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07节 第08节
作品名称:插队落户五年纪实 作者:石磨 发布时间:2016-03-16 21:02:13 字数:4359
腊月二十三,洪队长派小懒和小老窝子俩当我和小吴的挑夫,步行二十多里,送我俩到郎溪县城搭车回家过年。
我俩带回家的农副产品,有自己采购的,也有老乡送的和生产队发的,每人足足有七八十斤,真可谓是满载而归。回家的感觉喜中有忧,喜的是,就要和亲人团聚,忧的是,两个月前,离开上海,有专车大巴,两个月后,再回上海,自己掏钱买票。
为了省钱,从南京到上海,坐的是铁路线上装货和牲畜的棚车,一个便桶置于车厢的一角,靠一条草席遮挡,臊气冲天。几十号人席地而坐,寒风从敞开半尺宽的门缝间“飕飕”地灌入,我爬起身来到车门边关门,却被列车员挡住,我觉得列车员脑子有问题,问其究竟才得知,棚车必须留条门缝,这是用生命换来的血的教训。曾经发生列车脱轨,车门打不开,抢救不及,死伤多人的命案。不听则已,一听,心跟着“扑扑”直跳,但愿此行不要因省钱而命丧黄泉。以后,再也不坐如此叫人提心吊胆的棚车了。
车到上海,天刚亮。一出北站,糯糯的乡音入耳,倍感亲切,人未到家,心情已到了家。我平生第一次挑着沉沉的货担,不像卖货郎担的,也不像逃难的,却像进城打工的民工,沿着天目路向东,再沿着四川北路向南,一路疾走,一路欣赏沿途的景致,看见弄堂口煤球炉冉冉升起的烟雾,听见倒马桶的清洁工不断催促的吆喝声,闻到早点摊飘来的阵阵油香。
步行了五六里路后,换乘渡轮,再换乘81路终点站公交车。市民好像都忘了上班,所以,车厢里人并不多。我俩选个座位坐下,售票员皱了皱眉,用异样的眼光打量了我俩一下,边催我俩买票,边关照我俩不能把扁担竖起来,应该平放在车厢走道下。小吴按售票员的要求放下了扁担,可我不明白其间的用意,以为售票员在刁难,心想,扁担放在地上踩赃了怎么办,所以,故意不睬她。可能,售票员觉得自己的权威受到了挑战,提高嗓门冲我喊道:“喂,叫你把扁担放在地上,听到没有,急刹车,扁担要碰伤人的。”
听到售票员这么一说,我急忙将扁担放到了地上,抬眼看看周围的乘客,投射过来的都是鄙夷的目光,心想,是我的举动引起了公愤,还是我的身份招来了歧视,难道,离乡背井才三个月不到,我就成了另类人,就不被这个城市所接纳。是的,我不得不承认,我俩黑红色的肌肤,与周围的环境不协调,我俩赃兮兮的衣服,与周围的环境也不协调,我俩归心似箭,乐不可支的神情,与周围的环境更不协调。
小吴先我一站下车,我帮他传包递扁担,约好春节互访。到我下站时,拖包抢扁担,心急慌忙逃下车,免得又被售票员抢白几句。
刚下车,就遇到了一个邻居,跟我热情的打招呼,见我大包小包一大堆,要帮我提包裹。我见她右手挽着菜蓝,左手拿着早点,也生不出第三只手来帮我,想必也是假客气。我说,我有扁担,能挑。她马上露出惊讶的目光,摇了摇头,又擗了擗嘴,脱口而出:“真想不到,插队才几个月,你的力气已这么大了。”还说我父亲正好在家,她先去我家报个讯。
我蹲下身,拼足全身的劲,才支起身体,感觉肩上的担子越来越沉,胸口憋闷的发慌,晃晃悠悠了五六分钟路程,总算到了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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开门迎接我的是父亲,然后是母亲和三个弟弟。祖母听到我的声音后,也迈着小脚,艰难地跨进我家房门,嘴里还在不停地念叨:“大块头回来啦,回来就好,过年要团团圆圆,现在,就缺阿二阿三。”
阿二就是我二姐,阿三就是我哥哥。母亲一见我就说:“喔唷,又黑又胖,小块头变大块头了,下芳(我的恋人名)见到后,认不出你了。”
父亲将刚沏的酽茶,往空杯里倒了一些,再兑一些白开水,叫我先喝上几口,暖暖身子。
父亲喜欢喝茶,而且,一年四季喝红茶。所以,起床后的第一件事,就是生炉子,烧开水。父亲喝茶,不讲究茶叶,却讲究水质,每年夏天,上海的自来水中,漂白粉味道很重。所以,父亲每次回家,干脆从黄浦江的上游,靠近太湖的内河里取水,带回家用来泡茶。我喝上暖暖的红茶,一股亲情顿时流遍全身。父亲见我老用拳头在捶自己的胸脯,问我是不是在农村挑担挑伤了,我说有点,又说,从北站到轮渡码头挑担走得太急,感觉......。没等我把话说完,父亲心疼道:“戆大,这么长一节路,你怎么不坐车哪。”
我说:“不知道坐哪路车。”
“坐65路车么。”说完,父亲又加上一句:“明年回家要记住,不要再自讨苦吃。”
坐了一夜的火车,感觉有点睏,吃过早饭,一觉睡到下午二点过头才醒来。母亲告诉我,小芳已来过了,又提醒我带上一些农副产品去她家,不能空手去。
恋人的父亲是个体裁缝,双脚有点残疾,母亲是纺织厂退休工人,家境较好。听母亲说,由于小芳是养女,她父母才勉强答应这门亲事。我想,亲生与非亲生就是不一样,反正,这都是他们大人之间讨论的问题。那时,我根本不懂什么叫门当户对,只知道两性相吸,两情相投。而且,听恋人说,她在家里得不到知热知冷的亲情,家里的重活都是她做的,每天去公共给水站提水,胸口时常隐隐作痛。她母亲还经常骂她,说她只知道看书,贪玩;还说,她父亲知道她和我在谈恋爱,打她,骂她,说她不正经,还扬言要先做了她;还说,同睡一室,她父母做床笫之事,也不在她面前避嫌,使她比同龄人早懂,早熟。为此,在我面前,她表现的比我主动,渴望将自己的真爱,真情,甚至贞操献给我,她的身心几乎全交给了我。所以,我去她家很少,都是她来我家。
恋人有个亲哥哥,已成家。平时,兄妹之间少有联系,自从我爱上乐器后,恋人就专程去她哥哥家,为我借来一把小提琴。有时,我俩也去看场电影。看电影是假,借电影院黑洞洞的场所行亲热之便是真。
有一回,我俩故意坐在后几排无人的位子,正当我俩在亲嘴之际,黑暗中,走来一个人,坐在我俩前排,我也没去在意。突然,前排的人回过身,用手在我的头上打了一下。一下子把我打懵了,也打醒了。心想,现在,全国正处在强烈的备战气氛下,苏联扬言要用原子弹或“外科手术式”方法摧毁我国的核基地,我俩却在公共场所卿卿我我,太不应该,太不象话;又想,那个前排人,肯定是电影院的纠察,没把我俩当流氓抓去,还是手下留情。自此,我俩再也不到公共场所去亲热了,躲在家里,避开家人,偷偷亲热。
记得1967年的一个夏天,自称是上海市“文攻武卫”的两个人,一到晚上,专门负责在我家附近的农田里抓男女之事。我们也协助他俩四处侦察,把这当作一项神圣的任务。抓到的男女都半是年轻的,也有年纪偏大的。被抓的男女一副狼狈相,女的更是羞愧的无地自容,只能低头,不敢抬头。也有个别几个无所谓的。“文攻武卫”还津津乐道,向我们传授儿童不宜的经验,哪种人是嫖娼,哪种人是暗娼,哪种人是谈恋爱,哪种人......。
其实,在我插队之前,我俩的关系,就像现在的中学生早恋差不多。所不同的是,中学生早恋背着双方的家长,我俩却是得到双方家长的同意,是公开的。但是,恋人是在校生,此事传到了她的班主任耳里,找她谈过话。恋人却一点也不怕,照样我行我素,照样一意孤行,照样一厢情愿。
当时,父亲对母亲说过这样一句话:“这个小姑娘是个养女,在家中得不到多少亲情,又没有兄弟姐妹,所以,喜欢到我家来,你也不要去说长道短,她喜欢来,就让她多来来。”
探亲期间,我除了去小吴家二次,又和小吴去了邻近生产队男知青小S家,其余时间都和恋人耳鬓厮磨。有时也出去逛逛街,恋人每次和我出去,都喜欢戴口罩,只露出一双大眼睛。由于自己无经济来源,又不好意思向母亲要,所以,在我的印像中,我没有给恋人买过一样东西,只是陪她去照相馆拍了几次她的玉照,我要付钱,她也不让,说她有钱。恋人喜欢拍照,为此,她送给我的一本相册,多半是她的玉照。恋人说:“你看到了照片,等于看到了我本人,你想说什么话,就对着照片说,我能听到。”
恋人喜欢玩浪漫,有些难易启齿的话,她说是夜里做了一个梦,梦里我要她如何如何,我也搞不清是真做梦,还是在暗示我,反正她说出口了,我就照办。我想,他肯定是看书看多了,那时还没有琼瑶小说,否则,她肯定是个琼瑶迷。
那时 ,我总把自己比作保尔,她是冬妮娅,一个穷小子,一个富小姐。书中的两位主人翁最后分手了,我俩会分手吗?我当然不希望分手。过来人说,初恋是最美好的,它会伴随人的一生,叫人终身难忘。现在回想起来,我的初恋是美好的,也是苦涩的,更是怯情的。
探亲期间,恋人家的重活由我承包。 这叫做有钱出钱,无钱出力。恋人的母亲对我很客气,问了我在农村的所作所为。还问,一个人能不能养活自己。说小芳这年也要去插队落户,听说在安徽的天长,不如江南好,等我俩年龄一到就结婚,小芳就可以嫁到我那里,是双方家长的意思。还说,我比小芳能干,聪明,肯吃苦。又说小芳是小姐,脾气不好,要我照顾好她。
双方家长为我俩设计的一幅美好蓝图,使我深受感动。好像,我和小芳结婚生子,白发到老已是天经地义的,不容置疑的,水到渠成的,指日可待的。
市区知青跨省安置,郊区知青也难逃厄运。
和我家仅隔一条石头路的川沙县,几个小学的同班同学,每天拉着极臭的喂猪饲料车,从我家的大门前经过。其中,有一个女同学的哥哥,绰号叫“秀才”的,在学校成绩特好,长得又文气,又帅气,可惜啊!几个月不见,全然变了个样,和我一样,又黑又壮,秀才之气荡然无存。和我同一届秀才的妹妹,由于本生产队已安置不下,加上家里成分不好,被打发到川沙最东面的白龙江插队。她家一共兄妹六个,两个去了新疆,三个插队,父亲是“右派”,在甘肃劳改,真惨啊!
上海郊区本来就地少人多,靠近市区边沿的公社,更是人满为患。最后,实在安置不下了,一部分应届毕业生也只能到云南去插队落户。从小生长在农村的人,自己家里就是贫下中农,却要跑到远隔千里的云南去“接受再教育”,真是可笑之极,荒唐透顶。
在我决定插队之前,母亲原本希望我就近插队,就插在我家一路之隔的光辉大队。可是,那些年,我们市区的人向来看不起农村人,一直叫他们阿乡。加上小时候抓蟋蟀,被阿乡逮过好几回,再到他们手下去干活,觉得没脸面,觉得跌身价。
几年后,这些回乡知青全部招工,进了工厂,我还有点后悔不迭。其实,按政策规定,那年,我也去不了光辉大队。因为,我家没有亲戚在川沙,“投亲靠友”这条政策,我享受不到。
这次探亲,虽然路费自摸,但是,假期的时间自定,想呆多久,就可以呆多久。而且,开过年,农村也没有多少农活,所以,我一直呆到四月下旬,才计划回队的准备工作。
首先是当采购员,全家齐动员。先向亲戚朋友讨计划的肥皂票,香烟票,火柴票,这个票,那个票。那年,有新上市的打火机,五六毛一个,买了十几个。还有新上市的阿尔巴尼亚香烟,实际是臭烟,很便宜,一毛几分钱一包。还去淮海路哈尔滨糖果店买了大白兔奶糖,又去城隍庙买了五香豆,梨膏糖等上海的土特产,还替筛子买了一双防滑雨鞋,合起来,装了一大包。反而,自己带的东西却很少,装了一个小包,里面尽是各色各样的酱菜,以及,一冲就能喝的袋袋汤。
(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