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章 终于找到了亲爱的组织（2）

　　黄毛和红胡子所从事的国际贸易，话一说起来显得很大有气魄，事一做起来却很简单没意思。
　　中国牧民与对面外国人进行的货物贸易，其实过程特别的简单。你从袋子里拿来一件商品出来，他也拿出来一个商品出来，如果双方觉得都喜欢，俩人先行交换、商品各入袋中，然后是抵掌一拍，OK，就算成交；随后，你又掏出来一个东西，他又继续拿出来一个东西，双方一看，不合适，摆手摇头，NO，再换物品。遇到交换完自己带来的物品为止。国境线旁边的空地上，临时的贸易市场往往就是一排子一排子面对面或站或坐的牧民和商人，货物间相互参杂、胡乱堆着。有文化的文明人很少采用民间的抵掌庆贺，而是采用郑重的握手，双方伸手一握，两国的商人就算成交了一笔国际贸易。我们这里的边境贸易，一切以简单为本，以效率为主。如果有人追问起税收管理费用之类的事情来，他们会茫然不知所措。因为，当地的老百姓才不清楚你是什么海关、税务局和外贸局的人，也没有什么检验检疫、上交费用和严格交易程序的限制，更不愿意去理会当地官员天天喊声一片、时时要求牧民及时上报的所谓GDP产值。这些与货物交易没有什么作用的事情，对牧民来说就是虚玩的、弄假的没有一丁点的好处。还有更为直接和简单易行的国际贸易行为，这些行为几乎是时时天天都在进行的。因为，两国的牧民在山坳里骑着马放着羊，中午时分就会在边境线上碰到遇见，他们就会找一块干净的大石头，从马背上爬下来，把沉重的屁股落下。交易前是交流，交流是没有限制的，从老人、家人、朋友谈起，然后谈到牧场、牲畜、毡房和羊圈，挨着把熟悉的人和动物一个一个问候一遍后，才会在交流的间隙递给对方一根香烟，点火深吸一口，直到把烟头吸完为止。这时，他们才各自从衣服口袋或马褡里掏出商品来，由于深谙对方的需要，相互满意，相互一换，彼此双方的此次交易就算是顺利完成。有带白酒来的，大手一把攥着瓶颈一人一大口，喝完了算了事，也算是隆重的庆贺仪式；没有带酒的，再次点燃一枝香烟，腾云驾雾一番享受之后，以此庆祝生意的成功交易。此时，该是天近黄昏，然后双方才以男人的方式，拥抱握手，拍拍屁股上的土渣，带上交易好的商品，骑上马鞍，跟着归栏的羊群后面，面带满意的笑容挥手告别而去。
　　据一直生活在确吉克草原上的老人们说，经常到这里进行商业贸易的黄毛，可能是第一个胆子较大、敢只身到中国做易货生意的中国外国人。因为他到中国来会有一个可以落脚的地方，那就是别克什家，他是别克什家同一个部落的远房亲戚。即使是在中苏两国政府之间，因为政治观点、意识形态等原因发生了政治和军事相互对峙的较长期间内，他们之间依然是私下里相互走动着，只不过来往次数少一些、交往的行为隐蔽一些。到了八十年代，中国改革开放以后，随着边境牧民贸易的发展和个人赚钱的需要，黄毛公开来中国做生意的次数就明显多了。每年的冬天一过，往往时间不到春季，黄毛就会急不可耐地出现了。有时，夏天和冬天的时候，也会出其不意、冷不丁来一趟，时不时地带来一些价格昂贵的前苏联时期的紫铜艺术制品，有时也带来一些质量上侍、可以打制小刀的航天钢材与牧民交换。由于这类货物很少很有市场，他一般情况下只收现金钞票不收实物，然后他会用交换的钞票现金去收购一些在中国很畅销的轻工商品，比如品牌鞋子、上档次的衣服、名贵的茶叶、食糖和不锈钢的用品，这些优质商品在他的国家里很受欢迎，也能卖出一个好的价格。
　　确吉克的孩子们特别欢迎黄毛的到来。因为，黄毛每一次带着红胡子和马队翻山越岭趟山路来到牧场时，都会带来一些国外制造的食品，带来一些制作精巧的小工艺品，免费送给当地的孩子和女人们品尝、免费地送给孩子们当纪念品。尤其是这些外形包装看似特别简单的食品，一旦尝过，却让人觉得口感纯正，回忆起自己少年时代曾经吃过的那份久违的奶糖味道。这些带来的小食品基本保持了原始的味道，几乎没有添加过什么味道或色彩方面的化学元素。所以，他分给大家这样的食品，尽管数量不多，却很受人们的普遍喜欢。黄毛每一次回到中国，都不忘记给漂亮的沙依拉妹妹捎上一件意外的小礼物，有时是一、二条有着漂亮绒毛的狐狸皮长尾巴，有时是外表包装显得非常精美的法国香水，有时就是一件原装的小皮夹、泡泡纱巾，更多的时候，他带给沙依提的都是一些味道纯正包装简单的外国奶制品。沙依拉每次收到礼物后，总是在兴奋和感激之余，回赠给他一些从中国南方运来的精制茶叶、特制方块糖，还有女人们都会非常喜欢的小羊皮靴子、梳妆的镜子梳子、式样时髦的孩子衣服帽子，还有一大堆制作精美、色彩各异的女式头发饰品。
　　其实，自从只身进入了中国境内，一直不敢远离边境线，混来混去混到现在，这位身在外国从事国际贸易的小商人黄毛，时时在利用自己故乡的人力和地理的优势，借助着部落亲戚朋友的人员资源，在不经意间有一些很巨大很意外的收获。所以，在他们们这一批来中国从事外贸的商人里，只有他每一次都能牵着他的马队，心满意足满载而归，几乎没有空手过、沮丧过一回。
　　在黄毛来来回回做生意、反反复复捣腾商品的同时，我也像一只焦躁不安、有所企图的小狐狸，跑到我们奶奶的房屋里在她的面前走来走去。我特别想跟着她上一趟从来没有去过的确吉克草原。经过不懈的努力和艰苦的奋斗，我的想法和企图终于获得了奶奶的允许。奶奶用没有几颗牙齿的嘴巴答应了我，等学校放了假，马上可以跟着她上山去确吉克草原。赶快准备去吧，小伙子！你会享受到一个非常美好的暑假。
　　我每天都开始盼望着学校快一些放假。
　　夏天才刚刚开始，我就兴奋不已地整理着上山用的马鞍子，整理着用来勒紧马肚的皮带和后楸，也整理着我带到山上去的小皮袋子，我把自己想送给卡德和巴莎，还有巴合台尔爸爸、漂亮妈妈和其它人的礼物，一件一件地放入袋子里。
　　假期终于到了，我把好消息告诉奶奶。奶奶也显得干脆利落、一锤定音，说话算话，那就明天走吧。
　　这天晚上我特别激动，整整一夜几乎没停歇，我知道从明天开始，我会暂时告别为我担心的父母，告别了多年来居住和习惯了的村庄，在众多孩子们羡慕不已的目光里，骑上马背，跟着奶奶上山去了。
　　出发这一天，清晨，早早起床的妈妈一边唠叼着爸爸的诸多不是，一边用心地在煮奶茶、做饭菜。一声不吭的爸爸一起忙着，他先替奶奶抓来精神十足的小黑马，装配好马鞍子，然后把上山要带去的东西一件一件细心地捆绑在马背上。随后，腾出手来替我整理马鞍子，把我带去的东西也一件一件捆扎好。这次上山路途很远，需要早出晚归，爬上爬下，左转右绕，甚至穿过一段冰雪大坂，再走上几天崎岖盘旋的山路。所以，我和奶奶需要每人各骑一匹马。尽管前方的道路很艰难，可是，一想到要在那个满地绿色、空气凉爽、鸟语花香的草场上度过一个假期，我的嘴巴早已高兴得合不拢了。
　　帮着爸爸捆扎马肚带时，我听到一群黑白相间的喜鹊，围在我们身旁欢度节日一般吱吱喳喳地叫个不停，像一群特别爱饶舌、话题很多的女孩子，用丰富变化的语言诉说着自己兴奋不已的内心。我抬起头来眺望远方，高耸挺拔的昆屯峰带着冰山的冷竣耸立在我的眼前。站在村庄里不论从哪个角度去看，这座沉默不语的冰峰都像一位面带威严的雪山之父，用稳健的步伐、亲切而熟悉地屹立在山脉的北方。
　　虽然，站在我生活的村庄里，天天都能遥望到远处的雪山；虽然，我们都明白，那高耸入云的雪峰下，有一片广阔而美丽的草场，它才是牧民每年盼望期待和驻足休憩的转场之地。可是，对于我个人而言，却是有生以来初次带着主人公的角色，进入这一片被称为确吉克的夏牧场。从遍地都是人流车流和繁华的城市，到始终是人群聚集喧哗的乡镇农村，进入到边远的山区草原牧场，也是一件看似容易实际是困难重重的事情。隔着一重重起伏叠嶂的绿色群山，绕过一个个有着小路、泉水和溪流的深深峡谷，我们上路了。
　　走出村庄很远，坐在马背一脸欢欣的我，才想起来侧过身子回过头想看一看远去的村庄。
　　我发现我的爸爸和妈妈这次不吵架了，并肩地站在一起，远远地排列在村庄的一旁，关切和注视着渐渐远去的我和奶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