郭家（三）

　　黄老板从不饮酒，倒了一杯温水。
　　“各位兄弟，静下静下，先请咱老板讲两句。”大山打着场子。他必须得控制这帮小子，给老板创造显示身份、展示地位的条件。
　　黄老板端坐在“上位”上，其实也分不清哪是上首哪是下首，或许这些汉子们压根就不会分上首与下首。黄老板也不挑，他虽然用这些人干活，却根本没把他们放在眼里，高看一下。别看一口一个兄弟地叫着，可他们根本就不是一个层次上的人，他是文化人，儒商老板。
　　“各位兄弟，今年又要开工了，诸位有的是跟我多年的兄弟，有的是新结识的朋友，新朋旧友都是好兄弟。祝我们今年都能安全顺利，发大财，挣大钱。来，我敬大家一杯！”说着，黄老板举起了手中的一杯温水，人根本没站起来，连屁股欠个缝都没有。但身子还是晃动了一下，以示对兄弟们的重视。
　　众人一齐端起碗，齐声谢着老板，溢出碗边的酒还顺着手指丫往下淌着。
　　
　　“黄老板，你那是水吧？这多不够意思呀，换酒换酒。”大强子是个新入伙的，根本看不出个水深水浅，盯着黄老板的水杯，心里感觉这黄老板有点太那个了，不够哥们意思。
　　其实，国人说话办事的意思，那可是真的有意思。有时候说实话，但可能却不是表达的真意思；有时候说的是风马牛不相干的话，却还表达了那么一点意思。所以，聪明人听话听音，做事看脸。要不怎么有些人就讨人喜欢，有些人就着人烦呢。这大强子此时就属于那种没卵子找茄子提溜的主，看不出火候。他这么一冒虎气，知道真相的吸口凉气看着他，又瞧着黄老板。
　　“大强子，别他妈的胡整，咱老板从不饮酒，喝你的得了。”大山狠狠地瞪了他一眼，又瞟了一下老板。
　　“瞎扯，老板哪有不喝酒的？酒色财气都得有……”大强子还没看出个眉眼高低来，仍在那儿刨根问底，给自己找根据。
　　“闭嘴，再说我……”大山端着酒就要往大强子身边冲，看样子不削他三炮子，他不知道北。
　　
　　“哎哎，坐下坐下，急什么急。”黄老板稳稳当当地放下手中的杯子，示意大山坐下。“嘿嘿”一笑道：“强子行，喝酒不含糊，干活肯定是把好手。兄弟，论喝酒我是甘拜下风了，这点大哥我服了你了，但论钱还能对付一阵子。这样，强子，我不能喝酒但老哥我认罚，你喝一碗酒我出一百元，现场点。”说着，转身在窗台上拿起了自己的手包，“刷”一下拉开了拉链，伸手摸出了一沓钱。厚厚的一摞，少说也有一万多。
　　大强子端着酒碗傻愣在那里，这时候脑袋才突然转过劲来。脸“呼”地一下涨得跟猪肝一样，双手举着碗，伸到黄老板跟前，突然单腿“扑通”一声跪在了地上：“黄老板，初来乍到，不懂规矩，请大哥多多包涵，我自罚一碗！”“咕咚咚”喝了个底朝上，还一个劲地说：“对不起，对不起……”
　　黄老板微微一笑，抽出一张百元大钞，轻轻放在强子面前。要不说威慑才是一种真正的力量，正像孙子兵法说的“不战而屈人之兵，善之善者也”。威慑，有人怒目圆睁，有人安祥稳坐，也有人笑面冷心。不管怎么说，都是让对手摸不到底细，而从内心产生恐惧感，从而达到“服”的目的。
　　
　　“老板，大哥，不是这个意思，这……这……”急得大强子抓耳挠腮，不知道如何来表达自己悔恨的心情，只得再次展示自己的强项，又抓起酒桶满上了一碗：“我再干一碗，实在对不起！请老板恕我不懂事！”一扬脖子又灌了下去。
　　“老板，强子是新来的，不太懂事。但干活绝对是把好手，我是在别的矿山给挖过来的，人粗性格直，有不敬大哥的地方，算在我头上，我到时候收拾这小子。”显然，大山在说情，同时，也用眼睛瞪着强子，恨不得一口吞了他。
　　“哈哈，没事没事，能干的人咱就得多奖励，按劳取酬，是吧？强子。”黄老板一点都看不出生气的样子，还是稳稳当当的，一字一板地说，脸上还是不怒不愤的笑。
　　“老板，我……我……”强子没说完一句整句，“扑通”一声趴到了桌子上。眼瞅着这屁股就从椅子上往地下溜，边上的人急忙把他扯住，七手八脚将强子抬到了一铺小火炕上。他是喝得太急了，喝晕了，可也有人看得出，这小子是撞到枪口上了，吓傻了。
　　
　　黄老板又抽出一张百元钱票来，往先前的百元上一拍。众人眼睛犯傻了，以为老板还是没出完这口气？大山这心就提到了嗓子眼。
　　“大山，去买条好烟，给大家抽。各位都辛苦了，强子直率，我喜欢这样的兄弟。”老板话一出口，大山才把心放进肚子里。一场风波可算过去了，该死的强子，等过后老子不收拾你的，小兔崽子……
　　
　　“来，各位兄弟，咱共同祝黄老板生意兴隆，发大财。”大山举起了酒碗，转移了话题。众人一起端起碗附和着。
　　“等等，还有我呢，也祝黄老板日进斗金，照顾小店。”老板娘端着酒杯掺和进来。
　　“嘿嘿，娘们跟着瞎掺和个啥？来！咱俩掺和掺和。”二虎说完，在老板娘肥嘟嘟的屁股上掐了一把。
　　“哎呀，你个缺德死鬼，小心老娘压死你。”老板娘白了二虎一眼，伸着酒杯往里挤着，胖乎乎的身体像一面墙。
　　“好好，咱们共同发财。”黄老板举起了水杯，屋子里一通“叮当”的碰撞声，还夹杂着老板娘的笑声……
　　
　　自从儿子大山匆匆离家去祭山，给老郭呛了两句，老爷子一直就气不顺。坐在沙发上打开电视，一分钟一个台地看着电视上不知内容的节目。也不知道多长时间，孙子揉着松惺的眼睛从卧室里跑了出来。一看到三岁多的孙子，老郭是啥烦恼都没有了，摇控器一扔，面相比“川剧”里的变脸还快，一把抱过孙子。
　　“哎哟，孙子！快到爷这来，快来！让爷爷亲亲，我的宝贝孙子，嘿嘿。”说着，在豆根脸上就是一口，又扯了扯豆根的小鸡鸡，嘴里还“咂咂”打着响。
　　豆根光滑的脸蛋让老郭一亲，用小手抹了一把，扯着爷爷的胡子道：“爷爷，胡扎，扎……”
　　此时，儿媳妇也走到了客厅里，冲着儿子说：“儿子，听爷爷话，不许胡闹哇，妈妈上班去。”
　　“去吧去吧，我孙子闹点我也乐意，淘小子有出息，是不？孙子。”孩子没回答，老郭抢着道。
　　“爹，你可不能惯着他，再大一大，我把他送幼儿园去。小孩子早点接受开发教育，对今后成长有好处。”儿媳妇背上包往门口走。
　　“不行不行，我看着多放心，到幼儿园万一受欺负咋办？不行。”老郭紧紧抱着孙子，怕一松手孙子就飞了一样。
　　“爹，现在讲不能让孩子输在起跑线上，开发晚了智力明显不足的。”儿媳妇知道公公是个顽固派。
　　“输不了，是不是孙子呀？爷爷领你跑，肯定跑第一。”老郭把孙子放在腿上，捏着孙子的小脸蛋说。
　　“爸，我走了。”儿媳妇摇摇头，开门走了出去。
　　
　　“爷爷，讲故事，讲呀。”见妈妈一走，豆根开始缠着老郭脖子往上爬，练习骑大马，还让老郭讲故事。
　　“讲讲，嘿嘿！孙子，爷爷胡子里都是故事，来，给孙子讲。”老郭把孙子举到了脖子上。
　　“爷爷，胡子里哪有故事呀？”豆根拽着老郭的胡子，认真地看着。
　　“哎哟哟，轻点轻点，一会扯掉了，爷爷也没几根胡子了。”老郭打着孙子的小手，开始讲了起来。
　　“从前呀，有一条河，叫虻牛河。那河水那清的呀，都能看到底；那河水宽的呀，都看不到边；那河水那个甜呀，都能甜掉牙。天天‘哗哗哗……哗哗哗’地流，从山里一直流到山外，哎呀，总也流不净。河边呢有一户猎人家，靠打野兔子、野鸡、野狍子生活。一天呀，猎户打了两只兔子，走到河边，渴得他捧起河水，‘咕嘟嘟’喝了一捧水，没喝够，就又捧了一捧水刚要喝，忽然，看到手心的水里有一条金红色的小鱼……”
　　“哎呀，孙子，你饿不饿？爷爷给你拿好吃的吧。”老郭讲到这里停了下来，眼睛往上翻着问坐在肩膀上的孙子。
　　“爷爷，讲讲，我想听小红鱼咋……咋地了。”豆根抓着老郭的头发，一个劲地摇。
　　“哎哎，讲讲，不吃咱不吃……”老郭活动下脖子，继续讲着道……
　　“这条红色的小鱼呀，在猎户的手里欢蹦乱跳的。猎户心疼小鱼了，就把小鱼放回到水中。小鱼一入水，突然一下子变成了两条；再一眨眼，又变成了四条。猎户好奇怪，赶紧揉了两个眼睛，再一看，深深的水底里都是小红金鱼，不一会儿，整条虻牛河都变成了红色。小红金鱼在水里玩着老鹰捉小鸡的游戏，还有的蹿出水面，一跳老高了。猎户起身刚要走，这群小鱼排着长长的队伍，快速向山里游去。清清的河水又恢复了平静，只剩下了河两边翠绿的青山，绿油油的庄稼了……”
　　
　　“爷爷说假话，不乖，河水混混的，没有鱼呀。”孙子搬着老郭的脑袋说。老郭估计孙子一定是用一种疑惑的眼神看着他，根本就不信这个当爷爷说的话。
　　老郭把孙子从脖子上抱下来，往沙发上一放，愤愤地说：“都是你爸干的好事，开山开山，好好的河水给祸害成啥样子了！小红金鱼都不来了，绿地也没有了，青山也给铲平了，连爷爷那块地，他们也惦记着，败家呀！孙儿，你可不能学你爹，这可是做孽呀。”
　　老郭说完，还不解恨，继续发泄着心中的怨气：“好好的青山绿水，让这帮小子给折腾的，还一口一个住楼好，楼上楼下，电灯电话。好个屁！都不接地气了，整天吊在半空中。这一天轰轰隆隆就听到放炮声了，多好的山，愣给挖出个大坑；多清的水呀，硬是给整得像泥汤。作吧，王八羔子，看以后咋活。孙子，咱以后可不干这缺德的事呀，子孙后代都没有活路了。好孙子，听到没有哇？……”
　　没听到孙子回答，老郭这才把愤怒的眼光转向了孙子。“这孩子，觉咋这么大呢？又睡着了。”老郭慢悠悠起身，去给孙子拿被子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