郭家(二)
作品名称:蚕食 作者:吉林老兵 发布时间:2016-03-17 07:18:09 字数:3219
许是长年累月在山野刨食,风吹日晒,这些开山的汉子们脸上黑油油,手上硬梆梆。几年一洗的老羊皮袄,虽然脏破,但压风扛冻。靠开山挣了些钱,也从过去的自行车换成了摩托车,屁股后一冒烟,不管喝多少酒,更不管车子在路上如何“画龙”,都跟狼撵了一样的到处蹿,常常是与疯狂驶过的运石车擦肩而过。春来冬去,只为了两件事:吃饭、挣钱。
当然,小镇子上也不乏有“特服”这一行业。这群寂寞的汉子,有时候也打打野食,跑跑龙套,这就是他们的人生观。他们没有什么远大的理想抱负,你若和他们谈哲学、理想、环保,他们会一嗤鼻子:“哼,别跟我整那没用的,整点实惠的好不好?”从他们嘴里听到够层次的话那就只有“法律”一词了。因为他们知道用法律保护自己,虽然他们因为不懂法,也经常“违法”;可一旦违了法,他们就会拿起法律的武器首先剖析自己,横竖比较一番:这事对不对?得罚多少款?能蹲多少天?但他们不会去运用法律武器去整别人。他们就是这样的瓷实,根深蒂固的座佑铭:我不吃亏,咱也不害人。这一点,他们比城里人、高层次的人可爱。
“大林子,快点给钱,你欠的二十块还没给呢,还要赖下去?”铁蛋子喊着,显然他是不满意的。
“急啥?还能欠黄你咋地?不就二十块钱吗?”大林子撇着嘴,用鄙视的眼光看着铁蛋。要不说现在都想当“杨白劳”呢,不但不内疚,还很硬气。
“都压好几把了,‘点’都被你压没了,得瑟!”铁蛋小黑眼珠一乜,露出一大块白眼仁。
“瞧你那熊样吧,抠!还能欠黄你咋地?先给你十块,拿去输去。”大林子将十块钱“啪”地拍在铁蛋眼前,显示出视金钱如粪土的气势,整个一个财大气粗的架式。
“熊样吧,欠钱还成大爷了。谁的了?该谁出牌了……”铁蛋和着扑克一起把十元钱捋了两下,瞟了一眼大林子喊着。
“一套龙,七到A……”边上一个甩出了一堆的牌……
“嗨,老板和头儿回来了!”不知是谁喊了一嗓子,众人齐刷刷甩头向店外看去。
车子一停,大山先钻出车来,急忙替老板拉开车门。黄老板披着大衣,抬腿下了车。饭店老板娘推开门,肥胖油光的脸跟一大朵盛开的牡丹花,一看就是经过“培训”后学出来的标准笑容,冲着黄老板一个梨花带雨般的微笑。
“哎哟,黄大哥,黄老板,恭喜发财呀,快!里面请。”说着,胖嘟嘟的胳膊像电影里演的一样,十分优雅地朝屋里一挥,带着一股的劲气,也飘来了一股劣质香水的味道。
“哈哈,老板娘好,又漂亮了,生意兴隆,恭喜恭喜!”黄老板也应承着,双手抱了一下拳走了进来。一股闷热、火辣、汗臭,伴随着飘香四溢的酒肉味,混合着扑向了黄老板的鼻孔。黄老板下意识地抬手捂了一把鼻子,肩上的大衣差点没掉地上。
“吆,黄大哥呀,你可是财大气粗,俺这小打小闹的还不得指着你这大老板呀!你呀就是山神爷、财神爷,承蒙你这么多年来对小店的照顾,小本生意,糊口度日呗。”老板娘嘴唇厚,可说出来的话却乖巧动听。
“哈哈,你这嘴就是会说,好人处在嘴上嘛。”说完,黄老板指了指远处灰白色的山说,“咱都得靠它,那才是真正的财神爷呢。”
“对对,黄大哥就是有水平,靠山吃山,请,请坐……”老板娘用抹布擦了两下椅子,赶紧转身去取刚泡好的茶,还不忘了给黄老板一个大大的媚眼。
大山看了一眼打牌的兄弟,没吱声。哥儿几个心里明白,老板不喜欢赌,无论大小都不喜欢。黄老板可是想当一名“儒商”,他绝对讨厌人家说他是“土财主、暴发户”。他的爱好就是下中国象棋,除此之外好像没有什么爱好了。
黄老板并不是本地人,跨着省呢。改革开放初期,老家住在林区,又靠近中俄边境。这边境一开,口岸贸易一放,源源不断的俄罗斯木材就“滚”了过来,边境贸易如火如荼。看着别人大把大把挣钱,自己在城里的国营厂子只能混个温饱,实在不甘心。在几个哥们的撺缀下,毅然辞职倒起了木材生意。为此还和老婆大吵了一通,险些赔了夫人折了儿。
黄老板是出了名的铁算盘,天生的成本核算高手,计算器按得噼啪山响,什么投入、产出、利润、损耗、费用,分毫不差。所以,开始哥儿几个让他管账。成捆的人民币与卢布兑换,全都是现金交易。两年下来不差一分钱,也挣了一些钱,可这毕竟是“工资”。没有投入哪有产出?更何况哪来的利润呢?第三年头,黄老板动员家里、亲戚借了一笔钱,也算是入了股。正是赶上了好时候,真赚了不少的钱,老婆不吵了,家人也不闹了,黄老板说话也硬气起来了。
俗话说,江山易改,秉性难移,天生黄老板就是缺胆子的人。刚投钱时心里也虚,就怕栽进去赔个底朝天。几年下来挣了些钱,他便有了见好就收的心思。可碍于朋友的面子,又不好撤股,他是时刻观察着市场的动静,随时做好了抽身的准备。要不说机会总是留给有准备的人呢!有一年,木材厂突然遇到俄方一伙武装分子的袭击,有一名老板也被劫了去,成堆的木材一把火化为了灰烬。俄警方介入了,可大家心知肚明,人家的钱,你能那么容易就挣到的吗?借坡下驴吧。黄老板提出了“风险撤股”的理由,其他哥们儿也看出瞄头不对了,其实是挣到了钱,也就心照不宣,撤回国内。
有了钱,黄老板搬出了林区的小城,来到邻省的一个大城市准备好好享受生活了。或许他这辈子就是个操心的命,越是胆小还越有事往上找。家里一位亲属的朋友,在外搞石材开矿山,准备借点资金。他也没多想就借了出去,说好到时连本带息一起还。可到了还钱的时候傻了眼了,矿主没钱,把矿山抵给他了,这不是赶着鸭子上架嘛。他本想把矿卖了抽回借款就算了,可银行不干了,原来矿主已经把矿山抵押给了银行。矿可以卖,但得先把银行的贷款还了再说。黄老板这脑袋当时就“嗡”地大了十几倍,心里暗暗叫苦:这他娘的是被人算计了,自己白自称是铁算盘,真是名声扫地。和他的亲属撕破脸皮吵了一通,从此再没有来往。这亲情就被金钱扼杀了一般。
事已至此,多说无益。一咬牙东借西凑凑足了资金,从银行赎出了矿山,自己干了起来。都说“福兮祸所伏,祸兮福所依”,将来如何他不知道。但他的铁算盘这次给他算了一笔大账:就算矿山不挣钱,挺几年再出手,卖资源也不会赔。从此,他便“掉”到了矿山里,和石头滚在了一起。还别说,又赶上好时候,房地产业蓬勃发展,装饰、装修石材需求量猛增,矿山的生意居然越来越好。他心里偷着乐,真是因祸得福。但只要开山炮一响,他就提心吊胆,毕竟这是高风险的行业,人命关天呀!
“老板,菜好了,开席不?”大山看看喝着茶、吸着烟的老板。
“开开!兄弟们都饿了。”黄老板看了一眼眼冒绿光的这群狼一样的兄弟道。
“老板娘,上菜!”大山冲厨房吼了一嗓子。这声音像炸雷,差一点将棚顶给震下一块天花板来。
“来喽,慢回身!”老板娘端着一大盆小鸡炖蘑菇先冲了上来,一走出厨房,一股劲风,也确实符合她那前突后翘、水桶一样的身材。
转眼的功夫,老板娘就像是一个肉球,厨房、餐厅里外滚了几个来回,一桌子菜摆满了。肘子、扣肉、腰花、凉肚,素菜只有一个“蘸酱菜”。汉子们不太讲究什么营养、花色,标准只有一个那就是“香”就成。有些像娶媳妇,好看赖看次要的,主要的是能生娃,干活是把好手。
“老板娘,上酒!”随着一声喊,一个十斤装的塑料桶拎了上来,“咚”的一声往桌上一墩,震得满桌子的菜直颤。正宗的六十五度高梁烧,一口下去一条火龙往肚子里钻。喝低度酒,对于汉子们来说那还不如喝水,还是这纯粮小烧,够劲,过瘾,还绝对没有假货。
洒具那绝对的实用,没人用城里的小酒杯,牛眼珠大小,一盅一盅喝着也不过瘾,干脆上大碗,“咕咚咚”先一人倒上一碗。几个酒鬼伸鼻子闻了一下,扬起头还在吸着空气中漂荡的酒香……
祭山后,要请兄弟们好好搓上一顿,这是山里不知何时传下来的规矩。祭山的猪要到饭店里做上,剩下的肉每人分一点,这也是规矩,图个吉利。汉子们把自己当成了山神爷,他们也确实是山的主人,想咋修理山就咋修理。不是说“山高人为峰”吗?这帮汉子就是要把山踩在脚下,制服山神爷。至于祭山时的那种虔诚的所作所为,那就是彼一时此一时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