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七章

　　午夜是夜的巅峰，好比喜马拉雅山的珠穆朗玛峰。二人依偎前行。公交车早歇了。只能寄希望于出租车，但这点儿这地段要想如愿有点难。刘威末幸灾乐祸的口吻：“呵呵，看样子，咱们真的要徒步到底了！等到了地方我能上去休息一下吗？”身体的劳累倘能激起同情与怜悯、打动恻隐之心，从而赢得一个“小憩”的机会，太值了！段岚说：“想得美，说了现在不行的。”“我可没说要怎么样，纯休息，你想多了！”“不行，你这人靠不住，刚才你就有附加动作。”“我那是为了证实一个梦境。”“啥梦境？”“我曾经梦见光光的你。”“什么光光的我？啊？不会是……？”“正是，原生态，什么都没穿！”“你胆也太肥了，这也敢梦？日有所思、夜有所梦，心术不正，看来你早打我主意了！可是，你乱扯胡摸一气与梦境有关系吗？你狼啊大半夜的你也看不见啊？”“我再坏也不至于忍心让你净身对抗寒夜！我是说我没梦到‘芳草地’。”“哎呀，你好变态啊！是不是很失望？”“恰恰相反！我是见不得‘光’的！”“你好坏！我更不敢让你上去了。”“其实我远没做好心理准备，就算你同意了，也不一定有勇气。”
　　就这么走，已经不错不错的了，起码拉长了夜！夜晚受宠于人相对白天早占了上风。人类在自身所创造的所谓的机器文明时代环境中越来越透明，个人隐私几乎无处躲藏，正逼近零。数轴零点的那一边是负数，别以为“负隐私”不可能，机器早已具备挖掘你的忘却的能力。报道称意念可以被识别，也就是说机器知道你在想什么。欢呼中的哭泣。暴露得还不够彻头彻尾吗？憎恶白天，向着黑夜逃亡，乃人之本能本性本质使然，不足为奇、不可阻挡、大势所趋、顺理成章、水到渠成。不是吗？夜生活丰富与否已悄然成为一个人整体生活质量的好与坏的标志。不可否认的是，夜间似乎更有利于阴谋的实施。但这并不能抹煞夜的魅力。一个国度要收容难民难免会混进坏人。夜的包容是白昼所不能企及的。夜让喧嚣与浮躁收敛；夜淡化了光鲜的外表化反映、隐去了万紫千红、朦胧了世界；夜拉近了贫穷与富贵的距离，增强了怯懦者的信心。有时候，恐惧意味着安全！
　　一辆顶部亮着小灯的出租车“哧啦啦”呼啸而来。真不长眼啊，以为他们真的很需要很感激吗？多么充分的一个理由瞬间被砸碎。他们妥协给了强悍的所谓的理智，不由自主地将出租车拦下。出租车把段岚送回家，又掉头把刘威末送回公司。
　　第二天的第二天下午，大音希召开农历新年首次管理人员大会。这应该是一个管理人员扩大会议，除了没来的，凡是不是全凭力气干活儿的体力劳动者差不多全来了。没来的是指还没报到的。食堂管事儿的柴阿姨也来了。柴阿姨有一手绝活儿，包子做得好，深受广大员工包括不怎么吃面食的本地员工尤其是北方员工的欢迎。白菜猪肉或萝卜猪肉馅儿的，好吃死了，比拳头还大，女员工都能吃掉好几个。蒸包子费工夫，一年到头儿也吃不上几回。
　　大家围着会议桌坐了两圈。里面一圈坐的是各部门负责人或相对较有头有脸儿的人物。段岚坐在刘威末身后。刘威末的旁边更靠前的位置坐着新来的覃娟。覃娟特意跑到技术部邀请刘威末、段岚一同上楼开会。刘威末清楚覃娟的职位不会在他之下，所以把她让到更前面的位置。再往前就是会议桌的端面，总经理漆亚贤的位置。人还没到齐，关键是漆亚贤还没到，大家东倒西歪地坐着，可以放心、放肆地说笑。覃娟斜着身子与刘威末交头接耳，俩人的肩膀都挨到一起了。段岚听不清他们在说什么。这姓覃的也太不讲究了！没个坐相，没骨头啊？你们很熟吗？都从广东来的咋啦？来之前你们也不认识啊！今天上午覃娟就跑到技术部一坐就是个把钟头，跟刘威末套近乎。
　　“处女会！”不知是谁冒出这么仨字儿，惹得大家哄堂大笑。
　　“没文化，这叫‘处女会’啊？大音希没开过会啊？”另一个人反驳道。
　　“今年的处女会。”
　　“说你不懂，还不承认，那过了年你老婆又变回处女了吗？”
　　更起劲的笑声。
　　总经理到，会议室立刻安静下来，人人正襟危坐。
　　这是一个年年都要召开的收心会，类似于民间的“招魂”。
　　漆亚贤开会讲话没有过门儿，直接说事儿。什么“各位员工大家好上午好或下午好”之类的话想从她嘴里说出来比登天都难。语气语调用词跟平常讲话也毫无区别，生气时“骂大街”、高兴了“咯咯”笑，管它会议不会议。不过漆亚贤在会上笑并不多见。有事才开会或者说开会就是为了找事，能笑得出来？所以大音希员工不爱开会、最不爱开总经理的会，明摆着挨骂啊。听说社会上好多组织，这协会那协会的好像还有市政协的邀请她加入，漆亚贤要么拒绝要么推给褚德福，没工夫跟他们扯。不知真到了外面她讲话会是啥样子，以她的性格背不住照样“骂大街”。褚德福今儿没来，公司内部的会他基本不参加。
　　漆亚贤环顾一周，开讲啦。
　　“瞧你们穿的，一个个儿跟小鬼儿似的，五花八门，服装展览呐！这要来个人，像什么样子！年还没过完哪？”
　　还别说，按照中国的传统习俗，这还真在年里头呢！不知道大家听到“小鬼儿”一词感受如何，会不会打冷噤。在家里，这时候谁要说出这种话非挨大人、老人骂不可。不过还好，漆亚贤显然并未动怒，边说边笑，哭笑不得的样子。
　　“明天起，办公室的全穿工作服，车间看着办。嫌冷啊？开空调啊，反正又不用你们掏钱。”
　　接下来，漆亚贤介绍几位新来的“小鬼儿”并宣布人事任命。前车之鉴，以往聘请的副总都“夭折”了，公司决定暂不设副总一职，成立生产部。覃娟担任生产部部长。后来大家才知道，成立生产部其实是覃娟的提议。生产部管得可够宽了，以前各生产车间与各部是平起平坐的，现在都归生产部管。车间主任都是覃娟覃部长的部下，都要听她的。不但如此，漆亚贤要求，各部门包括食堂、门卫、仓库都要积极配合生产部的工作，都要听覃部长的。这哪里是生产部，俨然是公司的总司令部嘛！在座的办公室房主任已经在考虑公司质量体系文件《质量手册》中的组织机构图该怎么画了。她请技术部刘工帮忙修改那图好几次了，生产部应该放在哪个层次呢？覃娟带来的两个男的，是的，是她带来的，从前的部下，追随她加入大音希。姓啥叫啥，老板娘说得太快，大家都没听清。这并不重要，反正以后有的是机会。一个担任挤压车间主任，原挤压车间主任方俊海降职为挤压车间带班主任。方俊海没有实际到任，第二天就辞职走人了。另一个担任喷涂车间副主任，主管新上马的两条木纹转印生产线。所谓的“木纹转印”就是在铝材的表面印上木头的颜色、纹路，以假乱真，看上去比木头还木头。好东西啊，经久不朽的“木头”，这是目前家装市场上的热销产品。
　　覃娟讲话。她首先做了自我介绍。然后十分委婉地解释、更正漆亚贤的任命。大概意思是，生产部只管生产、管车间，决不敢凌驾于其他兄弟部门之上，绝不干涉其他兄弟部门的工作，当然如果其他部门需要生产部配合，尽管吩咐，在所不辞。接下来再谈工作打算。
　　语惊四座！讲话的内容还在其次。这位新上任的覃部长颇有国家某部某委新闻发言人之风范。说出话来语句流畅、条理清晰、无懈可击既柔中有刚又语重心长、和蔼可亲，水平应该不在大学教授之下，尽管在座的真正亲耳聆听过教授教诲的微乎其微。刘威末受过高等教育，又有在国企就职的经历，自然见过些世面，也禁不住暗加赞许、自愧弗如。刚刚他与覃娟肩头相接痒痒的感觉早已化作佩服回赠出去了。什么“女子无才便是德”，古人也有胡说八道的时候！来到大音希后，刘威末才领教了老板娘的厉害，现在又来了一位才女，今后恐怕得加倍小心伺候。今儿这会被两个女人占尽风头，一个有钱、一个有才，风光无限。然而，有得必有失，作为女人，一旦赢得了财与才会不会有别的什么损失呢？有没有比财才更为重要的东西呢？老板娘妹妹不知不觉中早已变身为“老娘”。新来的这位呢？
　　覃部长一声“谢谢大家！”讲话结束，会场上响起一阵热烈的掌声！这没准儿是在大音希内部会议上响起的“处女掌”！
　　“刘工，别光顾鼓掌，表个态吧。”漆亚贤点名了。
　　刘威末连忙清了清嗓子，道：“我谨代表技术部全体员工……”讲话被笑声打断，谁不知道啊，技术部就俩人。“我代表技术部对覃部长等领导的加盟表示最热烈的欢迎！今后我们技术部一定毫无保留、积极配合各位开展工作！祝大家新春愉快！我的话完了，谢谢！”
　　身后的段岚被弄了个大红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