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八章

　　气喘吁吁地崔占海还要同她理论什么，被不声不响的二玲白着脸拽离了门口，随后砰地一声狠狠的关上了门。张金娥有心在跟她互骂几句，看着痴呆的儿子，再想想一无所有的土地，她也没心事跟惹事生非的马桂莲磨牙了。
　　马桂莲上前恶狠狠的一脚踹开了房门，仍不依不饶的在门口外嚷叫，黄明玉将空饭盒当啷一声扔在了床上，倏地从床上立起身，三两步奔了出去，稳稳当当的站在马桂莲面前，低沉着声音说：“滚！再嚷嚷我撕扒了你。”张金娥和崔二玲同时用力拉扯黄明玉，崔占海站在门口的地方大声说：“小子，你千万别犯浑，跟这种人犯不上。”
　　看着黄明玉要吃人的双眼，马桂莲打了个冷战，身体不由得向后退了几步，差点掉进了身后的水坑里。她大一眼小一眼看黄明玉，嘴巴大张着，说不出话来。
　　僵持了良久，马桂莲轻声嘟囔了一句，要去找村委会评理，扭身悻悻的离开了。望着她狼狈不堪的背影，崔二玲浓浓的唾出一口唾沫，仿佛这口唾沫能把她淹了。
　　一场几十年不遇的自然灾害就这样过去了，人们哭过了，痛过了，日子该咋过还的咋过。前几天镇书记亲自带着一队灾害评估小组的人把村子周围的土地转了个遍，他站在黄明玉承包下的十亩土地上，望着遍地的残枝败叶，一个五十多岁容光焕发的人双眼含着泪花。
　　“这是老天爷给我们出了道难题啊！困难是免不了的，可我们有的是战胜困难的信心和力量啊！你们说是不是？”镇书记的话浑厚嘹亮，铿锵有力，句句挑拨着所有人的心。然后他跟村里每个人握手，每个人都使劲鼓掌流出了幸福的眼泪。
　　“书记，这是咋们村里的蔬菜种植大户。”刘村长走到黄明玉面前介绍。镇书记立刻投来了慈善的目光，走到黄明玉面前，紧紧地握住了他的一只手，另一只手在他颇有活力的肩膀上轻拍，笑着说：“怎么样？年轻人，眼前的困难是吓不倒人的，说说你以后的想法。”
　　黄明玉激动的半天没说出话来，他只觉得镇书记的手太有力了，简直像一把钳子。刘村长在背后推了他一下，他才从受宠若惊的状态中回过神来。他苦笑着说：“我想把这片地都扣上塑料大棚，栽种温室蔬菜，这样赶在冬季就能上市一些蔬菜，减少点儿损失。”他的话一说出口，觉得自己夸下了不切实际的海口，红着脸低下了头。
　　“嗯。好想法，还是年轻人敢想敢干。有困难吗？”镇书记和蔼可亲的面容定格在黄明玉眼前。
　　黄明玉摇开了头，却用一双满是乞求的眼神上下打量镇书记。
　　“怎么？有困难？’镇书记读懂了他的眼神，紧皱着双眉立即追着问。
　　还是不住的摇头，心里纵有千难万苦黄明玉也不愿倾吐出来，他望着面前慈父般的老人，心里一下畅快多了，又好像摆在眼前的困难瞬间无了影踪。
　　刘村长在镇书记耳边耳语了几句，黄明玉离得近也听得清楚。“资金有难处。”刘村长的话像搬起了黄明玉心里的一块巨石。镇书记立刻微笑着地挡开了刘村长靠近的身体说：“就是缺钱嘛，这用不着你交头接耳，有困难咱当面锣对面鼓提出来，我就不是来给大伙解决困难嘛？”立刻扭身又抓住了黄明玉的手亲切的说：“有什么困难你可以提出来，或者随时直接去镇里找我，不要畏首畏尾，年轻人嘛！就得有股年轻人敢说敢干才行。”
　　握着镇书记苍劲有力的大手，黄明玉激动的再也说不出话来，周围的人们都热泪盈眶，为今天的天灾而痛心。镇书记带领着灾害评估小组的人水也没喝一口就匆匆转进轿车里走了，他们要赶去下一个受灾地点，人们目送着轿车远去，议论着各回各的土地上了。一年的希望落了一场空欢心，以后这些土地改栽啥，谁心里也没底儿。
　　打从镇书记走了那天起，村子被列为全县受灾最为严重的对象，紧随其后的又来过几拨人，水利局的，农科站的，他们面对冰雹砸翻的土地无不对该场灾害而痛心，并承诺要为灾后重建工作出力献策，大家都知道这是镇书记在心贴心的关注。俗话说，人勤地不懒。在县里几家子种站的协助下，大伙又栽上了早熟的甘蓝、白菜、青玉米，尽量把损失降到最低。
　　大伙地里又冒新绿的时候，黄明玉十多亩土地又滋生出嫩绿的一大片杂草。他心里做过初步估算，如果把十亩地全扣上大棚按两亩地扣一个大棚计算，最少得扣五个大棚，一个大棚按现在的市场价计算，光材料费和人工费至少也得一万五左右，扣五个这样的大棚至少得八万块钱。他心里倒吸了口凉气，觉得真应了母亲的话，自己折腾上了一屁股债，这七八万对于他的家庭来说就是个天文数字。
　　遭灾之后，张金娥再坚实的身膀还是病倒了，黄长海连着好几天没喝一口酒，干脸没了以往时候的红光，病秧子似的的蜷缩在炕头的地方，整天更是不说一句话，像个受极度惊吓的孩子一时半会回不到现实中来。
　　这几天黄明玉正为银行贷款忙的焦头烂额，所以地里成个什么样子也无暇顾及了。银行贷款是镇书记承保下来的，并且还作了重要批示，本该很顺利的事情，可是在担保人一项上出了困难。黄明玉一连好几天在村里寻找愿意给他出面担保的人，远亲近邻他都跑遍了，人家都说他做的是没把握的事情，光棍一个人，以后出了事情，贷款还不得落了别人头上。
　　刘村长看着心里着急，不想眼看着村里这根嫩苗苗就此断了，便答应黄明玉他算一个担保人，另外四个他还得多磨磨牙。刘村长上午答应下，下午就被老婆骂了个狗血喷头，并且发下誓：如若丈夫胆敢给黄明玉作担保人，她就跟刘村长到婚姻登记处扯离婚证。为了自己的事儿，拉扯人家夫妻不和，黄明玉心里很不是滋味儿，决定不能让刘村长再作保人。
　　马桂莲是村里的一个臭了名的泼妇，不光人长得刁相，而且凡事都要在村里闹出些响动来。村里有人说她有三响：巴掌拍得响，嘴巴骂得响，睡觉的鼾声打得响，有这三响她在村里谁都不怕。
　　她是个无利不起早无孔不入的女人，如果讲起人情世故邻里交情来，她倒显得极不逊色，差劲多了，所以村子里的人都极少跟她有个供事来往。
　　划分菜地那阵儿，黄明玉也知道挨上这样的人家，日后少不了闹出些是非，但没想到这么快就发生了。那天凭着他和刘玉军童年的那份友情，调换了菜地，现在看来马桂莲并不念他那时的好。可能在马桂莲心里：那是那，这又是这。自然要分个清楚，不然她就不是有名有响的‘大马蜂’了，逮谁扎谁。
　　活了大半辈子，黄长海两口子还从来没在村里与外人闹过是非惹过风波，如今儿子招惹了是非闲事，叫他夫妻俩脸上也挂了彩。无缘无故置来了闲气，黄长海自然要责骂妻子，多少年不变的夫妻黄历让张金娥吃了不少苦头。
　　眼看着院子里瞧热闹的人越聚越多，马桂莲拍着双手同女人们述说事情的前因后果，急吼吼的样子，仿佛她吃了天大的哑巴亏。她穿了件黑面红碎花的半袖衬衫，两只裸着的胳膊随着她使劲拍手的动作，膀子松弛下来的肌肉不停的颤抖，嘴里的唾沫星子四溅。
　　她的丈夫说，黄明玉多占了他家的菜地，前天他还用步子量满十步，今天量了一下剩下九步半了，那半步地去了哪儿了？他家的菜地跟黄明玉的菜地又紧挨着，总是黄明玉多耕了他家的土地。马桂莲一听当时就来了火气，二话没说便寻上门来。
　　对于儿子承包下的土地，面积有多大，地与地之间的分界标在哪儿，左右地邻都是谁家，黄长海一概不知不问，他也不想知道这些。今天马桂莲找上门来，他才意识到儿子捅了不该捅的马蜂窝。
　　张金娥倒是跟着儿子天天在菜地里忙乎，可是对于这些，她更是弄不清个门道，她眼见丈夫又要唬起了脸发火，只好扔下手里的活匆匆忙忙的找黄明玉去。
　　功夫不大，黄明玉赶了回来，前脚刚迈进自家院子，就被马桂莲迎面堵住了去路。“黄二小，是你头大呀？还是你耕地的时候没睁眼呀？你凭啥多占了我家的菜地？你是看我七老八十好欺负呀，还是看我儿子坐了牢没人管呀，啊？”
　　“婶儿，你先甭着急，土地是村委会用米尺拉了的，我也是按照划分区域耕地的，如果你硬要说我多耕占了你家的土地，那咱两个也说不清楚。咱们明天喊上村委会的人再重丈量一遍，如果确实我多耕占了你家的土地，占你多少退你多少，行吗？”黄明玉说完，做了个息事宁人的微笑，他的心里一来知道马桂莲是个什么样的人，和她也掰不清道理。二来她是刘玉军的母亲，好赖也算是个长辈，心里再气再火，他也得暂时忍着。
　　“那不行！占了便宜还卖乖。走！现在就去村委会评理去，他刘大脑袋尽向着你来。”马桂莲说着扯住黄明玉一只胳膊就朝外拉。
　　“‘大马蜂’，咋你逮谁扎谁，啊！孩子都跟你说了占你多少给你退多少，咋你还扯拽不清？”张金娥怕儿子吃了亏扑上去阻拦。
　　“不行！就现在去，就叫你儿子现在把多侵略的地吐出来。”马桂莲拉扯着不撒手，眼睛瞪得瘆人。
　　“快行啦！明天就明天吧，再说今天的天也不早了，村委会的人谁跟你去呀？”“就是，别拉扯啦，二小都答应你了。”看热闹的人们也在不住的打劝。
　　“不行！我不能看着他黄二小得意，我都这把岁数啦，还弄不过你个黄嘴叉子？！”
　　“行！你松开手，我跟你去还不行吗？”黄明玉被拉扯的火了，恼着脸喊叫起来。
　　马桂莲瞪起了眼睛，显出了吃惊的样子，慢慢松了手。黄明玉整了整被扯拽乱的衣服，恼羞成怒的看了马桂莲一眼，便向大门外走了出去，马桂莲高仰着头跟了出去。张金娥呼喊儿子，怕把事情酿大了没法收场，儿子气呼呼地走在前面没回头，她不放心只好也跟了出去。
　　看热闹的女人和孩子们都一哄而散了，黄长海坐在家里没出门，他既不想看到马桂莲癞皮狗的样子，也不想看到儿子吃哑巴亏的窝囊样子。可是当他听到儿子辩驳自己的话语以及看到处理事情义无反顾的态度后，他心里好受些了，不得不承认在某些事情上他比不了儿子。
　　事情果然当下没有解决，马桂莲在村委会噜咧噜嘟地说了一大堆，也没说出个子丑寅卯来，光是含了两嘴叉唾沫星子，看了让人恶心。村主任没好气的一口回绝着说：“明天重新丈量土地，分给你们每个户主的土地都多，本打算鼓励你们好好发展这个项目，给村里带个好头，没想到你们倒好，闹起纠纷来了。”
　　“哎，村主任，我家划分的时候可半点也没多，刘满用步子丈量了好几遍，一点都不多。”
　　“你说了不算，我说了也不算，咱们明天丈量了算数，如若多出了一厘一毫，村委会也要收回！”村主任从一把椅子里站起身，欲要哄她出门。
　　此刻马桂莲一脸的哭相，呜呜噜噜嚷嚷：说她家是墙倒众人推，向人向不过理，还说村委会的人都捡软柿子捏，刘村长要是给她解决不了，她就明天找镇领导去告他的状，说他这个一村之长一碗水端不平。
　　别看刘村主任平时笑呵呵的平易近人，可是碰上今天这种无理取闹之事，他的急脾气也会火冒三丈，当下把马桂莲推出了村委会，要她现在就去找镇领导说理去。黄明玉和张金娥跟了出来，刘村主任咔哒锁了门二话没说扭头回家了。
　　黄明玉和娘一前一后回到家里，天完全黑了下来。劳累了一天，人都乏了，张金娥拖着疲倦的身体爬上炕去张罗着铺开被褥准备睡觉，黄长海蜷缩的炕头的地方，黄明玉在灯下记下了今天一天的花销账目，三人当下都无话可说。
　　突然，院子里传来了急促的敲门声，黄明玉趿拉着鞋跑了出去，打开街门的时候，张金娥已在家里按亮了装在院里的电灯，黄明玉借着亮光看到了街门外敲门的崔二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