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

　　（七）
　　妙香迫于两儿子的压力，不得不改变对兰草的态度，但看到兰草不冷不热的样子，气得牙根痒痒，但她只好忍气吞声，不敢再大声辱骂，假惺惺地装着贤良的样子。
　　三孩子从小到大，有点好吃的，从不给兰草，一日三餐，像大栓的家庭早上原本也只能吃上稀饭，可孙妙香偶尔用面粉和着小葱，用香油放在锅里炸热，煎的两面金黄的薄饼，一直都是兰草最为眼馋的食物，看到大强和小强狼吞虎咽的吃着，自己只好躲在房子的拐角，偷咽着口水，可从没弄到吃过。小时侯她经常做梦，梦见自己的妈妈把煎好的饼子送到自己面前，香气逼人，每每她伸手去拿，却又什么都没有了，妈妈也不见了，原来只是做梦。家里生蛋的几只老母鸡，下的蛋，也于她无缘，她甚至都记不起鸡蛋是什么味道。一次因为大强偷给了兰草一个鸡蛋被兰草吃了，孙妙香知道后，从兰草的嘴上使劲地打了两巴掌，打的兰草鼻口满血，嘴里还骂道：“看你以后还敢不敢偷吃。”
　　可现在情况正好相反，孙妙香把煎好的饼放在桌子上，脸上堆着笑，喊着兰草来吃，大强和小强也争着把饼子往兰草碗里放，兰草默默地看着眼前这闯入她生活里的三个人，自己这么多年是怎么活过来的，只有自己最知道。她在想，怎么能把自己一生的幸福交给这三个人？后娘把事都做绝了，可怜的父亲，一个堂堂的男人，多少年来眼睁睁地望着自己名正言顺的妻子和各色男人睡觉，做尽龌龊事，看着自己心爱的女儿过着非人般的日子，而自己却都只能装作没看见，兰草深深地知道，父亲已被后娘折磨的早就没了精神，对生活失去了希望，现在自己不能趴倒，不能屈服，如果自己争取了过来，将来嫁给一个对自己好的男人，不但救了自己，也救了自己的父亲。
　　兰草想到这里，也不知道哪来的勇气，她把饼子又放回了原处，笑着说：“我已经习惯喝碗稀饭，你们吃吧。”说完就吃起稀饭来。
　　三个人面面相觑，知道兰草说的不是好话，小强轻蔑地看了一眼兰草，心里狠狠地想：“不要敬酒不吃，吃罚酒，老子这是看得起你。”
　　大强默不作声，自己也没去吃饼子，他理解兰草，知道兰草心里不好受，他偷偷地看了一眼兰草，兰草静静地吃着稀饭，那种冷冷地，神圣不可侵犯的样子，是兰草从没有过的。
　　“她真的是长大了，再也不是那种好欺负的小女孩了，她知道保护自己了。”大强为兰草今天的改变而感到欣慰，甚至恨自己从小到大都和小强吃着独食，欺负着兰草，他恨自己的过去，恨自己的无知，他就应该和兰草一起挨打受饿，要是自己能和她同患难共甘苦，一起度过那段那么漫长艰难的日子，那该有多好！
　　大强也想放弃对兰草的这份感情，给她自由，可他的心不听使唤，他一天二十四小时地想她，好像是走火入魔了。
　　“怎么办？怎么办？”大强在心里问自己，他多么希望兰草也爱自己，就如他爱兰草一样，但他知道，这是不可能的。
　　大强为了兰草，每天下地干活，并且每天都穿着那件白色的确良褂子，晚上洗了，白天才穿上，大强也没什么衣服，这是他夏季唯一的好衣服，只因兰草说过好看，所以每天都穿着，蓝色的土布裤子，以往好几天一洗，现在也变成了一天一洗，并且都是自己洗，从不让兰草沾手，这么多的改变，兰草都看在心里，也懂在心里。
　　（八）
　　生产队的哨子响了，村民们三三两两的往后山上玉米地涌去，今天生产队长通知锄玉米，大强睡完懒觉，匆匆地吃过早饭。也扛着锄子加入了锄地的行列，对于这个平时从不下田干活，成天闲逛的后生，他的到来，无疑是在一泓清坛里投进了一个不大不小的石子，虽然不是什么惊涛骇浪，也激起了千层浪花，村民们交头接耳，窃窃私语，人群中有人偷笑，相互在偷偷打趣，看这二流子怎么干活的？
　　快言快语的赵三娘第一个发话了：“今日头打西边出了！喜事哈”说完看看她的周围没人理他，又自言自语的补充道：“千年的铁树开了花，几十年的哑吧说了话，大强啊，是什么风把你给吹来了？今不出去遛了？”
　　大强扛着锄子，他根本不就不会锄地，只是想陪在兰草身边而已，他自己都不知为什么，他现在每时每刻都想看到兰草，正不知从哪儿下锄，听了赵三娘的话，气不打一处来，犟劲儿上来了，把锄子一撂，回道：“我干不干活，下不下地，关你赵三娘屁事？回家管好你的儿子，别老是傻兮兮的。”
　　赵三娘听了这话，血噌的一下涌上了头顶，大强的话戳了赵三娘的疼处，她的脸色一下子由晴转成了阴，愤愤地说道：“你这孩子怎么能这样说呢？我儿子怎么了？年纪轻轻的，胡说八道，小心遭到报应。”
　　“哈哈哈，你儿子怎么了？你自己都不知道呀？你这个人只看到别人脸上的灰，却看不到自己脸上的屎，你不知道，那我就告诉你，那叫弱智，弱智你懂吗？”大强原本就看不惯赵三娘高人一等的样子，心想，既然她欺负到自己头上来了，对于这种人，那自己也就不客气了。
　　赵三娘三步并两步地蹦到大强面前，不顾一切地用又短又粗的胖手，指着大强骂道：“你这个穷鬼，让你妈去卖，老了，怎么卖也卖不到钱了……”
　　大强愤怒了，还没等到赵三娘说完，“啪”的一声响，周围的人都还没反应过来，赵三娘的脸上挨了一记耳光，大强一米八的个子，长得又强又壮，她赵三娘简直就是拿鸡蛋往石头上碰，这个人女人不识时务，爱感情用事，说话做事从来不计后果。
　　赵三娘气疯了，她哭喊着，发疯似地对大强身上撞，几个人都拉不住她，锄地的村民都停了下来，劝架的劝架，看笑话的看笑话，一时间，乱作一团，赵三娘被几妇女强行拉走，拉到一坡地，她小孩放赖似的一屁股坐在地上，气的嚎啕大哭。
　　大强挣脱着出了人群，发泄般的举起锄子，一下子锄去了几株玉米，由于用力过猛，两手的皮都被拉破，鲜血淌了下来，染红了锄把。
　　兰草思前想后，不能把事情闹大，于是，自己毫不犹豫的来到赵三娘面前，婶子长，婶子短的替大强道着歉，说着好话。赵三娘听着兰草小声细语的劝解，句句都说到自己的心坎上，好歹大强和兰草是兄妹，“光棍”只能打九十九，哪还能再打加一？顺着台阶下了就算了，陈大栓一家虽然穷的叮咚响，但两儿子和孙妙香可不是好惹的角，一村人都躲着他们，我赵三娘今天真是发了神经，这样想着，赵三娘拍拍屁股上的灰尘起来了，又笑着顺便夸了兰草几句，息了自己的愤怒火焰。
　　大强坐在一小土坡上，垂头丧气，想想自己自幼死了父亲，母亲孙妙香从没认真地管过他们兄弟俩，只管她自己在外胡作非为，还没有节制地纵容着两个儿子，二十好几的人了，养成了不爱劳动的坏习惯，靠着养父和没有任何血缘关系的妹妹养着，致今还打着光棍，没有哪家女孩能看上自己这个不务正业的“二流子”，自己看中了兰草，可他知道兰草并不喜欢他，况且自己的弟弟小强也喜欢着这个妹妹，大强陷入了深深地痛苦和内疚之中，他越发的痛恨自己的母亲，越发的感觉他们俩三对不起兰草和他的父亲。
　　“大哥，你的手……”兰草找到了大强，看到大强的手还在流血，他自己却全然不顾。
　　“没事的，你别担心，一会就不流了。”大强满不在乎地说。
　　兰草寻来宽叶“千金草”，蹲下身子，一点一点地蘸去大强手心上流出的鲜血，她是那么的小心，生怕弄痛了大强，又把“千金草”送到自己的嘴里，用力地嚼碎，小心的敷在伤口上，然后掏出自己的手帕用牙齿咬了一个小小的口子，一撕两半，准备包扎另一只手，兰草麻利地做着这一切，大强傻傻地看着她，他爱眼前这个女孩，从即刻起，他宁愿为她死去，兰草由于有点紧张，怕弄疼了大强，额头上沁出了细细的汗珠，美丽的面庞被太阳晒得红红的，婀娜的身姿，错落有致，简直没有一处不美。大强突然很冲动想伸出手去，为她拭去额头上的汗水，可他没有，伸出去的手又无力地缩了回来，只是动请地说了一声：“兰草，你真好！”
　　兰草“咯咯咯”地笑了，“说什么呢？你是我哥，我不对你好，还能对谁好？”说完做个鬼脸
　　“大哥，回家歇着吧，等手好了再出工，以后慢慢学着干活，别急，我得走了，干活去。”
　　兰草说完，头也不回的走了，大强呆呆地望着兰草离去的背影，第一次感觉到自己活得不象个男人，一米八的个头啊，一百好几十斤重，竟然靠着一个弱不禁风的小女孩，挣着那点可怜的工分来养活自己。多么豁达，多么让人怜爱的女孩，可自己这么多年来，都做了些什么呀？
　　其实，眼前的一切都被修桥的河南小伙子张家树看在眼里，他有意站在小山头的树叉上把一切尽收眼底，自从早上撞了兰草，不知怎的，他的心一直都平静不下来，他下意识的，冲动的想了解兰草这个女孩，所以趁着刚刚来，还没有正试开工工作。就赶到了兰草做活的山坡。
　　张家树这个小伙子自幼也死了父亲，母亲含辛茹苦把他养大，好在当桥粱工程师的叔父对他很是照应，在帮助他念完高中后，没能考上大学，叔父一直把他带在身边劳动，小伙子很好学，边劳动边学习桥粱设计，现在已经能帮他的叔父做些设计上的一些技术性工作，基本上不要去做体力活。
　　此时此刻的张家树，也陷入了深深地沉思之中，兰草那么小心翼翼地为那男人包扎伤口，不知怎的，他心里酸酸的，他甚至幻想受伤的男人是他自己，他有太多的疑问，兰草为什么要为那个年轻男人包扎伤口？那男人是她什么人？是她的哥哥？还是她的未婚夫？他自嘲地笑了笑，笑自己还真的有点莫名其妙，是她什么人，与自己有多大的关系？怎么就无缘无故的关心起一个陌生的女孩来了呢？莫非是自己爱上她了？家树想到这里，被自己一时的胡思乱想给弄笑了。
　　大强没有听兰草的话，回家休息，而是又回到了玉米地，他暗暗地下了决心，从今天起，他要天天出工干活，不能再无所事事，他要做给兰草看看，他想自己将来有能力去保护兰草。
　　大强回到玉米地的时侯，村民们又是一阵骚动，都以为他是回来找赵三娘茬的，有的人甚至做好了看一场好戏的准备，出人意料的是大强默默地选择了一田地的拐角，模仿着别人锄起地来，虽然干得不好也不快，但很认真，他咬着牙，忍着疼痛，这样的举动太出乎人意料，没有人知道他葫芦里卖的是什么药？兰草也静静地望着他，默默地看在眼里，她没再劝他回家歇着，她知道他的硬脾气。
　　中午收工回到家，妙香已做好饭，吃饭的时侯，在外游逛的小强出人意料的回来了，他兴奋的从包里拿出一块的确良布料，递给兰草说“兰草。这是哥给你买的，吃过饭，你别去上工了，我带你去镇上做衣服去，象电影里的女孩一样，做个裙子穿，我想你穿上，一定是好看极了。”
　　兰草并没有接过布料，而是惶恐不安地看了一眼妙香。
　　妙香满脸堆笑地附和道：“小强还真的有眼光，这粉红色，兰草穿上一定很俊，很好看。“兰草啊，婶子吃了饭替你上工去，你和小强好好地去镇上玩玩。”妙香诡异地看了一眼小强，反过来对着兰草，眉开眼笑。
　　在兰草心里和眼里，后娘那种狰拧的，恶狠狠的面孔现在突然的转变，她有诸多的不适应，她当然明白后娘的用意，兰草一句话也没说，她还不知道该怎么应对这个场面。
　　突然“啪”的一声，大强猛的一下击了一下桌子，原本就受伤的手，流出的鲜血染红了白色小手绢，妙香冲上前去，惊讶的问大强怎么受伤了？
　　大强答非所问地反问道：“妈妈，你现在怎么了？为什么要对兰草这么好心？你还打她呀？为什么不打她？你以为这样，她就感谢你？她就心甘情愿的做你的儿媳妇？还不如打死她呢？”大强根本就无所谓自己受伤的手，一把推开他的母亲，几乎在悲愤的吼叫着。
　　孙妙香没想到自己的儿子，会在这种时侯说出这种话来顶撞自己，这个自私，恶毒，没有一点点修养的女人，她所能想到的只是她自己的利益，根本不管别人的死活，她简单的认为大强之所以和自己对着干，是因为他太喜欢兰草了，看自己想成全小强，他感到痛苦而已，她心疼大强，又心痛小强，她开始更加恨起兰草，恨她把自己的两儿子折磨成这样，孙妙香在想，不能再这样拖下去了，今天必须要有个了断，否则受害的可是自己的两儿子。
　　于是她走到兰草跟前，开始发话了“大强已经把话说到这份上了，兰草和兰草爸你们也都听了，就不必藏着掖着了，兰草，你就当作我们的面，你自己选一个，是大强？还是小强？你自己决定。”
　　兰草傻傻地站着，涨红的脸上挂满了泪水，一双美丽的大眼睛发出了不满和愤怒的光茫，她又羞又恼，求救般地看了一眼自己的父亲，陈大栓坐在一旁默默地抽着烟，一声不吭，这个懦弱的男人作为兰草的父亲，他已沉默太久，他制服不了他的女人，他能做的只是听天由命，任人宰割。
　　兰草看着她的后娘，几乎在乞求似地说：“我两个都不选！”
　　说完，头也不回的跑了出去，边跑边哭。
　　大强正准备跟着出去，小强吼了他一声。
　　“哥，从今天起，咱们平等竟争，你不要跟去，我也不，兰草她愿意跟谁就跟谁”
　　“我没什么要和你说的，你愿意咋想就咋想，不过我警告你，不允许你欺负她，否则我和你拼了。”大强没有再跟出去，严厉的放话给他的弟弟
　　“啊哟哟，啊哟哟，说的我怎么这么麻呢？还真的把自己当作那么一回事，好象真成了兰草老公似的，我还就不信邪了。”小强讥讽着大强，大声地冷笑着
　　大强咬着牙走到小强跟前，正准备举手打小强，冷不防，被小强一脚踢倒在地，小强人高马大，在外不三不四的朋友多，不时还干些违法的事，为了防身，学了功夫，大强哪里是他的对手？
　　大强爬了起来，不服输，又冲上前去，兄弟俩扭打在一起，妙香吓哭了，站在旁边手足无措。突然，她急中生智，拿来平时擀面条用的擀面杖，一人打了一棍，这才停了下来
　　陈大栓坐在一边抽着烟，被烟呛的咳嗽成了一团，这个男人由于年龄的上升，也由于生活的磨难，四十岁多岁，就衰老的不行，近来，身体越来越差，早已失去了过去的健壮和朝气，刚刚发生的事好象与他无关，他站起身，扛着锄，任妙香怎么哭喊，咒骂，他也离家出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