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板们（二）

　　“大家静一静，静一静，现在开会……”正当下面连吸带唠说个热闹的时候，话筒里传来了孙局长的声音。孙局长主管矿山安全生产工作，也是会议的主持人。安全工作一票否决，他自感肩上的担子不轻，压力不小。
　　下面的喧嚣声渐渐平息下来，个别有心的老板还拿出一个小本子准备记录。黄老板就是其中之一，这也是他与“土财主”的不同之处。
　　“各位业主，今天咱们召开个新年度安全生产动员大会，目的就是保证今年创高效、增税收、保安全、活经济。会议议程是……”孙局长简明扼要，不拖泥带水。基本内容与往年相同，各位矿主也都没往心里去。反正年年都这套嗑，听了头就知道尾是啥。他们有着自己的老猪腰子：不亡人，不拖欠税款，多提高产量，其他的都是废话。
　　可听了地矿局长和环保局长的讲话后，矿主们可真的傻了眼了。因为这都是涉及到投入的事。那可不是气吹的，没有真金白银往坑里砸，那是下不来的。所以，会议一结束，大家就议论开来。
　　
　　人流从大门里往外涌，杂乱的脚步声，伴随着老板们交头接耳的嗡嗡声。或许政策就在这种不和谐的声音中，接受着实践的检验。但检验归检验，不执行，那是绝对行不通的。
　　“矿山恢复治理费？他娘的，第一次听说，这挖完了的山还得再填回去不成？纯扯蛋，就是收钱呗。”王老板先开了炮。
　　“就是要钱呀！现在连环保费也涨了，还可持续发展呢，屁！当初干啥来的？就这破环境，再治理五十年也甭想回到原来的样子。想要钱直说，别拐弯抹角顶屁用。”一个大肚子哼哼叽叽，看得出牢骚满腹。
　　黄老板没吭声，听着大家的叽叽喳喳，他心里清楚得很。矿产资源是挖得快，再生得慢，眼看着这资源是越开采越少，稀缺性决定了价值。等矿山挖空了，也就不值钱了，本地的矿产经济也就算到头了，看来还真得早做打算。把矿山出手那是必须的，但如何出手、在什么时候出手、以什么价位出手，那可是绝对有技术含量的活。
　　
　　“黄大哥，你是智多星，给咱说说，上面是啥意思？”王老板虽然理解不了上面啥意思，可有一种敢问敢打听的劲头。盯着黄老板，小眼珠一动不动。
　　“啥意思？你没听中央一再强调可持续发展吗？你说，咱这又挖又凿，又污染的，过几年咱拍拍屁股跑了，这当地的百姓咋活？我听说有些百姓都跑到开发区政府，甚至是上级政府告状去了。说晚上十点多还放炮、开电锯，噪声扰民；还有的当地人拿着职业病医院的诊断准备起诉矿山要赔偿；更多的是告矿山环境污染，水不但有怪味，就连用虻牛河水浇地庄稼都死。这样，政府不得管？管就得治理，治理就得要钱。钱哪来？羊毛出在羊身上，矿山不出谁出？等着瞧吧，这日子越来越不好过了。”黄老板这一点拔，王老板似乎明白过来一些。
　　“他奶奶的，这帮刁民，老子矿山养了几十号人，不开矿他们能富吗？占他们的地又不是不给钱，前年我还花了六七万多买了一块地放废矿渣呢，真不讲！”王老板骂骂咧咧，他觉得委屈。
　　“兄弟，没啥委屈的。现在不都如此？端起碗来吃肉，放下筷子骂娘。看开点吧，心里有个数就成。”黄老板说完这句话，快步向自己的车走去。
　　“有个数？啥意思？有个啥数？哎哎……老黄说明白呀，急匆匆走什么呢……”王老板没明白黄老板后面话的意思，还想搞明白。看着远去的黄老板背影，晃着硕大的肥头，还是没搞清楚……
　　
　　关老板还是不声不响地走出会议室，身上那件破棉袄成了他的标志。低着头走向自己的破自行车。同样是老板，但人和人真的就是不一样，甚至是差至千里，关老板就是与众不同的一个。都说人一上百，形形色色，可这老板也就这么十几个，但一个人能有八个样。因为他们要面对不同的人，不装出不同的样，还怎么在社会上混？关老板是最特别的一位。
　　
　　“嗨！我说关大哥，咋还骑这辆破车呢？跟相声里说的‘除了铃不响，剩下哪都响’，哈哈。不是听说你买了越野了吗，咋还不开呢？”看到关老板，王老板晃晃脖子，大金链子“哗啦啦”直颤，把刚才黄老板说的话全忘到了脑后。
　　“哎呀，王老弟呀，别提了，没气死我。这帮城里人就是狗眼看人低，姥姥的……我呸！”一向不爱发火的关老爷子，也不知是哪根神经搭错了，肚子里火气满满的。
　　“是谁把老哥气成这样？咋回事？”王老板觉得纳闷，也特喜欢打听人家的“隐私”。
　　
　　原来，关老爷子的儿子二十多岁了，前段时间考了个驾照，就让老爹给买个车。老爷子也不差钱，儿子喜欢就买呗。他觉得自己没文化，但不能让儿子没品味。于是，仍然是一身的标志性打扮就坐着公共汽车奔了市里的“4S”店。
　　售车市场眼花缭乱，想要什么车都有，人也是前胸贴后背的。车的边上还站着露膀子露肉的车模，爷俩从人身边经过，小姐都把鼻子捂了捂。两人根本没当回事，或许根本没注意到这些细节，注意力全放在了车上。转了几个地方，来到一家进口越野车店，车倒不贵三十多万左右。爷俩正围着车转悠的时候，售车的一位西装革履的小伙子走了过来，善良地提醒着：“两位先生，这车很贵的，请不要乱动……”
　　关老爷子瞟了一眼小伙子，没言语，继续摸着看着，还打开车门准备进里坐一坐。
　　小伙子可急了，以为是来过瘾的，看着这身穿戴，也不像是有钱人。于是用手一挡车门：“先生，你不买不要乱坐。”
　　这句话可惹脑了关老爷子，“啪”地把车门一摔，冲着小伙子喊着：“你这是不是卖车的地方？”
　　小伙子一愣，眨了两下眼睛说：“是呀？你是买车的？”一副疑惑的眼神。
　　“不买车我来玩吗？就这款的，提两台，在哪交钱？”关老爷子生气地说，然后一屁股坐在边上的椅子上，屁股下窜起了一股的灰尘。
　　“大爷，您真会开玩笑。对不起，是我刚才说话不中听，您大人不计小人过，看看就走吧。”小伙子以为老头生气，故意为难他。
　　“我这么大年纪跟你开嘛玩笑？怎么地，没货呀？”关老爷子步步紧逼，斜眼看着小伙子。那眼神整个一个不屑一顾，就差没把嘴撇到后脑勺了，这是一种看不起“城里人”的眼光。
　　“不是不是，我是说你……”小伙子欲言又止。
　　“怕我没钱？”关老爷子“啪”地拍在茶几上一张工商银行的卡，一股灰又从卡上脱落。
　　“真的？您稍等，您稍等……”小伙子赶紧奔经理室而去。
　　
　　不一会儿，一位中年男子面带微笑走向关老爷子，身后跟着像犯了错误一样的小伙子。
　　“老先生，您买车？两台？”经理也有些疑惑，从来没遇到这样的主。这身打扮，甭说是买车，不当成要饭的就不错了。听了小伙子汇报后，经理就在心里琢磨：得小心点，别遇到什么骗子……
　　“就那个款式的，两台，高配。”关老爷子余怒未消，又随口跟了一句：“那位小姐别靠在我车上，靠坏了你赔呀？”他这话是冲着车模去的。
　　“小姐，快上茶。”经理一听这口气，看来是遇到大买主了，急忙喊了一声，不一会两杯冒着热气的茶递到了关老爷子父子俩面前。
　　经理点着头道歉说：“老先生不要生气，我们工作人员办事不力，有眼不识泰山，请多海涵，我们一定好好教育……”
　　关老爷子眼皮没抬，拍了一下衣袖，又是一股灰飘了下来。经理咬了咬牙，没有躲避那带着石粉和火药味的，一点点上升的灰尘和气味……
　　“在哪交款？”关老爷子撇了下嘴角。
　　“请！里面请……”经理毕恭毕敬地把老爷子请到了交款处……
　　
　　王老板听完，哈哈大笑着说：“老哥呀，你也真得换换样了。你瞧瞧你，跟个要饭的差不多，人家要饭的都比你穿的好。现在的人势力眼呀，整不好你都得挨削。”说完，递给老爷子一支烟。
　　“不抽，没劲，还是卷的喇叭筒过瘾。”关老爷子掏出自己的烟口袋。
　　“我说大哥，你就是愣不会享受，车买回来了你倒是开呀，放在家里展览呀？”王老板吐了一口烟。
　　“没啥大意思，我还是骑车舒服。要不是生气，我才不整两台呢……”关老爷子“噗”地一口吐出浓烈的烟雾，顿时，空气中弥散着刺鼻的烟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