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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十七)

作品名称:阿一      作者:小楼昨夜又东风      发布时间:2016-03-15 13:40:35      字数:5012

  不知不觉,我出乎意料之外地转远了——离根叔的小平房远了,也离家里远了。
  我竟不知自己一时之间转到了哪里。
  这让我想起了小的时候,躺在病榻上的外婆对我说的那句我一直都感受得到却始终说不出来的话:“人生下来的那一刻,谁也不认识;等到越来越老了,身边认识的人一个个地死去了,认识的人便越来越少了。人一方面,天生就很迷茫;另一方面,会越来越迷茫。”我那个时候很小,约莫三四岁的样子,记忆力很是有限,除了这句话以外,我便不再记得外婆还同我说了些什么。那个时候我真的很小,外婆真的很老,我们都很需要人照顾,可房间里却只剩下了我们两个人。我趴在她的怀里,用与生俱来的沉默与超乎那个年龄以外的镇静趴在她怀里一声不吭,她也一点儿都不为我的深沉而疑惑不解,只是默默地摸着我的头,学着我一样,一声不吭。
  那是个很奇怪的事情:不知是在怎样的前提下,房间里只剩下了我们一老一小需要被照顾的人,而彼时彼刻,任何一个除我们以外的人,都是多余的。
  那始终只是一段记忆,事实上,这些年来,即便外婆走了许久了,但我还是一点一点地活下来了。其实,人在无力回报的情况下接受着亲人无私的爱的时候,不免会和我一样觉得十分愧疚难当!但我们又实在不必这样一直愧疚下去,迟早有一天,这份愧疚,会落到我们的后代身上——我现在是这样想的,而这想法,想必在我有了后代许多年后,会愈发坚定。
  可现在,我还不得不有现在的想法啊!
  我已经走到了一个莫名的工地上来了!这是一片废墟!或许它从前很繁华,但现在,它就是一片废墟!或许它以后会变得很繁华,但现在,它就是一片废墟!我看见了一个个打着赤膊、甩着胳膊、戴着乌迹斑斑裂痕密布的安全帽的农民工,直勾勾地远远看着我。我已经有几年没有测过视力了,所以我不知道现在我与他们之间的距离有多少米,我只清楚,这个距离,刚好够我看清他们的模样,如若不出太大的意外,他们也能看见我的模样,并且会和我一样看见,我们本是一个模样。这就是外婆告诉我那句话的真谛了,我越来越不能够理解,为什么我们这些人,什么也不想争了,只想平平淡淡地过一辈子,老天爷也不肯放过我们,非要让我们碌碌无为,你说,它这样对我们,我们能就这样在它面前低头认输吗?当然!我这迷茫中的痛苦,一小部分是因为这个原因,而一大部分原因,是我不能够知道,他们是否也清楚这个道理!这就像一个人知道了一个什么终极真理一样,只有他知道,别的所有人都不知道。这样一来,他就会认为别人什么也不知道,别人也无法知道他究竟知道什么,于是,他还是无知的,别人也都是无知。佛家有云,要普度众生,但窃以为,人这一辈子,能够普度得了自己一人,就算是有了莫大的修为了!
  “不要站在那里……”——这话还没说,我还没听清楚是个什么回事,便被一盆从头泼到脚的冷水给惊醒过来了!
  “年轻人,是谁让你站在那里的?”我目瞪口呆地看着那个朝我泼冷水的农民工,不知所措。
  “我跟你说!年轻人,你不要以为自己一个人站在那里思考,就可以解决这世上一切的问题了!你又不是第一个这样做的,像你这种人我见多了!他们都从四面八方而来,站在这个工地下面暗自发呆,可你看看你的头上!”我向上望去,是一个摇摇欲坠的起重机,上面还吊着一些摇摇欲坠的货物:
  “从地上冒出来的,是森和生;而从天上掉下来的,不是屎,就是死!你知道有多少个人站在这里被砸死了,付出了生命的代价吗?你给我记住,你没必要这样做,你现在走的路,都是很多人走过的,走不通的路!”
  “那你呢?你现在做的事呢?你就能够保证以前没有过像你这样向人泼冷水的人吗?而你现在还不是这样做了!”我诘问道他。
  那农民工显然没有太高的文化水平,竟一下子被我问得苍白无语,只能吞吞吐吐地小声复问道我:
  “既然这样,咱们都有错,那咱们就两错相抵了?”
  “错!我们本来就都没有错!我们在不知道自己做的事有没有被人做过的情况下,做自己的事,不被人言怂恿,这样有错吗?就好比现在,你可以朝我泼冷水,我可以就这样呆在这里……”
  “不不不!年轻人,你不应该呆在这里!这里是我们这些老眼昏花的中老年呆的地方!你应该去那里——”他指着远处的高楼大厦。
  确实,那是看起来繁华、先进、幸福的城市,住在那个车水马龙,恍如白昼的城市里的人,看起来都是如此的博学、深邃与优秀,但我要说的,并非是什么繁华、先进、幸福,也不是什么博学、深邃与优秀,我想说的是,那些都只是看起来罢了!我说的话你可能只是听得见,却听不明白,车水马龙没得说,但你肯定要问,大白天里,何来“恍如白昼”一说?是的,这个城市,让白昼看起来太像白昼了,以至于,白昼变得不像白昼了。
  “你们年轻人眼神好,要是呆在这里,只会看见远处的繁华,不会和我们一样,看见这一片废墟;你们应该往那里面走,站在繁华里,才能看见这里的一片废墟,一种真实的生活!”我这才低下头来细细端详起眼前的这位小个子农民工来,这是个身高约莫一米六,更确切些,是一个只有一米五八的中年男人,他并非因为个子小,是农民工而有着健硕的肌肉,事实上,他和许多人一样,很羸弱,看起来一拳就可以把他打得好远,也正是这样一个脆弱的人,做着这世上最坚强的事!
  这次,他朝我挥了挥手便转身离去了,只留下了一个让我难以忘记的背影:打着赤膊的黝黑脊背,很笔直;露出了屁股荷包的钥匙链,随着他踉跄的步子叮叮作响;左边牛仔裤口袋半露着一个装着满是茶垢与半瓶水的塑料杯;右边口袋显然比较轻,在左边的压力下被翘得老高,只勉强留出了个塑料袋的小尾巴,通过它鼓起的程度来看,应该是个包子,更像是个馒头。
  是的,这是一个不顾个人形象,却形象鲜明的人啊!
  好了,那么大家认为我接下来,应该怎么做呢——是像书里写的那样,一个人在倍受鼓舞之后奋发图强,实现了人生抱负,成就了辉煌的人生?而绝大部分人的人生并非是这样的,我们的生活总是不与书里写的一样。实际上,每当夜幕降临,我抬头仰望漆黑的夜空,总是见不着一丝透下来的亮光,而正是在这深沉的夜里,生活着一群挥着锄头,扛着沙发,推着三轮车的农民工,而正是在这群人的脚下,沙地也变得格外的松软凹陷了,每当我看见抑或是想起这些的时候,便一下子完全失去了斗志。
  有句话不管你愿不愿意听,可我还是要说,因为这话,不是说给你一个人听的:你很好,而那些对你不好的人,也好不到哪儿去——倘若,这个人变成了命运,那又如何呢?所以,每当我听见有人恭维命运公正的时候,如若我打得过这个人,必将挥着拳头上前揍他一顿,而实际上,绝大多数时候,我只能转身离开。我与这种人,就像是放在了一个竹笼子里的两个蝈蝈,本就不该被放在这同一个竹笼子里来。这种人当然可以存在于这个世界上,而我,却不想理会他们的存在。他们之所以恭维命运的公正,无非就是两个原因:要么是想炫耀自己命好;要么就是含沙射影于人家的不幸。
  那么,那么我到底该何去何从呢?
  我望着眼前这个偌大的世界。可它再大又如何?我还不是找不到一个进入到这个世界的门!我从来都不与这个世界上的人生活在同一个世界:我活着在,而他们,却死了。如今我想进入到他们的世界里去了,这话听起来像是在找死,然而即便我活着,而我一个人活着,又有什么意思呢?生抑或是死,已经不重要了,重要的是,我不要孤独。
  我像个孤魂野鬼一样在街上打着转,找不到这个世界的入口。我试图敲开每个人的心门,便先试图找到他们的心门,是的,我是这样子做的:盯着每个人的胸部看。女人们自然是见我便避而远之,男人们,也没有一个愿意敞开胸膛给我看个遍,无论是男人还是女人,都不愿意接近我。这让我想起了根叔,我伸手摸了摸自己裤裆的根,发现它还在,而这既让我感到庆幸,又让我倍感疑惑。
  “喂,跟我走!”一句话出现在了我右耳,那个说话的人的左手同时出现在了我的左肩,我先是摇头看了看左肩的那只手,又马上转头看了看右耳的那张脸,我分明摇着头,却又十分坚定地跟他走了。
  我还来不及看清楚这个出现在我身边的人的脸,便被出现在我眼前的这个既暂新又破旧的世界给震惊住了!这是离方才我游荡的街头不远处的一所屋子,那个男人勾着我的肩来到了这里,打开了这所屋子的门,让我见到了这个全新的世界。
  这个世界与别的世界是有着大不同的:它不是欧美风、不是田园风、也不是古典风的装修风格,它甚至与“金碧辉煌”一词,成为了反义词。它与根叔的家里有点像,除了几个小板凳,几张小桌子和一些生活用品外,就几乎什么也没有了。但在这里,它的“几乎”里面,还包含着这一屋子的油布、油笔和油彩,随处,更像是随性摆放着,它们就像是自己有生命一样,想怎么躺着、坐着、睡着都是自己的事。可奇怪的是,这里的墙面上,却不见一幅完整的画。
  我这时才缓过神来打量起眼前的这个年轻人来,他看起来确实很年轻,一副稚嫩的脸庞,却蓬首垢面着,虽然蓬首垢面着,却又丝毫遮掩不住他那稚嫩的脸庞。
  “你是谁,这里是哪里,你为什么要带我来这里?”我不解地问道他。
  “你又是谁,你从哪里来,又来这里干什么……等等,你不必马上回答我的问题,就像我不必马上回答你的问题一样。既然问题出来了,就一定会有得到答案的那天。然而我们都不比操之过急,就像这问题一样,它是自然而然出来的,而答案,也不必强求,到了时候,自然就知道了!”我原本以为可以在几分钟之内便得到我想要的答案,可现在看来,似乎要花上几天甚至数月的时间才得以解惑了。
  而事实上,自然而然的事情,皆出乎了我的意料之外。我在接下来的数个小时之后,得到了我想要的答案。当我告诉了他我叫“阿一”过后,他也一口告诉了我他的名字——“阿水”;我向他介绍了我这些时的一些经历,并告诉了他我是如何一路走过来的,所谓来而不往非礼也,他也告诉了我,这里是他的家,至于为什么要带我来这里这个问题,他又沉默了几个小时,直到我已经在他家里用过了两次餐,天渐渐黑了下来,一切才慢慢变得明朗起来:
  “我不知道我为什么要带你来我家。我只觉得你是个很奇怪的人!你与街上所有的人都不一样——这和我是一样的。所以我才想看清楚,我们究竟还有哪里是一样的,我想看看这世上是否还生活着和我一样的人,现在你来了,这答案也会慢慢变得清晰,当然,不管你和我身上有多少相同点,有多少迥异的地方,我对你的印象都不错,你现在无处可去了,我这里也从来没人涉足,你可以选择留下来,总之我不会赶你走。”
  末了,我与阿水有了更加深层次的交流,我也对他有了更加透彻的认识:阿水是一位画家。当然,他是一位二十出头的年轻画家,也是一位默默无闻的画家。你可能会觉得,就他这个年纪而言,默默无闻很正常;但倘若你和我现在一样即便只是瞟了几眼他那幅画架上只完成了半成的画,你就会自然而然地为他打抱不平了。据阿水自己所说,他是从娘胎里就开始画画的,那个时候在他母亲的子宫里画,到了哺乳期,就在他母亲的乳房上画,为此,他的母亲为他受了不少的苦——似乎得了许多妇科病,具体是什么问题,他这个男的,自然知道不了。话说回来,直到他三岁拿得起画笔了,便在墙上、地上,乃至画布上画画。而这些画,竟像画在他母亲的子宫与乳房上的画一样,没有一幅留下来。他是一个很奇怪的人,每每画完一幅画,便拿到街上去卖,换钱来作生活费,偶然碰见了几个贪玩的小孩吵着大人来买他的画,抑或是有幸碰见了几个怜悯他穿着如乞丐的好心人的话,他的画还是可以卖出去的,但一般的话,他的这些画都无人问津,它们分明来到了这个世界上,却又不被人接受,受到了别人的无视,它们的生命也就戛然而止了,那些绝大多数卖不出去的画,都会被阿水烧掉!
  “我以前做过几十份不同的工作,见过几千个不同的人,可没人在乎这些,那我也不必跟他们说;我会把这些经历画进几万幅画里,没人在乎的,它们也不必存在,反正我还是做了一些事儿的,至少我让那些朦胧的东西,真实地存在过。”我望着面黄肌瘦的阿水,一时之间竟不敢以为画画是他的工作了,因为光靠这些,他是不足以养活自己,是难以活下去的!我望了望阿水家院子里的几亩田和一口水井,这想法便愈加深刻了!
  我本来想问问阿水,他的家人都去哪儿了?
  可毕竟天已经黑了下来,阿水家竟从来也没有安过电灯:天黑了就睡,天亮了就起来,这是这里的自然规律。
  阿水已经睡下了,而我,则睡在了一张简陋的折叠床上,感受着这个没有霓虹灯与流光溢彩的世界:它是如此的平静与可怕。
  我第一次感受到,平静,竟会可怕到如此的程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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