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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十八)

作品名称:阿一      作者:小楼昨夜又东风      发布时间:2016-03-15 14:06:49      字数:4358

  我昨天还在想着如何度过漫漫长夜,今天却发现,昨天,已成为我生命中的一个过渡。
  天一亮,我就起床了,阿水却比我还要起得早,已经洗簌完毕,却依旧是那副邋里邋遢的模样。其实阿水这孩子的面容十分清秀,只要稍加修理,别人便不难看出,这是一个相貌出众的男孩子,而阿水却丝毫不在意这些,他的不在意,甚至让人觉得他是在刻意回避着某些事情一样。
  我迷迷糊糊地坐在餐桌前发呆,还没有从昨天到今天发生的诸多琐碎之事之中缓过神来。阿水这时候已经端上了早饭,伸着筷子敲了敲我手边的碗:
  “阿一!虽然这饭菜简陋了些,难以下咽,但你吃饭的时候不要有任何想法,包括对这些饭菜的想法。”
  我便吃着。
  阿水也吃着,他吃着吃着,嘴巴动得更快了:
  “阿一,你快点吃,咱们吃完了,你待会儿要跟我去一趟派出所。我的身份证到期了,我现在要去那里领一张新的身份证。”
  “嗯,我吃完了!”我放下了碗筷,动作却始终不和阿水在一个频道,他已经开始收拾碗筷了。
  我不知所措地坐在餐桌前面,看着娴熟地收拾碗筷的他,却一点儿忙都帮不上。这是一件很奇怪的事儿:在一个比我要小的人的面前,我竟像个小孩子一样手足无措。他就像比我大一样,比我要提前来到这个世界,经历了我来这个世界以前的许多事情——那是一些我无法明白的事情。
  我便只好跟在他身后看着,看他收拾完了碗筷,打开了房门,便径直跟着他走了出去。派出所离阿水家并不远,甚至都不用拐弯,一直往前走,便到了。
  我继续跟在阿水的后面,进了派出所的办证大厅,一进门,大厅内背对着我们排队办证的人,便齐刷刷地回过头来看着阿水,他们不知道,这个看起来邋遢得像个乞丐的年轻人,是谁。
  我打住了试图往后退几步,与阿水保持距离的念头,反正,大家也不知道我是谁。
  终于排到了阿水的队,那个穿着短袖警服的微胖女工作人员,头也不抬地斜睨到阿水,唤了一声:
  “黄金水!”这一声,让方才渐渐散去的目光,又都重新聚集到了阿水身上。
  “嗯!”阿水埋着头应道。
  “你……”那女工作人员的眼神渐渐从电脑频幕上转移了下来,全部落到了阿水的身上,表情沉重地问道:
  “你的户口本上怎么就你一个人?你家里的其他人呢?”大众的目光从这一刻起便不曾从阿水的身上游离开来,包括那个女工作人员的,自然还包括我的。我们都屏气凝神,等待着阿水的回答,阿水却同我们一般沉默着,没有人回答,便没有人再相问了。
  阿水领过了身份证,同我一起离开了大厅,身后继续响起了——“下一位”的吆喝声。
  我已经认得了回阿水家的路了,便从阿水的身后加快了脚步,与他并肩齐走。我确实有一些问题想问他,但我知道他是个什么样的人,我没有必要强求他的回答,也没有必要强迫自己提问,然而,我又突然意识到,有些问题,即便我不问,也早已有人替我问了,不甚了解阿水的人,似乎远远不止我一个。
  “好吧!阿一,我把我的事情都跟你说了吧!事到如今,再是憋着,我自己也不舒服!”阿水一手揣着拳头,一手揣着身份证,语重心长地说道:
  “我有一个父亲、一个母亲——你不要觉得我说废话,这话必定要有强调的必要!他们也就我这一个孩子,自然,从小到大,便不免娇惯于我。我从十二岁起便辍学在家,不问外事了。一直到十八岁以前,我每天就是把自己关在房子里画画。那个时候,我的母亲经常不在家里,而我的父亲经常不在外面:母亲负责为这个家的生计奔波着;而父亲,我并不能够知道他每天在家里做些什么,隔着房门,我只能隐约听见他酗酒后的胡言乱语。直到有一天,我长大了十八岁,我的母亲死了。死,其实远远没有别人说的那么宏伟壮观,它是那么的普通平常,没有任何的煽情,母亲甚至没来得及说一句话,便走了。她走的前一天晚上明明还好好的,为我和父亲做了一大桌子的饭菜,第二天早上,便不省人事了。她的问题,并非是在医院,我是说,她生前几乎没有去过医院,是在法医的鉴定下,大家才知道她是病死的。至于什么病,那个法医稀里哗啦地说了一大堆我们听不懂的话,总之就告诉了我们,那是妇科病,一种男人永远也明白不了的病!我以前总是在心里痛骂父亲的不作为,后来不知是我长大了,还是他变老了,总之时间一长,我才渐渐发现他作为一个男人的无能为力。母亲走后,我表现得很平静,甚至没有在人前流过一滴泪,因为我知道,死对于人而言,只不过是早一些时候和晚一些时候的区别,母亲晚一些时候死,我就晚一些时候痛苦,而我现在所承受的痛苦,无非是把本来要在以后承受的痛苦提前承受罢了;而父亲竟比我表现得还要平静,他甚至没有知觉到母亲的彻底离去,就像他从来没有真正注意到她的存在一样,依旧蚕食着这个家庭仅有的一点积蓄,直到资源用尽了,他又向我伸出了双手,而我,自然将双腿从那个屋子里迈了出来,后来你也知道,我做了几十份工作,都没有称心如意,直到搬到了这里来。这是我以前的事,你现在都知道了,以后会在我身上发生什么事,你也会慢慢知道的!”阿水说得很简单,五六分钟的路程,我们在最后一段路上,竟还有足够的时间供彼此沉默着。
  “阿一,你走快点!”
  “阿水,你走慢点,等等我啊!”我追在阿水的后面叫唤道:
  “这离家里也只有几步之遥了,你急个什么啊?”阿水已经把一些东西给抛在了脑后,而这些东西,如今,便正好出现在了我的眼前:我驻足于了阿水的门前,望见了阿水隔壁的墙上,高高挂起了“第二十一届青年艺术家绘画比赛获奖作品展”的横幅。它离阿水是如此的近,又如此的高,高得让阿水从它底下走过的时候,不免低下了头。
  “第二十一届……”我一在心里念起这话,眼前便出现了阿水那张稚嫩的脸庞。
  我急忙冲进屋去。这时的阿水已经拿着画笔全神贯注地坐在画架面前了。
  “阿水!如果我没有猜错的话,你今天刚好二十一岁是吧!你为什么要住在离这地方这么近的地方?你何必要让自己随时随地都处在这痛苦之中呢?”我一步跨到了阿水面前,质问道他。
  “嘘……”阿水嘟起了嘴巴,手中的画笔顶在了鼻尖。直到嘟起的嘴巴渐渐恢复到了原来的样子,他手中的画笔也正好又落到了画布之上:
  “阿一,我在画画,你别说话,你专心看我画画便好,有些事,我一边画一边跟你说!你说的问题我不是没有想过,你说的事我也不是没有做过,然而它们都已经成为过去式,不适合现在想、现在做了!我试过远离这里,去到更远的地方!然而我跑得越远,想要回来这里的欲望,便愈发地强烈,我慢慢地走远了,却又不时地回头张望、眺望着这里,毕竟,这里是最具权威的机构,在这里展出的作品,都是受到了世人认可,也是即将要受到更多人认可的作品。然而有些东西是人天生便注定了的,改变不了,我能够改变的为数不多的事情,就是搬到这里来住。阿水,你刚才进来的时候,不难发现,在那横幅下面,人们都抬头仰望着,可只有真正置身其中的人才会明白,在它下面,人很不容易抬得起头来!反倒是从这里向外面望去,我才真正知道了张望、眺望的意义!我从前就是这样做的:把我从这里张望、眺望到的东西,全部都画到自己的画里来!什么都不去管,只管画我的画!但现在情况发生了些改变了——你来了!你和我如今都置身于这个屋子里了,我想,我很有必要为此而作一幅画,把你、我,以及我们所处的这个环境,画出来!阿一,你看,这是你、这是我,你看像不像!”阿水的嘴巴动得越来越快,我的眼睛便愈发认真地盯着那张画看,我和他的轮廓,在那幅画上,也慢慢变得清晰起来了:
  “你是不是会觉得,旁人要是一看见这画,便会平地生出这样的一个想法来:这如此逼真生动的人物,就像真的存在于这个世界上一样啊!其实当我们看完一幅画、读完一本小说、听完一段音乐,甚至是做完一场梦的时候,都会有一种似曾相识的感觉,感觉它们之间的某些东西,就是真实存在的,是从现实之中抽离过来的!事实正是如此啊!就像是你喝了一杯西瓜汁,你感叹着这杯西瓜汁味道之醇正,就像是在吃真的西瓜一样,而它本身就是西瓜嘛!有些东西,它只不过是以另外一种鲜为人知的形式存在着罢了!”说到这里,阿水陡然停下了画笔,双眼通红,激动地盯着画布,像是目睹了亲人逝去一样,却更像是看见逝去的亲人复生了一样,激动得不能自已:
  “画完了,画完了,阿一,我画完了!”我更加认真地看着他的那幅画,在原本阴暗的房间内,因为我和他的存在,这幅画变得完整了。
  “你看,你看,画完了画完了!”他重复着、激动着。
  “是,是,是,我看见了,我看见了!”我双手紧握住他那只没有握住画笔的手,重复着这个动作、以及那两句话。
  “你看见了吗?你看见了吗?阿一!我们看见自己了,看见自己了啊!”
  “是的,阿水,我看见了,和你一样,看得如此清楚!我相信,还会有更多人看见我们的!”
  “那走啊!那我们就走啊——去到更多人的地方,让更多的人看见我们!”阿水提起了那幅油墨未干的画,像是一个收到了病危通知书的病人一样,看见了一丝生的希望。
  我扶着踉踉跄跄的阿水,来到了隔壁那条横幅之下,我们像两个卖菜的小贩一样,向路人廉价贩卖着自己的食粮:
  “快来看啊!大家快来看啊!这是我,我叫阿一!另外一个是他,他叫做阿水!这是我们——这幅画里画的就是我们!大家快来看啊!”路人之中,不乏一些艺术鉴定家、大学教授,就连几个下夜晚回家的农民工,也被我们争相拉了过来,可无论他们的身份如何,这些人却都始终只是一种人:他们对我们的画,以及画里面的我们视而不见,只是一味地看着我们,像看着两个疯子一样!我们试图拉着一切我们可以见到的人到我们的跟前,可慢慢的,所有的人都远离了我们,只剩下了端着一幅画的我们二人,像是外地过来寻人的乡巴佬一样,挂着一幅偌大的肖像过来找人。
  “为什么会这样,你说为什么会这样,难道这世上所有的人都瞎了吗?他们看不见我们吗?”阿水一手丢下了那幅油墨未干的画,它被摔在了地上,油墨于画布之上肆意凌乱。阿水把矛头指向了我,而我的思绪,亦像那幅画一般,混淆不堪。
  “烧了它!”我望着义愤填膺的阿水连连摇着头。
  “烧了它!烧了它!”阿水一手把我推了出去,一手拿出了随身携带的打火机,点燃了那幅画。而那幅画,就像天生就该被属于火而非阿水的一样,一遇见那火,便燃起了悲壮的熊熊烈火。
  “烧了它!烧了它!快烧了它呀!”阿水泪流满面地在一旁连连跺着脚咆哮着。
  我亦双眼淌泪地来到了他的跟前,我突然感觉到,人心与人心的距离,绝非只是隔着两层皮和几件衣服而已,有些东西,即便它就是空气,但你也不能把它当作空气一样不存在。而毕竟,为了自己在乎的人,付出再多,我也不在乎。我默默地站在他的身后,陪着他看那幅画一点、一点、一点地烧尽了。
  末了,我略带沙哑地冲他问道:
  “你以前也都这样吗——不都是这个样子吧!你应该只会好好画画吧!”
  “人,人,人……只有死人!只有死人才会永垂不朽,只要还活着,人,都是会变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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