丑丫（二十七）

　　征帆拿着带血的刀子，一路走到派出所。正是吃午饭的时候，值班民警正在办公室里吃饭。听见有人进来他抬起了头，嘴里咀嚼着饭菜，问道：“小伙子，你有什么事吗？”征帆把刀子放到办公桌上说：“我杀人了，我来投案自首。”民警有点不相信自己的耳朵“你说什么，你再说一遍。”征帆又大声重复了一遍。他这才有点相信，看看桌子上的刀子，看看眼前的小伙子。他打电话叫来所长，他们又问了征帆一遍，征帆把经过跟他们说了一遍。他们不敢怠慢，马上派人去李家村，查看凶案现场。到了李家村，找到白牡丹家，人已经被送到了医院。只看见炕上地上的斑斑血迹，他们马上派人去了县医院，去做调查。又在村里走访，调查事发的经过。村里人都说就一会儿的事情，具体经过他们也不清楚。有人说，还不是白牡丹不守妇道，大白天的跟人在家里鬼混，让他儿子碰上了，孩子气愤不过，才失手杀人的。
　　他们去了姚清芳的家，邻居都说他们两家走的很近，具体请况她能知道。姚清芳从白牡丹回来就坐在院子里发愣，姚雪也坐在院子里，她想问问妈妈到底是怎么回事，又不敢问。姚清芳坐在那里，心里恨着白牡丹。就那么忍不住，儿子去县城的功夫，就往家里招惹人。她去白牡丹家，看见那种样子就知道。征帆看见了他们在一起的样子，孩子一时气愤，才不管不顾的拿刀杀人。不要说一个血气方刚的小伙子，就是再蔫巴的人，看见那种情形也不会没有反应的。这回可好，孩子的前途就这么给毁了。本来姚清芳也打算跟着一块去县城，那人的兄弟不让她去，说，不用去那么多人，他的哥哥现在这样也是他自找的。这么多年把自己的钱都给了白牡丹，帮她干活，都从来没帮自己的兄弟干一点活。这回可好了，让白牡丹的儿子给捅了，也是报应。就让白牡丹去医院，死了就让征帆给他披麻戴孝，没死就让白牡丹伺候他。征帆这个小兔崽子，也不能轻饶他，死了让他偿命，没死也得让他蹲几年。姚清芳听他话说的那么绝，自己也不好再说什么。就回家来了，回来看见姚雪正焦急地等着她，想问问她情况。姚清芳看见姚雪的那一刻，忽然什么都不想说了，她觉得特别疲累。坐在院子里一声不吱。姚雪陪着她坐在院子里，娘俩都没觉得饿，没觉得时间已经过了上午了。
　　她们正坐在院子里发呆，民警进来了。他们例行公事地问姚清芳话。姚清芳让他们坐下，他们不坐。就站在那里问话。姚清芳看他们不坐，自己也站了起来，他们问一句，她回答一句。姚雪眼巴巴地在一边看着他们一问一答，心里很着急，她想问问，征帆怎么样了，他在哪里，他会被判刑吗？姚清芳把自己该说的说完了，问道：“警察同志，李征帆怎么样了？他还是个孩子，你们不要对他太严厉了。”民警回答道：“他已经十八岁了，已经是个成年人了，不是小孩子了，触犯了刑法一样会被判刑的。法律面前人人平等，这你们是知道的。”姚雪着急了说：“征帆是个好人，不是坏人。”“是啊，好人有时候也会触犯法律的，你们也不要太着急了，等医院那边的消息吧，如果那人没死，他的罪责能少点，可以少判几年。”说完他们就走了。姚雪看他们走了，妈妈往外送着他们。她的眼泪一下子涌了上来，她哭了。她为征帆感到难过，这是怎么了，上午还好好的，他们一起去了县城，一起回来。征帆还踌躇满志的规划着未来，俩人兴高采烈地向往着未来的生活。忽然一下子就从幸福的顶峰，跌倒了谷底，这怎么能让人接受的了啊。
　　征帆这时候正在派出所里待着，他坐在一个小房间的椅子上。眼睛看着前方，木呆呆的发愣。脑子里乱糟糟的，不知道在想些什么。羞辱，愤恨，迷茫在他的眼睛里交织着。他站起来走到门前，看见有人站在门外。他知道自己被看管起来了。从此以后他就没有了自由，没有了属于自己的生活，迎接他的不是死亡，就是铁窗生涯。他没有害怕，也不觉得后悔。如果让他再选择一次，再让他看见那样的场景，他还会毫不犹豫地拿起刀。他心里恨妈妈，恨自己怎么有这样的妈妈。他默默的想着，想着自己这些年的生活。他没有感觉到幸福，他的幸福生活，从五岁爸爸去世那年就嘎然而止了。
　　五岁以前他是幸福的，爸爸把他当作宝贝一样娇惯着。跟爸爸在一起的记忆不是很长，就那么短短的几年。从他记事，到爸爸去世，也就两三年的时间。那段时间虽然短暂，可却是他最温暖，最美好的记忆。爸爸对他的爱，对他的关怀，让他想起来，心里就很温暖。虽然爸爸的模样在他心里已经很模糊了，只有看着照片才能想起爸爸的样子。他珍藏着爸爸的照片，爸爸的照片就两张，一张是跟妈妈的合影，一张就是他们一家三口的合影。照片上爸爸抱着他，笑得特别开心。他经常在睡不着的时候，看爸爸的照片。看着爸爸的笑容，他的心就变得很安静，就能轻松地入睡了。
　　爸爸去世不久，妈妈就让他自己一个人在西屋里睡觉，他一个人晚上害怕。觉得黑影里有鬼怪，有妖精。他闭上眼睛就会出来咬他，他不敢闭眼睛，两只眼睛睛盯着黑暗的地方看，觉得那鬼怪，那妖精就躲在那里。他想让妈妈陪着自己睡，就像以前爸爸在的时候。他睡在爸爸妈妈的中间，一点都不害怕。可是妈妈不管他，把他安顿好，自己就回东屋里。也不来看看他，也不叫他去大小便。他害怕极了，晚上不敢出门，经常憋着尿，憋到天亮。有时候实在憋不住了，自己一个人跑出去上厕所，小跑着去，小跑着回来。他羡慕那些有爸爸的孩子，他们被爸爸打骂，他都觉得很羡慕。他也羡慕姚雪，姚雪虽然也没有爸爸，可是她的妈妈经常陪着她，她的妈妈不让她自己一个人睡觉。
　　虽然在村里的小伙伴之间他吃的零食是最好，最多的，穿的衣服也比别的孩子洋气，可是他却感觉不到快乐。村里的小伙伴都不爱跟自己玩，跟自己玩的时候也是欺负他，他们抢他的零食，撕坏他的新衣服。他们还骂他是没爹的野孩子，骂他的妈妈是破鞋。他反抗着，跟他们对打，可是他们人多，他打不过他们。姚雪经常帮他的忙，姚雪是女孩子，他们不打她，趁姚雪不在的时候，打他打得更狠。别人都瞧不起他，只有姚雪没有瞧不起他，她跟他玩，跟他一起上学放学，一起学习。他的童年没有一丝欢乐，只有跟姚雪在一起，在姚雪的家里他才感到温暖，感到快乐。
　　小的时候他爱自己的妈妈，虽然爸爸在的时候妈妈很少抱自己，亲自己。可是妈妈总是那么漂亮，让他很是骄傲。爸爸去世以后，妈妈还是那么漂亮。他刚开始没觉得妈妈这样有什么不好，当别的孩子骂他的妈妈是破鞋不正经，他才觉得妈妈的漂亮不是件好事。他希望自己的妈妈也像姚雪的妈妈一样，能干活，能做许多事情，能让村里人都敬重。就是是个要饭的穿的破破烂烂，也不要紧，只要妈妈能经常陪着自己就行。他在压抑的心情下长大，越长大越不爱跟妈妈说话，跟别人也不爱说话。只有跟姚雪在一起的时候他才会说许多话，姚雪不会看不起他，还会鼓励他。他在姚雪面前才觉得自己还是个人，是个跟别人一样的人。
　　小学毕业他上了初中，他的心情变得开朗了起来，也有人跟他交朋友了。可是妈妈给他开了一次家长会，让他的心情跌到了冰点。他开始自暴自弃，开始不学好。是姚雪让他醒悟，让他知道他要有自己的人生，要把妈妈带给他的耻辱洗刷掉。妈妈他不能选择，自己的人生却能自己选择。他用功读书，考上了重点高中。他有了更多的朋友，再也不感到孤单。高中毕业他考了一个好成绩，美好的未来正在向他招手，他正信心倍增的向着未来奔跑，没想到，他一下子摔倒了，摔得那么狠，摔得他晕头转向。
　　他的腿都坐麻了，也不想站起来。他想到了姚雪，姚雪一定在为自己难过，还有姚妈妈，那么喜欢自己的姚妈妈，一定也为自己感到伤心。他没有感到饥饿，也没有感到口渴。送来的饭菜和水都放在桌子上，他没有去动一动。他没有感到害怕，他觉得死并不可怕。他唯一害怕的是无法面对姚雪，他无法面对姚雪那双清澈的眼睛。她一定对自己失望了，一定在埋怨自己。征帆对自己这个从小一起长的朋友，妹妹心里充满了歉疚，他们一起上幼儿园，上小学，上初中，上高中，一起走过了这么多年。本来还能一起上大学，一起创造美好的未来，可是自己把她给抛下了。他心里觉得对不起姚雪，这回自己让姚雪失望透了。
　　整整一个下午没有人来理会征帆，晚上有人给他送来了晚饭。他没有吃，还是呆呆的坐着。那一夜他没有睡觉，睁着眼睛坐了一夜。第二天天亮的时候，他想站起来，觉得两条腿不听他的使唤。好不容易才站了起来，慢慢地在地上走了一会，腿才有了知觉。有人给他送来早饭，把他昨晚没吃的饭菜端走了。他这才觉得有点饿了，拿起筷子想吃饭，觉得嘴里又苦又涩，想刷刷牙再吃饭，却没有牙具。他不禁苦笑了，已经是个囚犯了，还瞎讲究什么呢，就将就着吃吧。他慢慢地吃着饭，吃了几口后觉得咽不下去，就去喝水，喝了几口水。放下杯子，饭也不想吃了。他想有人来跟自己说说话，一个人待的时间太久了，他觉得烦闷。八九点钟的时候，有人来了。他们问他了他几句话，告诉他，那人没死只是重伤。派出所要把他送到县城的看守所里去，他将在那里等候宣判。他没有说什么，未来对于他来说再明确不过了，等待他的是铁窗生涯。他很明白这一点，他麻木地跟着他们上了警车，坐在车上听着警车鸣着警笛，朝着他生活过三年的县城驶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