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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块地(三)

作品名称:蚕食      作者:吉林老兵      发布时间:2016-03-30 07:57:16      字数:3750

  “啊!是呀,春耕了,我得种上苞米,栽点茄子啥的,自己的东西,吃着顺口放心呀。”老郭晃动着镐头。
  “得了吧,鼓捣一年,也整不了几个钱儿,净瞎费工夫。现在谁还种地呀,不挣钱的事儿。”“瘸三”递给老郭一支烟。
  老郭瞟了一眼,点上烟道:“扯蛋,没粮食吃啥?啃石头哇?”老郭说话也是厕所的石头——又臭又硬,但却很是赶劲儿。
  “现在有钱啥买不到?你呀就是死脑筋,你儿子可不随你,八成不是你的种吧,嘿嘿。”“瘸三”吐了口烟,也斜了眼老郭,又转眼看看了周边,“你看看这周边哪还有绿地了?就你这块地,还挺啥呀,赶紧卖出去算了,整俩钱乐呵乐呵得了,坐着收钱多舒服,愣是不会享受。”
  “我说‘瘸三’呀,你小子是狗嘴吐不出象牙,我看得用你的铳子凿两下了。我老婆那地别人能‘种’?谁敢种我捏死他,我‘种’别人家的地还成,哈哈。你说啥?让我卖地?不卖!给个金山也不卖,我就喜欢这一口,咋地!”老郭拄着镐头把子,一只手在镐把上来回拧着,较着劲地在用着力。
  “看看,我说的没错吧?这就是犟种一个。不过话说回来了,你说这矿山一开,咱是挣了钱了,可这整得乌烟瘴气,喘口气空气里都有石头粉味,刨几镐头地里都是厚厚的石粉,哪儿像前些年空气都是甜的。瞅瞅,现在我得带水,要是搁以前,咱这虻牛河的水随便喝。”“瘸三”叹着气,指着石猴头上放着的一个大塑料瓶子。
  “唉!就是的呀,这回你反过味了来?我就经常和我那儿子吵,这山让他们给炸的,没一点绿色了,惨喽……”老郭摸着狮子头,细细瞧着。
  “来,给我整两口水喝。”
  “喝吧,不如从前了。”“瘸三”将塑料瓶子递了过去。
  “呸,我说你这是什么水呀?咋又苦又涩的,什么味呀。”老郭把刚喝到嘴里的水,一下子吐了出来,还不断地“呸呸”着。
  “老哥呀,不瞒你说,我都喝了好几年了。这不是在你家的下风头吗,地势比你家的低,又是平房,板厂的脏水全渗到地下了,倒霉呀!”“瘸三”接过瓶子,喝几口没什么反应,看来是嗅觉麻木了。
  “唉,造孽呀,造孽!”老郭叹着气,似乎都没有拎镐头的劲了。
  “哎,我说老郭大哥,我看你那儿子行,是个汉子,能干事。瞧你家过的,那叫一个旺。可话说回来了,如果这样整下去,我看也旺不了几天了。可咱现在管不了那么多了,儿孙自有儿孙福,抠到地球里也就消停了。那时候咱早到阎王爷那报到去了,估计那的环境不会有污染,哈哈……”说完,老哥俩嘿嘿笑了起来。
  
  瘸三偷眼瞄了一下老郭,似乎是无心地说了一句:“唉,这山水不好,都是这帮小子鼓捣的,你老家伙也跑不掉。”
  老郭可是死要面子活受罪的人,否则他不会让那个徐寡妇硬生生给“等”跑了。听到“瘸三”这话里有话,火就直往脑门子上窜:“哎!我说你个瘸三呀,你这腿瘸子了心也瘸子了?我这老家伙什么时候招你惹你了,还把我带上了?”
  “看看,一说你就急,急什么呀。你细想想,看看是不是这个理儿。”
  “啥理?难道是我把这青山绿水给整没了?”
  “我没说你整的,可这事和你有关系呀。”
  “怎么讲?你别给我整歪的,照直说。”老郭把镐把子攥得紧紧的。
  “看看,你急什么呀,可不能胡来呀。”瘸三真怕这老犟头发疯,“你想想,大山是干啥的?”说完,瘸三装出一副心不在焉的样子。
  “他包矿山的,采石的,这小子挣钱养家糊口,就放几炮,抠几块石头,这山就……”老郭说到这,突然打住了嘴,不知道该如何替儿子辩护了。
  “算了算了,父子连心,咱理解。”瘸三还是点到为止。
  “理解?你理解我还不理解呢,这小王八羔子,都是他……”老郭也觉得这话没法说,这脸变得也快,看来不送上笑脸是不行了。过不了瘸三这关,自己也下不了台呀。于是“嘿嘿”一笑:“哎呀,你小子说的算是捅到我腰眼上了,我是天天骂他,可还是管不了他,老子替儿子背黑锅哟……”
  
  看来这话茬是不能往下唠了,再唠老郭非得气出脑溢血不可,于是,马上看着石狮子。拔弄着狮子嘴里滚动的石球转换了话题:“老弟,你这技术可越来越厉害了,这狮子嘴里的石球能直接凿在嘴里?厉害,我还以为是后塞进去的呢,高手!”老郭竖起了大姆指。看着在石狮子嘴里来回滚动的石球,心里那是顶顶的佩服。
  “嗨,慢慢琢磨呗,这里的道道多着呢,研究不透,研究不透哇。”“瘸三”显得很谦虚,也透出一股子神秘的劲。
  “研究不透你慢慢研究,我得去研究研究我的那块地了,整不好,这帮小王八羔子又偷着给我扔矿渣了。得嘞,走喽!”老郭把镐头往肩膀上一扔,转头走了。
  “瘸三”晃晃小脑袋,腮帮子一鼓,“噗”地一声将烟头吐出四五米远,往手中啐了一口,“叮叮当当”又干了起来。关键的地方还得他老将出马,不是徒弟笨,而是他留着一手……
  
  自家的那块地就在眼前了,黑油油的地块,在灰蒙蒙的大地中显得格外耀眼。青草钻出了地皮,在微风中悠闲地摇曳着,草叶子很宽、很厚、很绿,明显不同于周边那半死不拉活的绿色。老郭再往远处的地方瞥了一眼,这两只小眼睛立马瞪得溜圆,刹那间喷出了两条火龙。
  “这帮小王八羔子,是哪个缺大德干的?我让他断子绝孙……”老郭把镐头拽着,“腾腾”一肚子火气地朝令他怒火中烧的目标奔去,身后的镐头在地上拽出了一路的火星。原来他发现自己的黑土地里,居然堆了一堆废矿渣……
  看着黑黑的地块里,一堆灰了巴叽石头废渣正安祥地堆在地中间,两条清晰可见的车辙印,从地里爬向不远处的沙石路,消失在来回的车辙印中。这堆矿渣足有三四吨重,像一座小山堆在地里。老郭一屁股坐在小山上,一脸的怒气加沮丧。这砍过树的人都知道“站着不要,躺下不给”这句话的意思,就是立着的树看着没多大,可一旦伐倒了,那可就不一样了。这残土也是如此,看着堆不大,你如果用揪往外整,那没个三五天都整不出去,况且还有整不动的大石头。
  “龟孙子的,这是谁干的?生个孩子没屁眼……”老郭望着空旷的田野,铆足了力气在骂着,还举起镐头狠狠地向矿渣堆刨去。“当”的一声,镐头正好刨在一块石头上,震得两手有些发麻发木。可这骂声、这刨地声早已被不远处隆隆的矿山机械声淹没了。
  
  这种事儿,这些年基本年年发生,老郭是年年骂。也不知道是因为年年有人偷着倒矿渣他年年骂;还是因为他年年骂,所以,年年有人偷着往他家地里倒矿渣。反正这事一年总得有一次,似乎是一种规律。再说了,不往他家地里倒往哪倒?这周边只有他家的这块地是“闲”地了。这事查也查不到,山上的石头都一个样,你又不可能天天像看西瓜地一样搭个窝棚看着吧?守株待兔不得要了他的老命。深更半夜倒一车就跑,上哪逮去?
  都说城里土地是寸土寸金,这矿区的土地也是一尺见方一两银子。好石料拉走了,废矿渣总得有个地方放吧?于是,花钱租地、“买地”就大行其事了。租不到、“买”不到的,干脆就偷着到处扔。这和企业偷着排污没啥区别。不同的是企业偷排民不举官不纠,睁只眼闭只眼;而矿渣扔在百姓自个家的地里,民没办法举,只得骂大街,绝他的祖孙三代、骂他个八辈祖宗。至于骂声人家能不能听到,老郭不知道,反正这些年下来,老郭这嗓子算是练出来了,声如洪钟。
  骂是没骂够,也永远骂不够,可倒是把自己骂累了。老郭再一次坐在矿渣堆上,掏出烟来狠狠地吸两口。一口下去,灰突突的烟灰烧出有两公分长,看着似乎喘匀了气,一切恢复了平静。突然,老郭把烟头一摔,“呼”地站了起来,几步蹿到了地边,抡起镐头刨了起来,边刨边吼叫着:“让你倒!让你倒!老子刨个深沟,让王八羔子翻车,轧死兔崽子……”
  
  守着金山,有人发着石头财,有人做着饭店的梦,而有些人却靠着捡破烂致富。那些走大街串小巷的人,推着个“三驴子”,手中一只破锣或破钗,一路走着一路吆喝着,成了小镇上另一道被人斜视的风景。
  “收旧冰箱、彩电喽!有旧报纸废书本没有!”随着一声破锣响,接着便是一阵三驴子在坑洼不平的小巷里颠簸的“哗哗”声。一转弯,一个蓬头垢面,长发遮住半面脸的非男非女的拾荒者,如一团黑影出现在人们的视线里。身上的衣服黑又亮,脸似乎一辈子就没有洗过,瘦瘦的身材,如同花果山上的老猴子,只是两只眼睛虽略展现出混浊的目光,但却隐藏着一丝的阴森。
  “收破烂的,等下,这一袋易拉罐给你。”大院门一响,一个瘦高女人拎着一袋易拉罐走了出来。
  拾荒人没吱声,打开袋子看了看,然后“哗”的一声倒在地上,一五一十地数了起来。“大姐,一共157个,一毛钱一个,一共15.7元。”拾荒者准备掏钱。
  “啥?咋一毛一个?原来不是一毛二吗,这咋又降价了?我不卖了。”瘦高女人伸手准备往回拿袋子。
  拾荒者不吱声,也无动作,只是看着这女人。似乎这事与他一点关系都没有,收与不收并不影响他的生活状态。
  “一毛二,你收不收?”看拾荒人没反应,瘦女人有些沉不住气了。
  “不收,划不来。收购站才收一毛一,一只才挣一分钱。”
  “真不收?那我找别人了。”
  拾荒者推起自己的三驴子就准备走。
  “哎哎,我说你急着去火葬厂呀,真是的。”其实是瘦女人急了,为这毛八分钱,也不值得,能忽悠一分是一分呗。你以为钱都是那么好挣的呢。
  “一毛一,总行了吧?”
  拾荒者继续准备推车走。
  “行行,遇到你算我倒霉,一毛就一毛。”
  收了钱,看着远去的拾荒者,瘦女人擤了一下鼻子:“都他妈的黑,连收破烂的也黑。”“咣”的一声,大门狠狠地关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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