着招呼之际，我就立刻喜欢上了这位精神矍烁、头发花白的大高个子老人。老人虽然说的话不多，动作中却在隐隐间显得优雅大方得体。后来，听奶奶说，他也和你们的巴合台尔爸爸一样，是一个去过北京、见过大世面的男人。听说，他在60年代的北京参加社会主义国家组织的体育比赛时，由于打破了世界纪录，受到了当时国家主要领导人周总理的亲切接见。后来，他实在住不惯城市的生活，便自己要求回到阿勒泰，住进了阿尔泰的山里，当上了一名拿着国家退休工资的哈萨克牧民。老人固执地喜欢自己选择的游牧生活，不论是转场游牧的途中、住在山谷间的毡房里，还是回到山下的村庄，住在国家为他建盖的砖瓦房，一进门的正面墙壁上，一眼望去的主要位置上，就是这一张他与已故领导人亲切握手的照片，青春、年轻、朝气、活泼，还有持着脖子上的一块大大金牌，这可能是他一生中最大的辉煌和骄傲。所以，住在附近的牧民和兵团牧场的牧人们，只要进了这家的门，就会了解这一张相片的来历，面对着这张巨大的照片，脸孔上无不对流露着无可比拟的尊重和羡慕，来人表现出来的这一点，很令让老人喜欢和欣慰。
　　马合木提爸爸家的毡房不是很大，甚至因为长期的风吹雨淋和日晒，在外表上显得有一些简陋、破旧，有些盖在木架上的毡子开始变白、开始慢慢地脱毛掉绒和变薄。可是，一眼望去，整个房子从里到外，都打扫清理得干干净净，所有的家俱和用品被女主人悉心擦拭得干净如新，被摆放得井井有条，一大摞子的被褥和床上用品也一样被摆放得板板正正。就是一进站毡房右边案板上的厨具和碗盆之类，也被勤快的女主人擦拭得明净锃亮、摞放得整齐划一，被一张用尼龙纱做成的圆周罩子紧紧地盖着。在毡房对着的正门中央墙壁上，除了那张巨大的照片外，还挂着一块宽大平展的细布帘子，布帘子上除了几张党的政策宣传画和家庭合影相片外，剩余地方全都是用透明胶纸夹层保护起来的各类荣誉证书和奖状证明之类。紧接着在对门的左手边，有序地别着几排用铜片和铁片制成的各类奖章，有些奖章油漆脱落、锈蚀斑驳的程度，一看就知道有些年头、时间不短了。看得出来，马合木提的爸爸把自己一生的荣誉和来自国家的各类奖励，依然看得比个人的生命、获得的财富和吃饭睡觉都要重要的多。
　　奶奶盘腿坐在通铺上，一口一口地喝着酽酽的奶茶，她笑容可掬地和马合木提爸爸妈妈有说有笑，关于共同的朋友、活着的小伙伴、还有村子里发生的事情，主要还谈起了儿子马合木提的婚事。他们比比划划谈得很多很多，到后来，我的两个眼皮子累得直打架，直到我爬在奶奶的大腿上瞌睡了沉沉睡去了，隐隐约约间，我还做梦一样地听着她们谈古论今笑声不断的兴奋声。
　　第二天早上，当我一觉睡来，正伸着舒服的懒腰时，我才突然意识到自己已经不在家里的铁床上，而是身在山中的通铺上了。温暖的被窝让人懒洋洋的不想起床。转头一看，虽然时间尚早，阳光才露头，可是毡房外早已是阳光灿烂，融金色的朝阳厚厚地铺满了绿色的大地。勤快的马合木提早早就起了床，独自拎着马笼头走到了山谷，把吃了一夜青草的黑走马和小青马拢住，熟练地套上牛皮笼头，一把攥着两根缰绳，牵着它们回来，然后不紧不慢地给它们备上了鞍子、捆好了东西。
　　奶奶像往常一样，在阳光初露之前，直立着身子端坐如月诵读着，她跪坐着姿态，将躯体的重量全部压在双腿上，面如婴儿、情感投入，面对西方、摊开双手，喃喃诵读着：
　　赞颂归于安拉，养育宇宙万物的主，
　　普慈、特慈的主，掌管报应日的主！
　　我们只崇拜你，我们只向你求助。
　　求你指引我们正路：----受你施恩者的路。
　　不是你所恼怒者的路，也非执迷不悟者的路。
　　（《古兰经》第一章：开端）
　　马合木提的妈妈一声不响，坐在一张小木板凳上，炉火熊熊燃烧的火光、明亮清新阳光，一前一后照射在她的身上。她的身影和整个房子一起，被火光和阳光照射得红通通。阳光同样照射在奶奶的身上，也照射到奶奶双手合什眯着眼睛的面孔上。透明、神圣和明净，让奶奶敷上了一层庄严的光芒，我悄悄地看去，奶奶安静的脸色，可爱得像一位出生不久的婴儿。
　　奶奶做完了早礼后，又像往日一样，换了一番心境。这才一脸笑容地，牵着我的手一起坐在餐桌前，餐桌上早已摆放了包尔萨克（哈萨克的一种油炸食品）、酥油、果酱和冒着热汽的奶茶。
　　吃了早饭，我们向马合木提的一家人表示感谢、然后翻身上马，马背上，奶奶仍旧感谢地向站在毡房前的马合木提爸爸挥手告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