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章 姐姐不哭

　　落完叶子的老槐树，枝杈光秃秃地肆意伸向天际。一场雪下得洋洋洒洒，落满枝头若万朵梨花霎时绽放。巧儿背靠着树杆眺望着远方，光秃秃的山峦银装素裹，看上去依旧是萧条而冷清。春天早就到了，可这里却还像是冬天的样子。
　　家里来了不少为她填箱送礼的亲邻，家人都因她而忙碌着，准备嫁妆、招待宴席。今日一过她就要出嫁了，那个人能给她幸福吗？她心里没有底。稀里糊涂地就这样出嫁了，她与自己要嫁的那个人，甚至都没有好好地说过一句话。
　　这是一场梦吗，那样的不真实，可是看着因她而喧闹的人们，她又不得不相信。新时代了宣扬恋爱自由、婚姻自主，可是父母之命她又怎能违逆。她没想过要有所谓的恋爱和爱情，但起码彼此也得有些了解呀，而不是这般的盲目和匆忙。
　　外面的世界究竟是个什么模样呢，她很想走出去看看，可是却不知道该怎么走出去，即使走出去了，她又能去哪儿呢。有时候她挺羡慕飞鸟，天空那么大任它们自由翱翔。不像她，天大地大，她却不敢离开生活多年的家乡。迄今为止，除了乡里的小镇，她没有去过更远的地方。若是就这样嫁予别人为妻，她的一生岂不是和那笼中的囚鸟一样，可是她又能做些什么改变呢？她只是一个目不识丁的女子啊。她喜欢有文化的人，就像骆江龙那样斯斯文文的，可是自己却斗大的字不识一个，怕嫁过去遭人家瞧不起。郭三娘不是很赞成这门亲事，说是那家的老头子刘飞子是个半瘫痪，怕她嫁过去伺候他，受那份不必要受的罪，可终是拧不过骆烟锅的执拗便妥协了。至于她倒不担心这些，只要嫁过去刘建国对她好就好。
　　每有烦心的事，她总喜欢靠在门前的老槐树上，独自静静的想着心事。即使是想不明白，只要独自静一会儿，心情自然就好了。远方白云飘处一望无垠，悠悠的云朵下边是那连绵的山峦。山峦的那边就是蛤蟆坪了，那个她将要去生活的地方。名字听上去虽说是不同了，但实质上与生她养她的勒马河畔又有什么区别呢，还不是在大山深处，沟壑之中。要在这干山枯岭的山沟沟里活下去，得需要吃多少的苦呀！
　　
　　“姐，我回来啦！”放学后的骆云，看见靠在树干上发呆的巧儿远远地喊了一嗓子，随即撒开腿跑了过来。
　　“云儿，看姐姐给你拿了啥好吃的了！”看着活奔乱跳地跑到她眼前来的骆云，巧儿脸上露出了怜爱之色，摩挲着他的脑袋，从衣兜里掏出了几块包裹得花红柳绿的糖果递给了他。看着骆云现在生龙活虎的样子，她心里甭提有多高兴了。去年可把她给吓坏啦，骆云发了一场高烧，在炕上一躺就是一个月，差点儿就没救了，幸亏了骆半仙，终于让他给治好了。那时她在想，万一骆云有个三长两短，她也不活了。
　　骆云高兴地抓起巧儿手中的糖果，剥了一颗放到嘴里，甘甜沁脾。“姐姐你也吃一颗，好甜的！”骆云说着剥了一颗，喂到巧儿的嘴里，“姐姐，你哪儿来的糖呀？”
　　“走，回家，到家你就知道了！”巧儿说着就牵着骆云的手走进了家门。
　　
　　家里来了好多人，吃吃喝喝，喧嚣鼎沸，看上去好不热闹。骆云不明所以，问巧儿道：“姐姐家里这是做啥呢，怎么这么多人啊？”
　　巧儿刚要说话，看见骆风阴郁着脸走了过来，瞅了骆云一眼，冷冰冰地说：“回来也不知道帮家里干些活，就知道吃闲食，去把驴饮了。”
　　“哦。”骆云低着头幽幽地应答道。他的肚子着实好饿，看着屋内供奉祖宗牌位的桌子上摆放着的白面馒头，馋的口水在嘴巴里打转。好香啊，他真想吃上一个，可又怕骆风责骂不敢去拿。这一天从早到晚，他就中午吃了一块高梁面饼和两颗煮洋芋蛋。骆风的吩咐，骆云虽不情愿照做，但摄于他的淫威，还是顺从地放下书包，赶着毛驴到河沟去饮水了。
　　巧儿本想带骆云吃些东西的，看到骆风耷拉着个脸支使骆云前去饮驴，心里很是不快，可是她又不敢言说。想到骆烟锅这样急着让她出嫁，就是为了给骆风娶亲，她的心里很是愤懑不平。对于这个哥哥，她可没什么好感，姊妹们都没少受他的鸟气。
　　
　　骆云忍着饥饿饮了驴子回来，走进屋里时，看见他的书包被翻腾的乱七八糟。心想糟了，他的书本不会被别人卷上旱烟了吧！一检查发现果真少了个本子，他的心情瞬间糟糕透了，那可是他辛辛苦苦攒了好长时间的钱才买来的呀！他心急如焚，急忙寻找，找到时那个本子纸页已被撕去了大半。看到他舍不得用的新本子，被别人拿去卷了旱烟，又是气愤又是难过，眼眶红红的蓄满了泪水。
　　“哥，我……我的书包是不是你翻腾的，那本子是不是你……你给他们用的？”骆云双唇打颤着，结结巴巴地站在骆风面前质问道。
　　“是又怎样！”骆风轻蔑地瞥了一眼来势汹汹的骆云，傲慢地说。见骆云仍挡着他的去路，上前朝骆云的腿上就是一脚。
　　骆云辛辛苦苦挖了几个月药材，卖钱才换来的本子，被别人卷上了旱烟，这让他难以接受，眼泪就不争气地滚滚地流了下来。只见他泪汪汪的眸子里闪过了一丝倔强之色，像只被激怒的牛犊，猛地向骆风扑去，跳起来在骆风的脸上狠狠地抽了一巴掌。
　　“你找死吗？”遭到骆云突如其来的袭击，骆风彻底被激怒了，比骆云高出一个个头的身体向骆云逼了过来。骆云竟敢偷袭他，这是对他恶劣的挑衅，他忍不了。挥动胳膊，拳头便如急风骤雨般朝着骆云袭来。骆风是二十多的小伙子，骆云才是八九岁的孩童，他怎么会是他的对手呢？面对骆风的殴打，骆云毫无招架之力，绝望地闭上了眼睛，心道你打死我好了。
　　“你给我住手，有你这么当哥哥的吗？”看到骆风疯狂地殴打骆云，巧儿急忙跑上前用她的身体护住骆云。骆风并未因巧儿的庇护而停手，拳头又打在了巧儿的身上。
　　“是呀，你是大哥应让着点弟弟，下手也……”周围的人有看不惯的，也随声附和了两句，被骆风阴鸷的目光一瞅，就缄口不言了。
　　
　　听见院子里嘈杂的声音，骆烟锅紧皱着眉头，从北厢房里走了出来，扫了一眼哭成一团的巧儿和骆云，以及站在旁边怒目而视的骆风，大抵也明白了眼前所发生的事情。见有客人在不便训斥，就压着嗓子干咳了两声。骆风听见骆烟锅的声音，抬头瞥了一眼，甩脸子气势汹汹地走了。骆烟锅瞧见周围幸灾乐祸的客人，装作没看见，讪讪地同那些客人搭讪着。
　　巧儿搂着被打得浑身青一块紫一块的骆云，心疼地直掉眼泪，心下默默地咒骂着骆风的歹毒。
　　“姐姐不哭，云儿没事！”看到为他流泪的巧儿，骆云伸出手擦了擦她脸上的泪水，安慰道。骆云安慰着让巧儿不哭，想到伤心处，他自己倒又清泪涟涟了。
　　“姐姐走了以后，你要避免和大哥接触，你还小斗不过他的，不然处处要遭他欺负。”想到她嫁人以后，骆云没人庇护，巧儿心里一阵酸楚。骆云几乎是她一手带大的，虽是姐妹却情同母子。骆烟锅夫妇生的多，为了养家活口，平时都忙的顾不上照看孩子，孩子都是大的带小的，这样一个个养大了的。
　　“姐姐，你不要嫁人好不好？嫁人了是不是就不能回家了?”骆云握着巧儿的手，泪眼朦胧地仰着头问。
　　“姐姐长大了就是要嫁人的，就像云儿长大了要娶媳妇一样。姐姐嫁的不远，姐姐想云儿了就会回家来的！”
　　“姐姐，等我长大了我娶你好吧，我不要你嫁人，我不要你离开我！”骆云说着眼泪又滴答滴答地掉了下来。
　　“噗嗤！”听到骆云的傻话，巧儿破涕为笑，用手指指了指骆云的鼻子，“傻小子，哪有姐姐嫁给弟弟的，你还小等长大了就会明白的！”看着这个傻乎乎的弟弟，巧儿眼睛里又有一种温热的东西涌溢了出来。是呀，如果不长大该有多好，那样他们姊妹就不会分开了，可是时光荏苒，又怎能如人所愿呢。
　　太阳隐没到山那边去了，晴朗的天空中乌云又漫了过来，看样子明天又是一个阴天。来给她填箱的人都走完了，热闹了一整天的家，终于安静了下来。这场狂欢，并不属于她，她只是他们狂欢的一个理由而已。收拾着满地狼藉的院子，巧儿的心里闷闷不乐。明天她就要出嫁了，可她感觉不到应有的喜悦。她觉得自己的婚姻，只是一场别人的交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