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二章：母亲是高上的神

　　白衣老人指引龙飞上路前告诉他，此行成功后就能够实现心中一个最大的愿望。他想起了梦中的凤舞，但不知道该怎样向母亲开口。天底下最清楚儿女心事的莫过于母亲，母亲老眼昏花心里明亮，很快体察到了龙飞成天心有所思神不守舍，对他说，儿呀，娘不能给你什么，但也不能成为你的拖累，想做什么就自己做去吧。
　　离家的这天，一大早，一夜未睡好觉的龙飞起床后，看见母亲手里提着家里唯一的那只生蛋的麻色老母鸡站在屋门口。母亲看见他，深深松了一口气，把手里的鸡递给他说，杀了吧，吃了上路才有劲，有劲才能昂首阔步往前走。他想起母亲每天早上总是习惯地抓起老母鸡，一根中指伸进鸡屁眼里摸索一阵，触到了那硬硬的一坨就把鸡关进笼子里。从外面干活回来第一件事就是打开鸡笼，看着那只母鸡唱着咯咯走出鸡笼，母亲伸手进去把滚烫的鸡蛋捡了出来。看着麻色老母鸡此刻在母亲手里垂头丧气，他不忍心动手，要留着给母亲生蛋。母亲说，你走了，母鸡生蛋给谁吃，留下那只公鸡每天给我啼鸣就好了。
　　龙飞没有听母亲的话去杀鸡，而是挑起水桶往外走，他要把家里那口大水缸挑满水，这是他出门前唯一能为母亲做的。他想，母亲要是坚持让他杀那只母鸡，他就干脆带着那只母鸡上路，一路上也有个伴，回来时还可以把一只生蛋的母鸡完整地交给母亲。待他挑回来第一担水时，看见那只母鸡已经被母亲用一根麻绳吊在门上，扑打翅膀挣扎了几下就咽了气。母亲从不杀生，怕见血，他没想到母亲会来这一手。母亲收拾好母鸡，在锅里炖到一半，灶门前柴火没了，母亲连忙把他挑完水后搁在墙边的扁担劈了当柴火续上。
　　母亲把炖好了的鸡端出来，催促他快吃了上路。看着一鼎锅香浓的鸡汤，他肚子一阵咕咕乱叫，母亲紧盯着他一口一口地吃下去。这是他长这么大以来吃的最鲜美的鸡汤，以后有可能再也吃不到了。离开家的时候，瘦骨嶙峋的母亲为他送行，他看到母亲浑浊的目光游离地望着远方，几根白发被风吹拂到脸上。母亲的样子实在让人心酸。他走了之后，母亲一个人在家里怎么把日子过下去？他竟然从没考虑过这个问题，心里一直只想着要出远门去寻找凤舞姑娘，就连家里缺柴少米的，他也全然不觉。母亲没有容他迟疑，对他挥挥手说，快去吧，快去寻找你心爱的姑娘……
　　小凤摔了那一跤后，腿脚有些不利索，走路的样子看着很累。龙腾飞提议捡一块干净的石头坐了下来，喘匀气后，他从手机上翻开《龙飞凤舞》来看，也给小凤讲上一段。一路上清风鸟语，《龙飞凤舞》倒是此情此景下很合适的话题。看到那个风中摇晃令人揪心的母亲，他心想，龙飞被母亲含辛茹苦养大了，却一心只为了心爱的凤舞，不惜把老母抛在家里独自远行。天上一日地上一年，他在天界这么多时日，待他回家时还能见到他的老母吗？龙飞真还不如《西游记》里的那个樵夫。《西游记》里有一段说到孙悟空离开花果山寻师学道，漂洋过海，来到西牛贺洲地界，遇一樵夫，请樵夫指路寻找神仙。没想到樵夫住处正好与菩提老祖相邻。孙悟空很奇怪，问樵夫，与神仙相邻，何不修行，学个不老之方？樵夫回答的理由很简单，家里有孀居寡母，无人侍奉。
　　樵夫在《西游记》里只有一小段记叙，连名字都没有。龙飞却是《龙飞凤舞》里通篇描写的英雄人物。想到这点，龙腾飞有些心内不平：“文艺作品里的一些英雄其实就是自私自利的个人主义者。要我说，《西游记》里那个樵夫比龙飞伟大得多。”
　　“男人都可以堂而皇之地为了理想事业，抛弃妻儿父母，离家远行。”小凤说她最近看的一部热播电视剧里，一代伟人为了事业理想，把一家老小留给妻子，自己去革命。妻子在家一边照顾家小，还要一边革命，最后还要因为伟人去死。
　　龙腾飞说：“要我选择的话，宁愿做《西游记》里的樵夫，也不做伟人。我是既抛不下母亲，更离不开母亲。”
　　他那天在碧波花园和雷燕分开之后，做什么事情都没心思，脑子里时时刻刻都是雷燕，总想着能和她在一起，又有点害怕见到她，甚至躲她。眼看着假期就要过去了，他有些憋不住了，正好母亲对他说：“明天就是中秋节了，去叫燕子明天来家里过节。”
　　他很快来到雷燕家门前，犹豫了半天才按响门铃。门铃响过很久后门才被打开，雷燕眼睛有些浮肿，懒洋洋地看着他说：“你真害得我好苦。”
　　他心里一惊，目光盯着她的脚下轻轻地问：“你……你是不是怀孕了？”
　　这下轮到她惊讶了：“谁跟你怀孕了？”
　　他有几分失落，也感觉轻松了。这段时间，他脑子里老是会出现这样一个情景，雷燕堵在他面前对他说，我怀孕了，都怪你。想想，真是好笑。雷燕见他傻笑，却有些不高兴地说：“带我去你家，好几天没吃过你妈做的好吃的了。”
　　出门前，她说：“你不是答应要为我做一件事吗？我现在想好了。”
　　他问：“什么事？”
　　她说：“找机会帮我赶走那个后妈，我要自己亲妈回家！”
　　他想起了后妈的那个秘密，如果告诉了雷燕是不是就能帮她实现这个心愿呢？同时他又想起了后妈那哀怜的目光，他可是发过誓的，说出来了凤凰仙子会答应吗？说还是不说，这实在是令人头疼的问题。
　　他把雷燕带回到家里，想着先让母亲的美食安慰一下她。家里很安静，没有看见母亲，他心里慌了，不知该怎么向吃货雷燕交待了。还好，饭桌上摆着做好了的饭菜，鱼呀肉呀都有，仍然冒着热气，这让他松了一口气。
　　母亲很快从外面回来了，原来是出去买基围虾去了。看到雷燕，母亲得意地说：“果然我有预感，好几天没见燕子了，做个串烧虾！”
　　父亲也少有的早早回家来了，真的是个好日子。父亲见到雷燕很开心，在饭桌上逗她说：“燕子干脆做我们家女儿。”
　　母亲不满地说：“看你想女儿想的，燕子要做也不是做女儿。”
　　父亲故意问：“那做什么？”
　　母亲看一眼他说：“问小飞。”
　　母亲的话让他羞红了脸，不敢看雷燕，不知道她是什么表情。他心想，有一个妹妹也好，不至于父母不在时家里空荡荡的。
　　雷燕正拿着一串刚烧好的串烧虾吃得嘴角流油，抬眼见他呆望着她，不好意思地笑笑说：“我是在中秋节前一天来到这个世界上，我爸爸说我就是为了吃来到这个世界上的。”
　　他回过神来说：“中秋节前一天，不就是今天吗？”
　　母亲忙说：“不知道你今天生日，都没准备礼物。”
　　雷燕很满足地说：“你们已经给了我最想要的生日礼物。”
　　父亲问：“十六岁吧？”
　　母亲不满：“燕子和小飞同年，孩子多少岁都不记得了。”
　　“我十六岁时都工作了。”父亲笑笑，他故意强调十六岁，原来是为了说他那个十六岁参加工作的趣事。那是老家县里的一家国企，父亲刚到单位就碰上了自下而上的选举，宪法规定年满十八岁才有公民选举权，整个单位里的人都去参加所属居委会选举，只留下父亲一个人看门。父亲得意地说：“你们十六岁了还是个孩子。”
　　母亲说：“孩子在你眼里永远是孩子，其实都长大了。”
　　雷燕从身上掏出一个红色小锦囊，里面装着两颗干枯发黄的小门牙。这是她六岁时第一次换下来的牙齿，被她亲妈一直保存着。亲妈不能跟她一起过生日了，只把这个寄给了她。雷燕有些伤感地说：“除了亲妈也没谁记得我的生日了，新牙也长好了，没必要留着了。”
　　母亲抢过那个小锦囊说：“你的生日好记，以后阿姨给你过。”
　　雷燕走后，母亲把小锦囊交给他说：“这东西交给你保管吧，以后你来记住燕子的生日。”
　　母亲见他拿着小锦囊发呆，说：“不知不觉你们都长大了。”
　　长大了就心事多了，他的心事一般都是对凤凰仙子讲，可凤凰仙子离得太远了，而且眼前这个事似乎不太合适对凤凰仙子讲。又不能一直憋在心里，母亲是最好的诉说对象，母亲也一定能帮着化解心里的纠结。第二天他一整天都想着晚上回家怎么跟母亲开口说说他和雷燕的事。回到家里却不见母亲，饭桌上也没有往日那样摆着香喷喷的饭菜在等他，这是很少有的事情。在家里等着他的是父亲，父亲问他：“今天想吃啥，带你出去吃。”
　　他感觉不对，问父亲：“我妈呢？”
　　父亲像是突然想起，一脸茫然：“是呀，你妈呢？”
　　他急得在家里楼上楼下厨房洗手间到处找，父亲终于憋不住笑了起来：“别找了，你妈回老家了。”
　　没想到他听了心里更是一阵惊慌，雷燕的母亲回老家去了，难道自己的母亲也像雷燕的母亲那样吗？他突然鼻子一酸，向父亲哭着要母亲。父亲莫名其妙，说：“你母亲是回老家完成一件大事去了，很快就会回来的。”
　　父亲没有告诉他是什么大事，只是肯定地对他说：“你放心，你妈办完事很快就会回来的，她不会丢下我们的。”
　　父亲的话让他心里踏实了些，同时又感觉空落落的。原来母亲不在的日子是这样的难过，一切都没有了头绪，生活也乱了套，彻底地迷失了方向，连一日三餐都没有了着落。父亲天天带他去离家不远的美食街，或者更远些的酒楼里吃饭，顺德佬小辣椒西湖春天六千馆大渔铁板烧KFC丸来玩趣等等等等，各种味道都有，鹏城就是一个天南地北口味大杂烩的地方，他从小就适应了各种口味。开始两餐还好，后来他感觉每次对着菜牌点的菜等服务员端出来都走了样，那口味不是咸了就是淡了，要么辣椒放多了，要么醋放多了。母亲在时，这一切都不是问题。雷燕见到他也总问，你妈哪天回来？怎么还不回来呀？
　　不记得过去了多久的日子，鹏城的气候让人很难感觉到季节的变化。母亲终于回来了，除了大包小包，母亲怀里还抱着一个粉嫩的婴儿。母亲瘦了，脸上多了些皱纹，却精神焕发。母亲摇晃着手里的婴儿对他说：“你妹妹，叫娇娇。”
　　这简直就是一个神话故事，一转眼母亲给他变出个妹妹来了。小凤也觉得不可思议：“你母亲干嘛要放弃鹏城这么好的条件，一个人躲回老家去生孩子？”
　　他起初也不明白，母亲为什么要离开他和父亲，一个人到乡下去受那番苦。后来听母亲跟父亲说起这事，从计划到实施到最后完成，简直就是一个复杂繁琐的大工程。父亲流露出想要个女儿后，母亲就心里一直想着要生一个女儿。国家政策不允许再生，母亲怀上了几个月后快要显肚子时，一个人躲回老家，躲到她弟弟家，老家没人管得了母亲的大肚子。去医院生产时，母亲用的是弟媳妇的身份证，这个孩子暂时还是弟媳妇生的孩子，以后再想办法慢慢变回母亲的女儿来。
　　小凤听得有几分懵，母亲为了孩子竟能这般费尽心机，她说：“天下的母亲都是为孩子活的，龙飞的母亲也一样。”
　　“龙飞这一走其实是需要勇气的，身上承载着母亲一辈子的希望，如果找不回来凤舞姑娘，他还能回来面对母亲吗？”他突然觉得，换成他也许会像龙飞一样做，现在他不正是为了那个未曾谋面的“她”，不惜要去穿越吗？
　　“母亲肯定不会怨他的。”小凤像是被触动了心事，眼睛有些湿润。
　　“母亲才是真正的英雄，母亲是至高无上的神。”他问小凤，“你母亲在老家吗？还好吗？”
　　她没有回答他，反问道：“我们这是翻越第几座山了？”
　　他想了想说：“好像还是第二座山。”
　　她说：“这二姑娘家还真不小。”
　　他笑着说：“我们到达穿越的入口，还有五个姑娘家等着我们做客，得加把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