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七章
作品名称:村子里的年轻人 作者:百馨 发布时间:2016-03-25 18:20:19 字数:4075
刹那间雨点密起来,夹着豌豆大的颗粒冰雹,天与地白茫茫的一片,视线没有了远近的距离,人眼看不清了外面的世界。雨点稀了,冰雹在逐个增大,砸的屋顶上扑扑棱棱的直响。风裹着冰雹大作,轰隆轰隆的炸雷一个响似一个,屋顶像要被砸塌下来,整座房子像在动摇。
“完了,完了······。”崔占海站立在门口的地方叫苦连天,望着外面一塌糊涂的老天爷,他张大了嘴,嘴唇哆嗦。凭着他多年伺候农作物的经验,这是一场多少年不遇的灾害,颗粒绝收的现实就在眼前。
不远处的黄明玉呆若木鸡,由于他晚跑进房间几步,被雨水打湿的头发一绺一绺的干在脸颊上,挽起的裤腿时不时滴下几个水珠子,脚下有一片润湿的水渍。他立在那里一口一口倒吸着冷气,身体在瑟缩,外面白茫茫的冰雹,颗颗砸在他的心坎儿上。
“老天爷,别再下啦!”崔占海捧着双手举过头顶央告,此刻他连跪倒的心都有了。
发了疯的病人,通常在发作成功后,都会为自己损坏的一切而感到悔恨与自责。老天爷也是一样,好常无故发了一顿邪火,现在看着被它毁得一塌糊涂的土地,滴答着几颗悔恨的眼泪。太阳转出了云层,像个做下错事的孩子挂在西半边天空红着脸发呆。
俗话说,钱财儿女动人心。黄明玉从痴呆中回过神来连滚带爬的窜了出去,脚下一软,扑通跪在了泥地上,望着眼前一大片红红绿绿白白黑黑的杂色世界,他的心从头凉到了脚底。
马桂莲浑身湿的像只落汤鸡,在自己的地里抓心挠肺的干嚎,她手里捧着一个打成了蜂窝状的西红柿,喊不应天叫不应地。一刻间村里的人像似从四面八方赶来,女人们都在嚎哭,男人们都在吼叫,那悲壮之声宛如天崩地裂一般。
浑身没了气力,崔占海只能将身体软软的支撑在门框上,像犯了病似的眼睁睁的看着黄明玉倒在泥地上站不起来。任凭冰凉的雨是侵蚀他腿部的肌肉,他全身麻木了。
张金娥原本打算晚饭要给儿子送馒头过来的,她还没来得及做,二玲便跑来告诉她说自个做了饺子,她父亲也在菜地里,晚饭由她送去。张金娥心里过意不去,还是要坚持自己送,可是二玲又要再三坚持,她也只好依从了女孩子的一片心意。
二玲心里打的什么算盘,张金娥不是不清楚,她很想阻止她同儿子的往来,但每回看见二玲文文弱弱十分贤惠的样子,她又下不了横加阻拦的狠心。她打心里是喜欢二玲的,要不是她嫁过男人,要是她还是个黄花闺女,她会毫不犹豫的答应二玲做她的儿媳妇。可这一切都是自己的凭空想象。
现实是二玲嫁过男人,而且还不会生养孩子,这两道坎儿,她迈不过去,二玲也迈不过来。她从儿子的眼神里看得出儿子心里也喜欢崔二玲,但儿子与二玲又总有些若即若离,好像儿子也知道他两不可能走得到一起的事实,所以他才保持着一定的距离。
相比之下,倒是二玲粘缠的样子追的儿子有些过火。这俗话说,男追女隔座山,女追男隔层纸。她这样由着性子下去,难免不会使儿子触景生情,擦出点儿火来,到那时可就再没有回头路了。
闲的时候张金娥愿意多在两个孩子身上想想,可是想多了她又觉得是多余,儿子说她是瞎操心,可她又管不住自己长了草的心。实在想的麻烦,她就自己安慰自己:“管他呢,现在的年轻人说不来,是自个家里的人用不着着急,不是自个家的人急也白急。”所以她也尽量不去想那些八字还没一撇的事情了。
二玲得到了张金额送饭的允许后高兴的走了,在二玲面前强装笑脸的黄长海坐不住了,他将腿上的皮褥子抱着团儿砸向张金娥,原形毕露似的冲着本可以歇歇身体的妻子大发雷霆:“你断手了还是断脚了?叫她给送啥的饭?你不知道她是离了婚的女人,他崔占海家的闺女给你儿子头上扣的屎盆子还少是不是?”
她和二玲拉话的时候,就看出丈夫对此事不高兴,本以为他再不高兴也不过唠叨几句,谁曾料想他发了如此大的邪火,看着丈夫要吃人的样子,她嘟噜着胖脸反驳:“她说的时候你不在场?你咋不阻拦,人走啦,你跟我撒气,又不是我去家叫她的。”
黄长海双腿跪在炕上又去摸东西,这次他攥在手里的是一把剪刀,他狠狠地举在眼前,咬牙切齿地说:“哎,爷一剪刀倒穿死你了,五六十岁的人了连个脑子都没长。好好跟着你那没脑袋的闯赶儿子奔达,有你哭的一天。”
“给你!看看你那颗头,摸摸你也不像,擦擦你也不亮。戳死你奶奶你还想活呢?”张金娥不甘示弱的走前了几步。
虚晃了晃剪刀,黄长海气得有点喘不上气,随手还是把剪刀丢在了炕上,不甘心地说:“告给你,他黄明玉要是娶‘崔疙瘩’家的闺女,除非等我死了,我只要活一天他就甭想。”
“谁说娶他家闺女了?你小子跟你说来着,还是我跟你说来着。有话你就不能好好说呀?”
黄长海又坐回了原来的位子,张金娥把掉在地上的皮褥子拾起来扔给了丈夫,没好气地多斜了几眼。年轻时他们也没少打架,可自从两人都上了年纪,孩子们一天天大了,生生气,吵吵嘴倒是常有,像这样动手脚大动肝火的事儿还是头一回。
她知道丈夫发这一顿邪火。无非就是不要自己的儿子娶个离过婚的女人,更不愿断了黄家的香火。她也不愿这样做,可是看见二玲那孩子那么懂事,她就心软了。跟丈夫吵闹了一顿,生了点闲气,张金娥也就没能赶在大暴雨来临之前进到菜地里。
暴风雨大作的时候,全村人都慌了心。张金娥在家里急的团团乱转,黄长海铁青着脸孔叫嚣,埋怨儿子闯了塌天大祸,当真折腾上了一屁股饥荒。
风息雨住后,全村的男女老少都朝地里跑,一张张惶恐哭丧的脸。张金娥拖着两只沾满泥浆的大雨鞋赶来时,她的肉脸没了血色,东倒西歪的身体满是湿漉漉的泥泞,赶到儿子跟前与跪在泥地上的儿子抱在了一起痛哭,哭声撕心裂肺。
黄明玉跪成了一僔泥像,双眼目视前方,盈盈泪水直往下流。二玲连哭带叫的跑过来,伸手使劲拽起了张金娥,再拽黄明玉的时候,她手上早已无缚鸡之力了。看着黄明玉痴傻的样子,她痛哭连声的哀求:“明玉哥,你哭出声来,哭出声来吧!心里会好受些。”
“明玉,来先站起来,泥地上凉,伤了身子。这有啥大不了的,大不了咱再从头再来。”张金娥软绵绵的拉拽着儿子的身体宽慰。
两人相互拉拽着,黄明玉才从泥地上立了起来,踉跄着身体一同回到房子里,都缓过了一口气。黄明玉看见了面前的饭盒,扑了上去,打开,水饺的热气冒出来。他正要用手抓,崔二玲赶紧抢前一步顺手拿起一块抹布说:“明玉哥,把手擦擦再吃。”黄明玉一个接一个的望嘴里塞,腮帮子鼓出了两个大疙瘩,他吃不出什么味道,甚至不知道吃的是什么,冰凉的眼泪滴在热腾腾的水饺上。
“慢点,别噎着。”张金娥含泪轻声安慰。崔二玲双手捂住脸背转身心疼的哭起来。崔占海颤巍巍的坐下身,瑟缩着双唇说:“孩子。男子汉,大丈夫,你不能趴下,这算不得啥,世上没有一帆风顺的事情。”
“儿子,你可千万挺得住,你有个好歹,娘可咋活?”张金娥泪流满面的哭诉。二玲一头栽在黄明玉铺盖的行李卷儿上嚎啕大哭,崔占海抖颤的手落在黄明玉的肩膀上,像要掐出一股力量,他的干眼里刚才流出了泪,现在颤抖的嘴唇说不出话来。黄明玉吃的更有劲了,仿佛进嘴的水饺他嚼都没嚼就咽了下去。
马桂莲浑身湿漉漉的像只落汤鸡,哭伤的脸颊粘了几点子泥浆,浑身上下的衣服湿漉漉的滴水,打成蜂窝的西红柿捧到了黄明玉房门口狠心的摔在了泥地上。她哭过了天,哭过了地,带着余剩下的怒气来跟黄明玉理论。
黄明玉还在瞪大眼珠吞咽水饺,脖子一伸一缩,像是吞咽带骨刺的鱼肉,痛得他热泪盈眶。听到了马桂莲的谩骂声,张金娥迅疾应在了门口的地方。
看见张金娥,马桂莲劈头盖脸就是一句:“张金娥,你生养的好小子做的孽,他睡了老机井房,霸占了龙王爷的床位,这下好啦!龙王爷发怒了,让大家伙跟着你家儿子遭殃,这损失你家黄明玉得担着,我家这回可蛋打鸡飞了,咋弄?”
“马桂莲,你甭来这儿耍无赖,天下冰雹能怨得了谁,我们还十多亩地打了个光溜,该找谁去说理?”张金娥嘟噜着脸正憋着一肚子怨气念后悔,马桂莲这一嚷嚷,倒激起了她心中的怒火,当下两人撕破脸吵嚷起来。
“我不管。你家儿子多有能耐,人又长得俊,一分钱不出,照样包十多亩地种,谁有这能耐?”
“我家出没出钱你咋知道?人长得俊咋?一没偷,二没抢,三没触犯王法,包十多亩地你眼气啦?”
不提偷字,马桂莲还没那么大的火气。一提偷字,马桂莲好像立刻矮人三分,好像张金娥在指桑骂槐。她将一对泥手叉在腰间,挺着胸膛叫骂:“搞了大的搞二的,我呸!也不恶心,村儿里就数你家儿子能做出这样败兴事儿来。”
听话听音,锣鼓听声。马桂莲的几句戳心窝子话,张金娥是能听出个子丑寅卯。她向来不是搬弄是非的女人,但她看不惯这种眼气别人的人。别人家富她就盼着倒霉,别人家穷,她就满大街的说风凉话。儿子种地,凭本事吃饭,由不得她指三道四坏名声。
田亩地遭了灾谁心里都有冤屈气,再善良的人也会扭曲了人形,张金娥当即摆着掐架的架势夹枪带棒地说:“马桂莲,你别蹬鼻子上脸还要进眼,我们黄家老祖三辈都是本分人,你再信口扯谎小心扯了你这张破嘴。”
二玲抢前一步拉住了张金娥欲出门的身体说:“婶儿,咱不跟这种人置气,不值得。”张金娥胸部的两颗钮扣由于受力过猛,绷掉不知了去向,身体被拉扯的倒向二玲一边。
“吆--怪不得你张金娥底气足呢,原来还有个撑腰的。咋,不会生养的破烂货你儿子也要啊?”马桂莲看到崔二玲的一刹那,泥脸上掠过了一丝狞笑。二玲在她家的时候就没少被她欺负,现在她任然不减当年的嚣张气焰,她恨不能抽二玲的筋,方能解坐牢儿子的心头之恨。
“大马蜂,尼玛的,臭嘴积点德吧啊!别一大把年纪了做损,爷家的女儿好欺负是不是?”看着女儿受侮辱,崔占海着了急,瘦弱的身体出现在了门口,那阵势凭着一把干骨头也要跟马桂莲挣个鱼死网破。
在村儿里,崔占海可从没跟任何人红过脸,大事小事心里也都有数,只不过嘴上不愿说出来罢了。大兰子骂了他一辈子,到头来还不是相互置点闲气,他身上也没少皮少肉。可是今天这事儿他就不得不插插嘴了,女儿都不是她家的人了,还这么霸道欺负人,这口气他咽不下去。
“哎呀呀--今儿这可其全了啊?这可真是地敲成秃茬子,骡马凑成了一家子,啥新鲜都赶一块啦啊?!”马桂莲露出了讥讽的怒容,摇头晃脑的装作蛮得意的样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