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块地（四）

　　“所长，最近有好几起报案的，不是矿山就是板厂，而且丢的东西都差不多，电闸箱。真他娘的邪门了，谁没事往带电的地方捅个啥劲。”张警官向关所长汇报着。
　　“这屌东西值什么钱，难道里面的铜能值几个钱？小张，你注意查一查废品收购站，看最近有没有人卖铜线、铜闸刀什么的。”
　　“是，所长，我看重点查查那些走街串巷收破烂的，别是这帮小子干的。”小张转身出去了。
　　派出所也算是当地的土皇帝，尤其是在有矿山的地方。哪个矿山不用炸药、雷管。这是什么东西？危险品，如果管不好，那可是要出大事。可这要说到管，那可就是手中有了权力，用药不经过审批，你就是天王老子也甭想搞到一点药。如果哪个矿山没经过审批，就听到炮声，那你这一炮可不是崩的石头，那可是炸的自己的脑袋。
　　可是，一旦出现了治安案件，限期破不了案，那这个所长的交椅可也是真扎屁股。上面电话催、政府大会小会讲，受损失的单位是一个劲地追着问。破不了案说你没能耐，还有“拖着不办，徇私枉法”的嫌疑，干拿钱不干活。更要命的则是这可是影响经济大局的大事，矿山、板厂一停电那什么都玩完。所以，这几天所长也是没事就揪头发，平时梳得整齐的头发，活生生给揪成了一团乱麻。为地方经济保驾护航可不是耍嘴皮子，出了事得拿出真本事才行。
　　所长正想着，突然电话铃响了起来。
　　“主任呀？是……是，这不正抓紧吗……好的，保证限期破案。是，知道知道……”
　　关所长撂下电话，长出了一口气：“他奶奶的，事不大，影响大，老子还真就栽到这电闸箱上了？”……
　　
　　火辣辣的太阳渐渐隐没山中，几声巨响后，矿山恢复了平静。一身汗味的石匠们，从十几米深的矿坑中爬了出来，拍打着身上的石粉，把安全帽一摘，一头扎到一栋平房屋檐下的两个大水缸中，“扑通通，哗啦啦”洗去一身的酸味和汗味，也洗去了一天的疲劳。
　　“哥几个，今晚咱不加班了，大家回去好好休息休息，回家让老婆给烫壶酒，整两个硬菜，好好解解乏，这些天辛苦了。”大山最后一个爬出坑，脱下汗津津的衣服，边抖擞边说。
　　“嗨，咱头儿就是够意思呀，知道哥们这几天没闻到酒味，这心里直闹馋虫，真憋坏了。”二虎子一身的腱子肉，黑油油的脸上配着一口不太整齐又有些泛黄的芝麻牙，一看就是个吃货。
　　“二虎，是胃憋坏了还是老二憋死了？快回去让媳妇好好给按摩按摩，明天别起不来炕就成。哈哈……”大林一句话，逗得哥几个一阵的哄堂大笑，更有几位用淫邪的眼光瞥着二虎。
　　二虎用安全帽从缸里舀了半下水，“哗”地一下泼向大林，嘴里骂骂咧咧着：“靠！你小子能耐，今天晚上别钻老婆的被窝，你要是钻，你就是这个。”说着两只手上下叠在一起，做出小王八爬行状。
　　大林见水泼来往边上一跳，这半帽子水不偏不斜全泼到了铁蛋子的脸上。铁蛋子一蹦八丈高，委屈地瞪着二虎：“虎哥，骑人脖子上屙屎，欺负兄弟？不行，今天我得上你家吃饭去，让嫂子给我做好吃的。”说着，两只黑手不停地抹着汗水混合着石粉的脸。
　　“哈哈，咱铁蛋兄弟是到处蹭吃蹭喝，现在浑身正着火呢，你说你给降啥温呀！人家没媳妇正愁上哪吃饭呢，这回可有地方了。铁蛋，吃完饭去‘山里红’按摩去，钱也得让二虎哥付，虎子哥最讲究了，哈哈……”大林子小嘴一直没停。在众兄弟中，大家经常用“连鬓胡子吃炒面——里挑外撅”来形容这个嘴坏心不坏的家伙。
　　“我看中！虎哥，怎么样？实在不行你先把钱给垫上，到时开工钱我还你……”铁蛋子嘿嘿笑着，嘴里哼出了浑曲……
　　
　　“好了好了，别扯蛋了，赶紧洗吧洗吧回家，有精神冲老婆使去，明天不许误工哇，否则老子和你们没完。”大山虎着脸说。他很爱惜这帮兄弟，干活有股子虎劲。他也知道现在自作主张，给他们放了假不加班，黄老板肯定心里不满意，可他必须替兄弟们着想。磨刀不误砍柴工，只要产量上去了，老板再不满意也得“装”出满意来。
　　“大山哥，嫂子给你做啥好吃的呀，明天带来点呗？”铁蛋一呲牙，冲大山一笑，他是哪有好吃的往哪凑合。
　　“你小子嘴大吃八方，到哪都蹭，是得找个媳妇管管你了。不然你的钱都让败家小姐给掏去了。”大山瞄了他一眼。
　　“你以为我不想找哇？这不是没人给嘛。你说我守着一个老爹，穷得叮当山响，谁给呀！我又没病，能不想女人吗？切！”铁蛋叹了口气，翻着白眼仁，抹干了脸上的水。
　　“你小子挣的钱，以后少扔给饭店和麻将馆，少出去泡小姐，就不信攒不下。就你现在这熊包样，哪个姑娘瞎了眼了嫁给你？”大山“突突”发动了摩托车。
　　一句话，铁蛋彻底蔫了头了，脑袋一耷拉一声不吭。听到摩托车响，像打了K粉一样，一个高蹿到大山摩托车后座，嘿嘿一笑道：“捎我一段……”
　　大山斜了他一眼，冒出一句：“老太太尿罐，挨呲没够。连坐车也蹭！”然后一回头喊着：“哥几个，骑车注意安全！”一加油门，一股黑烟喷出，车子向山下冲去。后面是一串马达的轰鸣，一个个像土匪下山一样……
　　
　　大山的媳妇玉仙下班一回家，便开始里外忙活着。大山早已电话告诉媳妇今天早回来，所以，她实实惠惠地准备了四个菜：小鸡炖蘑菇、扣肉、油炸河鱼、蘸酱菜，都是大山喜欢吃的，也是最能补充体力的。丈夫在矿上辛苦，耗体力，不补一补哪行呢？
　　要说这玉仙，还真不嫌弃大山没文化。两人恋爱那会儿，父母一直都和她捌着劲。一个小学的老师，长得如花似玉的，咋就看上了这么个黑不溜湫的家伙？还是一个儿子带着一个老爹，过了门还不得累死呀？可玉仙别看身体弱不禁风，那主意可是贼正，王八吃秤砣——铁了心了。
　　“玉仙呀，你就不能让妈省点心吗？你说那小子有什么好的，又不当官又没有钱，还像烟熏火燎过似的，妈是没看上。你说你这要长相有长相，要文化有文化，咋就看上他了呢！你看工商所的那个小李，那才能配上你这个老师呢，多干净利索。可你就是死心眼，你要气死妈呀……”老太太先是好说，后是气话。
　　“对，闺女，听你妈的，当父母的不会坑自己孩子的。你说你要模样有模样，要文化有文化，咋就看上那小子了？要说大山也是好孩子，可爸就觉得你们不配。唉，不是一家人不进一家门，你就听你妈一句吧，好闺女。”玉仙爸也是敲着边鼓，配合着老伴。
　　半天没有动静，老两口子以为女儿听进去了，似乎松了口气。看来这段时间的叨咕还真起了作用，只要姑娘能和那小子断了，再找个当官的，那可是烧高香了，下辈子吃穿不愁了……
　　玉仙对父母的劝告，根本没当回事。为了不让二老再干涉，干脆来个徐庶进曹营——一言不发，让他们误以为她已经开始动心了。但她自有主张，悄悄地和大山来往着，因为她就是鬼迷心窍，迷上了大山。
　　想想小时候上学，大山为了她跟同学打架；为了显示胆子大在她的怂恿下爬树掏鸟窝，掉下来差点没摔死；虽然错字不少，但情书、字条没少传。人长得黑可脑子活，知道挣钱养家照顾老爸，这就足够她欣赏的了。所以，甭管是谁给介绍对象，甭管是当官的还是有文化的，一律猪八戒的耙子——远点扒着。俺就看上大山了，和大山过家，心里就是踏实。只不过这几年可有些担心起来，矿山的活实在是危险的，所以，听说丈夫回来，当然要好好慰劳一下了。
　　
　　儿子豆根在看动画片《狮子王》，一动不动坐在沙发上，张着小嘴，不错眼珠地盯着电视。老郭可显得有点坐立不安，心神不定的样子。已经好几天这样了，每天晚上吃过饭，天一擦黑，便不是扛着锄头就是拎着镐头下了楼，十点多钟才回来。玉仙不知道公公这是犯了哪门子邪，大山偶尔回来也是很晚，她心里一直没谱，也没对大山说，怕大山担心公公。
　　防盗门“哗啦”响了一声，玉仙喊着：“儿子，你爸回来了，快去开门！”厨房里传来了锅勺相碰的“叮当”声。儿子没动地方，他被动画片的情节给吸引住了，似乎没听到妈妈喊他。
　　大山打开门，风一样踏进屋来。
　　“儿子，爸回来了！”大山边喊边脱着鞋。儿子还是没动地方。
　　“儿子，爹回来了！儿子！儿子……”大山连续喊着儿子。紧跟着一句：“这儿子咋傻了呢？我回来了，小免崽子！”
　　玉仙端着菜走出厨房，冲儿子喊着：“豆根，你爸回来了，没听到哇？小祖宗，长主意了。”然后冲大山一笑，“饿了吧？马上吃饭。”
　　“喊啥喊，吓着我孙子。那不是看大狮子呢嘛。”老郭白了一眼大山，摸了下孙子的头。光秃秃的脑袋，只留了刷子头大小的一撮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