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三）
　　一切顺理成章，妙香强烈的要求搬过去和大栓一起过，大栓也已离不开这个女人。二人商议好选了个吉利的日子，妙香俩三一起搬了过去。
　　从此，一个新的五口之家就这样组建了起来。
　　妙香的两个儿子都比都比小兰草大，大儿子大强八岁，小儿子小强七岁。三个孩子挨着间。小兰草过惯了原来仅有她和爸爸的生活，望着突如其来的三个人，她噘着小嘴，又惊恐，又不满。当大强和小强，去碰她心爱布娃娃的时侯（那是她母亲留给她的纪念品），她怒视着他们，拼命的夺了过来，大小强也不甘示弱，一下子把兰草推倒在地，并抢回了娃娃。小兰草哇哇大哭，孙妙香站在一边看着三个孩子闹着，一动也没动，嘴角里发出一丝不易察觉的得意微笑，她知道自己的两儿子吃不了亏，自己装着看不见就行了。
　　就这样，三个孩子，时常发生着矛盾，趁着大栓不在家的时侯，孙妙香也吼着兰草，甚至举手打她。小兰草怕极了，渐渐地，她再也不敢和两哥哥去争任何东西，成天睁着一双惊恐的眼睛，小心翼翼，唯恐出错，害怕挨打。久而久之，以前活泼可爱的小兰草变了，变得沉默寡言，性格内向。
　　上学的年龄到了，同龄的孩子都背着书包，上了村里的学堂，妙香的两儿子也上学去了。唯独小兰草，妙香硬当着家不让她上学，理由是女孩上学没用。大栓也坚持了几回，但这个懦弱的男人，早已被孙妙香所驾驭，怕她怕的要死，眼睁睁地看着自己女儿过着暗无天日的日子，小小的年纪成天忙着家务活，一不小心，还要挨骂受罚。
　　日子就这样一天天地过着。妙香还和以前做寡妇时一样，一点都没有改变，瓜葛着各种各样的男人，成天梳洗打扮，好吃懒做不干活。大栓一直都在迁就着她，生活的重担像一座大山一样压着这个男人。一个人忙工分，五个人生活，年年超支，往往吃了上顿没下顿，再加上长期精神的压抑和对自己女儿的愧疚和心痛，而又无可奈何，大栓瘦了，变的更不爱说话了，时常抽着纸烟，一抽就是天亮。
　　兰草想上学都想疯了，时常趁着打猪草的间隙，偷偷地跑到后山的学校偷听老师讲课。已经十岁的兰草出落的象一朵花似的，穿着身破烂衣服，跨着打猪草的篮子，经常出现在学校的教室外面，一双美丽的眼睛，发出新奇而又胆怯的光茫。与兰草恰恰相反的是大强和小强，成天调皮捣蛋不愿意上学，常常躲在山上，爬树捣鸟窝，下山间的小溪里捞鱼摸虾，没有他们俩不干的事情。兰草看在眼里，也不敢出声，这个可怜孩子，做梦都想坐在教室里，有时她突发奇想，要是两哥哥不愿意念了，后娘让自己去上学，那该有多好！要是自己的亲娘还在，那该是多么幸福的事！她时常跑到她娘的坟前，望着长满野草的坟包，泪流满面，她静静地跪在那儿，在心里默默地向她的妈妈倾诉着委屈。
　　打着猪草的兰草，一边打猪草，一边唱着，一边哭着：
　　黄花菜，黄又黄，
　　人家有娘，我没娘，
　　接个后娘三年整，
　　打的我头痛屁股青。
　　亲娘打我三麻秸，
　　后娘打我四棉柴，
　　棉柴上面都是钉，
　　浑身打的血淋淋。
　　……
　　春天到了，满山都是那种能摘了，晒干就能卖钱的“猫牛头”（是一种野生植物，晒干了是一种中药），小兰草除了打猪草，还拼命的摘“猫牛头”，她心中有个信念，她要用自己挣来的钱，买笔买本子，买书包，甚至还可以为他爸爸买回两包纸烟。她时常看到自己的父亲因为没有烟吸，手足无措，用生烟叶子卷着大黄纸将就吸着，父亲被生烟叶冒出的烟呛的咳嗽成一团，满脸都是泪水和鼻涕。
　　通过一阵子的辛苦忙碌，小兰草终于如愿以偿，她偷偷地买来了书包，本子和笔，还真的为爸爸买了两包纸烟，她可高兴了，趁着打猪草的功夫，迫不及待地跑到妈妈坟前，她告诉妈妈：她终于能挣钱了，终于有了自己梦寐以求的书包，她偷偷地背着书包，左看右看，兴奋极了。
　　第二天，小兰草一大早就起床了，小小的人儿，她计划着，赶快忙完家务活，趁着上山打猪草的空隙去学校听课。她把书包偷放在篮子里，上面盖了件破衣服，等走到没人的地方，便把书包拿出来背在了身上。她一溜烟似的跑到学校。俨然还真的把自己当成了去上学的学生，她习惯性地跑到每次都去的那间教室窗下偷听。老师认识她，看她可怜，便让她进了教室，告诉她，以后不要她学费，让她来学校上学，小兰草有点手足无措，又兴奋又胆怯。这个可怜的孩子无法抵挡这巨大的诱惑，听着老师的话，第一次走进了她朝思暮想的教室。
　　直到中午放学的时侯，兰草才想到没打猪草，看着空空的篮子，时间已过了好几小时，早已经来不及了。回到家里，妙香问她原因，被大小强说的一清二楚。秘密暴露了，这个疯狂的女人，认为兰草在故意跌她的像，又打又骂，直致把她打的皮绽肉烂。等到大栓收工回到家里，兰草全身是伤地躺在床上，泪水已经淋湿了破烂的枕头，她咬着牙，强忍着伤痛。那天，大栓第一次打了那个可恶的女人，悔恨的泪水在在大栓饱经沧桑的脸上流淌。大栓歇斯底地吼着，让他们娘仨滚蛋，然后抱起痛的发抖的女儿去了镇上的医院。
　　妙香气疯了，她没想到一惯纵容她的男人竟会举手打她。她破口大骂：“妈妈的，叫老娘滚蛋，哪有这么便宜的事？房子是我的，你大栓也必须是我的，你陈大栓这辈子活该要为我养活两儿子，我孙妙香就要你父女俩给我们做牛做马。别以为老娘好欺负，别以为老娘是好睡的......”孙妙香怒骂着，气的全身发抖，村里来来往往的男女老少都绕道而行，都不愿意和这个女人搭话，避她都来不及，就连大栓现在都没人愿意搭理他，想想秀英在世的时侯，全村人都喜欢去他家串门，聊天，发生了啥子事，大家都在一起互相帮忙。邻里关系和睦，成天出出进进的心情都好些，现在全村人就象躲温神一样躲着这家人，都生怕给自己惹出什么麻烦来。
　　傍晚时分，大栓带着女儿从镇上医院回来了。刚踏进家门，光棍李二拎着裤子慌慌张张地从他家里屋出来，孙妙香披头散发，衣衫不整地跟在后面。以前妙香和男人睡觉，也还躲着大栓，现在公开大白天就把男人带到了家里，大栓忍无可忍，摸着把铁锨劈头盖脸向李二打去，李二一个趔趄倒在地上，大栓正准备再来一下，妙香舔不知耻的为李二挡着，女人恶狠狠地掐着腰，挑衅般地藐视着大栓，“没米下锅了，他是送米来的。”......
　　大栓彻底屈服了，他对这个女人彻底失望了，什么男人的尊严，现在对他来说一毛不值。大栓低下头，拉着自己的女儿，回屋去了，这个老实木纳的男人用沉默，用忍让，也用屈辱，承受着一切。
　　从此之后，妙香责罚小兰草，不允许她到学校去，打猪草不准去学校附近，老老实实地在家干活，为他们俩三做牛做马。
　　可怜的孩子买了新书包，她第一次走进教室，也是她最后一次走进教室。
　　（四）
　　时间过的飞快，小兰草在非人般的生活环境里从几岁的小女孩，终于长成了大姑娘，出落得亭亭玉立，再破旧的衣服也遮掩不住那种天然的，让人看了就怦然心动的美丽。只是她性格内向，很少说话，眼睛里有种淡淡地忧伤和怯懦，给人一种楚楚可怜地感觉。她象极了她的母亲秀英，善良，能干。非常的讨人喜欢。即使她的后娘妙香百般的刁难她，她都默默地忍着，用宽容和忍让接纳着后娘和两哥哥，竭尽全力做好自己力所能及的事情，她也理解她的父亲，她深深地知道，通过自己得努力，可以减轻父亲的一些负担，让可怜的父亲过得好些，她已没了母亲，再也不能失去父亲。
　　大强和小强都不爱劳动。成天闲逛，没个正事，拼凑的五口之家，日子过得极其艰难，兰草和父亲每天下地干活挣工分，闲下来的时间，种自家的自留地，勉勉强强的养活这一大家子的人。
　　大强虽然不愿下地干活，但也还讲意气，有时看到兰草累的不行，就上前去帮帮忙。只是不能控制自己自由散漫懒惰的习性，心地还是善良的。小强就有所不同了，在外接交了很多不三不四的朋友，生性粗野，控制欲很强。
　　如今在同一屋檐下，三个孩子都长大了。也不知从何时起，渐渐地，大强和小强不再欺负兰草，有时甚至还看不惯他母亲的所作所为，同时都护着兰草，兰草为此也倍感欣慰，非常的感激。有时三个孩子还真的象亲兄妹一样，说着村里村外的趣事，说到高兴处，兰草也会“咯咯咯”的笑上几声，这样的氛围给这个成天布满阴云的家庭增舔了不少生机。
　　大栓欣喜地看到女儿真的是长大了，出落得亭亭玉立，一举一动，一犟一笑都像极了她的母亲，大栓想到兰草出世的时候，妻子秀英用了娘家陪嫁的金簪子，为女儿改制成的一条项链，因为女儿取名兰草，所以就制成了兰草花型，希望女儿长大后能像兰草一样清纯，美丽，这个项链是妻子留给女儿唯一的念想，也是陈大栓家唯一值钱的东西，他一直偷偷地藏在家里最隐蔽处，生怕给妙香看见，他想等女儿长大了，有了保护能力，他才交给她。大栓兴奋地想，女儿现在长大了，可以把项链交给她自己保管了。
　　大栓今天瞧准了，家里只剩下他们父女俩的这个好机会，他悄悄地把项链拿着进了兰草的小房间，兰草接过父亲递过来的项链，欣喜的双手捧着项链不停地问她爸爸：“爸，哪里来的？是给我的吗？”
　　“傻丫头，不给你？还能给谁？是你妈妈留给你的，是妈妈用你外婆陪嫁给她的金簪子，专门为你改制的，那金簪呀，是你外婆当年给你母亲唯一的陪嫁，可怜你外婆一生也是穷的叮当响，可就是没舍得卖了那金簪子，你妈妈因为金簪上有个缺口，破损了一块，才忍痛把它改制成了项链。”大栓说着，很激动，也很伤感，古铜色脸上露出了久违的一点点笑容。
　　“爸，这是妈妈留给我的，怎么不早点告诉我呢？以后我可以看着项链想妈妈了。”兰草激动地说着，双手紧紧地攥住项链贴自己的心口上。
　　大栓看到女儿高兴成那样，悲从心来，心想，要是秀英还在，一家人该是多么的幸福，可现在完全变了样，女儿所受的痛苦和折磨是压在他心底里的痛，令他怎么也摆脱不了。
　　“爸，您给我带上吧！”兰草兴奋的把项链放在父亲手里，挨着父亲身边站着，亲昵地把头伏在父亲胸前。
　　大栓笨拙的为兰草戴好了项链，爱怜地嘱咐兰草说：“孩子，收好了，不能弄丢了，这是妈妈留给你的念想，以后嫁人的时候，爸穷，没有嫁妆给你，这就算是爸妈送给你的嫁妆了。”大栓说完，万般疼惜的看了一眼女儿，叹着气，离开了兰草的小屋。
　　突如其来的惊喜，令兰草非常的兴奋，她拿来小镜子，左照右照，怎么看都是喜欢。她打开自己精心缝制的一个小布包，拿出好姐妹菊花送给她的口红，对着镜子，第一次把口红涂在了自己的唇上，廉价的口红在兰草那原本就红嫩欲滴的唇上发挥到了极致，雪白的颈项佩戴着兰草花型的白金项链，乌油黑亮的头发，被她梳理成两条长长的麻花辫，静静地垂在胸前，皮肤细而白晰，两只大大的眼睛，圆圆的，个子不高也不矮，不胖也不瘦，犹如一张美丽的油画，让人看了就要窒息的那种美，纯天然，不许任何雕饰，如再画上任何小小的一笔，都属多余。
　　兰草对着镜子，想着父亲说着她将来要嫁人的话语，羞涩地笑了。
　　“啧啧啧，兰草，你也太漂亮了。”兰草的好朋友菊花，不知道什么时候已站在了兰草的房门前，惊讶地喊道。
　　“死丫头，吓了我一跳。”兰草瞋怪地白了菊花一眼，笑着说道
　　“真的，我不骗你，你真的好漂亮，你哪里弄到这么好看的项链呀？是金的呀。”菊花说着，既惊讶又羡慕。
　　“我爸爸今天才给我，是我妈妈留给我的。”兰草自豪地说。
　　“什么时候我也能有个漂亮项链就好了，可我妈妈不可能让我买的，家里没钱。”菊花遗憾地说着，又爱不释手地摸了又摸兰草戴在脖子上的项链。
　　“你别急呀，等以后找到了婆家，叫男朋友买呀。”兰草调皮的对着菊花挤挤眼，笑着打趣道。
　　“好呀，你这个死丫头，就说我，恐怕是你自己想找男朋友了吧？”菊花被兰草说得羞红了脸，举起双手就去打兰草。
　　兰草也不甘示弱，笑着说道：“看你真想了不是？还不承认，脸都羞红了。”
　　两个女孩在小小的房间里，你追我赶，打打闹闹，最后一起倒在兰草那张小床上，银铃般的笑声在简陋小屋里回荡。
　　兰草的小房间里除了一张小床和一破旧的桌子，再也没有其它家具，可小房间里干净，整洁。
　　兰草特别的喜欢花草，或许是与自己名字有关的缘故，对兰草花更是情有独钟，她不但把自己小屋的四周都摆满了盆栽的兰草花，家里的屋前屋后，小院，拐拐角角也都被她栽上了，并且精心的呵护，再弱的兰草苗，在她手里都能长得壮壮的，打着花蕾，开着花。春末夏初的这个季节，正是兰草花盛开的时候，一股股兰草清香弥漫在家里的每个角落。
　　“兰草，我感觉你今天好像变了一个人，咋怎么就这么高兴呢？你这样，我感觉都不像你了。”菊花躺在床上，用双手支撑着下巴，眼睛盯着兰草，好奇地问道
　　“菊花，我以后可以带着我妈妈留给我的项链，我能不高兴吗？这样，妈妈就可以天天陪着我了。”兰草斜躺在床上，两只手一直在抚摸着胸前的项链。
　　“兰草，你以前那个样子，我看了，就感觉好伤心，我想如果你妈妈在天上看到你那个样子，也会难受死的。以后，一定要学会快乐，就要像今天这样和我笑。”菊花有有点伤感地说道。
　　菊花是村庄上年轻女孩中唯一的一个高中生，也是兰草为数不多的朋友中最要好的一个，兰草最爱听菊花说话，总感觉菊花说出来的话，是那么的有道理。菊花和兰草相比，她是幸运的，有爸妈地疼爱，还有自己哥哥地爱护，虽然家里也穷，但父母省吃俭用硬是让菊花读完了高中。
　　菊花和兰草一起长大，比兰草年长两岁，目睹了兰草的一切遭遇，为兰草伤心的同时，也为兰草在如此那样的困境中能勇敢地面对，而深深敬佩，她感觉兰草身上有一种精神，有一种常人无与伦比的坚韧和善良。
　　“菊花，你说的对，我现在长大了，以后一定要快快乐乐地生活，不再哭，不再伤心。”兰草说着，攥紧了一只小拳头，在菊花面前晃了晃，两女孩相视而笑，可兰草嘴里说着不哭，眼泪却又不由自主地在眼睛里打转。
　　“兰草，你说过的，从此，不许哭，不许伤心，我们拉勾勾。”菊花说着，非常严肃的伸出一只手。
　　两女孩拉着勾勾，齐声说道：“拉钩上吊，一百年不许变。”
　　“对了，菊花，我把项链去了，给你戴试试，一定好看。”兰草突然坐起身，去下脖子上的项链，给菊花带上了。
　　菊花照着镜子，失望地说：“我带上项链也没你好看，我怎么都二十岁了，胸脯还是平平的,你看你，胸脯就比我好看。”
　　“死丫头，说什么呢？也不知道害臊。”兰草下意识的看了一眼自己隆起的胸脯，娇羞的满脸通红。她撅着小嘴，轻轻地揪了一下菊花的鼻子，菊花也不甘示弱，把手强行地伸进兰草胳肢窝里，兰草控制不住，“咯咯咯”地笑了起来，菊花也大声地笑着。
　　两女孩的笑声惊动了出去闲逛，刚刚回到家里的孙妙香，她好奇两女孩为什么而笑？蹑手蹑脚地站在兰草的小窗口下望里看。这下不看便罢，看了令她大吃一惊，只看菊花去下项链说道：“还给你吧，这可是你的命根子，你自己也要保护好才是。”
　　“嗯，我会的，我不会让它丢失的，我现在不戴，干活的时候戴着它别弄掉了。”兰草说着，就把项链装回了小盒子里，然后又装进自己那个心爱的小布包，塞进了最里层的垫被底下，又把枕头放在上面。
　　此时，正午饭过后，生产队上工的哨子响了起来，兰草和菊花赶快戴好草帽，一人扛了把锄子，有说有笑的上工去了。
　　孙妙香迫不及待的进了兰草的小房间，掀开垫被，打开兰草的小布包，面不改色，心没跳，拿着项链乐颠颠地离开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