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一章：化蝶

　　雷燕终于跟着龙腾飞站到了凤凰山上那座峭崖边的小屋门前，屋里屋外强烈的光线反差，让她眼前一黑，满眼晃动着一只形状怪异的大鸟。这难道就是那个他常常念叨的凤凰仙子？定睛一看，就是一只泥塑的凤凰，寒光肃杀阴森恐怖。
　　龙腾飞一踏进小屋却显得很兴奋，拿起藏在石桌下的一块发潮的抹布在凤凰身上认真擦了起来。雷燕很想找个地方坐一坐，她实在累得不行，第一次爬到这么高的地方，而且是走的野路。小屋里没有适合她坐的地方，凤凰仙子目光冷冷的，龙腾飞认真的样子又让她感觉到一股酸味，浑身浸泡在酸冷之中。
　　龙腾飞也有好多天没来看他的凤凰仙子了，新学期刚开始，面对着新环境新学业，神经总是绷得很紧。还好，开学不久就来了一个长假，国庆加中秋一起，双节共庆一起有八天假。父亲本来打算带他和母亲出去旅游，母亲说不大方便，不知道因为什么不方便，反正是哪里都不想去。假期第一天，他不知道该去哪里，也没有同学约他，心想着该上山去看看凤凰仙子了，也只有凤凰仙子无论什么时候都在那里等着他。他背着食物和水走出门来，见雷燕站在门口。雷燕穿着一件黑白相间条纹的无袖长连衣裙，包裹得身体凹凸有致。他很奇怪，这么长的假期，雷燕竟然没出去玩，还跑来找他。
　　雷燕本来是要跟家人一起出去玩的，父亲要带全家去云南过一个不平凡的双节，也圆她一个美丽的梦。她一直想去云南，曾经非常喜欢一首《彩云之南》的歌。也是无意之中听来的，那天不知道因为什么事，王彩云惹她生气了，她在电脑上使劲敲打着王彩云，敲着敲着，竟敲出了《彩云之南》这首歌。歌里一一细数泸沽湖畔、蝴蝶泉边、玉龙雪山、丽江古镇等等云南美景。听着听着，她心里的恨意渐渐转化成爱意，喜欢上了歌和歌里的美景。有一段时间，她只要在家里，就坐在房间的电脑前听《彩云之南》。听着听着，她常常会幻想变成一朵天上的云彩，飘到彩云之南。有一次她正听着，突然想上厕所，推门出来时发现后妈王彩云躲在门边。王彩云见到她有些慌乱，忙说，这首歌真好听。一句好话却让她感到恶心，尤其是这个后妈居然叫王彩云。终于要去那个向往已久的地方了，看着后妈王彩云忙着收拾行装，弟弟雷雨在一旁兴高采烈的样子，她突然对父亲说，不想去云南了。
　　父亲不解：“你不是老念着想去云南吗？”
　　她说：”我宁愿去龙腾飞家过节。“
　　父亲一下子没反应过来：“哪个龙腾飞？“
　　王彩云提醒他：“就是那天你在门口碰到的那个小伙子，你老朋友的儿子。“
　　雷燕忙说：“我要陪我亲妈过节。”
　　父亲他们大包小包离开家后，雷燕就来到龙腾飞家。这个家里的一切看上去比她家简朴，她家是海景房，对岸就是被这边的人看成仙界天堂的地方。她常常会在晚风中闻到一股腥臭味，让她想到生命的腐烂。这个家背靠大山，空气清新得多。尤其吸引人的是，这个家里的母亲会变着花样给她做好吃的。只有充满爱心的母亲才能这样做的，自己的亲妈过去就是尽量按她的口味做好吃的。好久没有吃到母亲做的味道了，她迷迷糊糊的感觉这个家里的母亲就是自己的母亲，这才是自己的家。
　　龙腾飞常常在她面前提起凤凰山这个峭崖边的小屋，小屋里的凤凰仙子。说成了一道美味佳肴，让她感觉不来看看会是终生的遗憾。终于看到了，她很有些不以为然，他津津乐道无限钟情的凤凰仙子只不过是一只不会说话不会动弹的雕塑鸟。小屋里阴森森的，一阵凉风吹得她身上起鸡皮疙瘩。她不想久呆下去，催促他赶紧下山，说衣服都汗湿了容易感冒。下山的路上她念念叨叨，这样的路走一次足够了，爬山真没意思。
　　不上凤凰山，龙腾飞不知道能去哪里，不知道两个人在一起还能干些什么。他也不想丢下雷燕，一个人上凤凰山。雷燕第二天过来找他，他问雷燕：“我们今天去干嘛呢？”
　　雷燕像是早就有了打算，说：“带上你的小提琴，跟我去碧波花园。”
　　她说话时眼神里带着几分挑战的意味，看来还有点意思，他背上小提琴，跟着她来到她母亲居住的碧波花园。进门后，他看到了大厅的左边比上次来时多了一架大钢琴。雷燕也不客气，自己坐到钢琴前面，打开琴盖，纤纤玉指得意地滑响了一串音符。声音便再也没有停下来，很快走上正道，一串串音符如行云流水喷涌而出，时而平静舒缓，时而坎坎坷坷大起大落，欢快之中带着几分伤感。他仿佛看到一道溪流从山上迎面奔涌而来，他溯溪而上，艰辛而欢悦，终于登临山顶，一睹心仪已久的美景。如梦似幻中，又仿佛进入到一对相爱男女的一场婚礼中，婚礼是西式的，浪漫而激情。优美的钢琴声，让他这个迟到者有点无所适从，处于激动不安之中。
　　她弹完一曲，见他在一旁痴呆的样子，有几分得意地问他：“听过吗？知道曲名吗？”
　　他目光迷茫地望着她，不置可否。她也不管他，继续弹起了下一首，弹完后，问他：“这首应该熟悉吧？”
　　不等他答话，她敲打了一下琴键，发出一声尖锐的响声，口气像老师在教导小学生：“这首曲子讲的是古希腊神话里一个美丽的传说。一个孤独的国王雕塑出一个美丽的少女，每天对着她痴痴地看，日久生情，最终爱上了这个少女雕像。他向众神祈祷，期盼着爱神的奇迹，他的真诚和执着最终感动了爱神阿芙洛狄忒，赐给了雕塑以生命，雕塑活了，成了美丽的少女。从此，幸运的国王就和美丽的少女生活在一起，过着幸福的生活。”
　　她说话语速急促，但银亮清脆，他完全像个无知的小学生听得有些痴迷。故事讲完了，她调侃地问他：“水边的阿狄丽娜，故事像不像你那山上的凤凰仙子？”说着，她哈哈大笑起来，双手胡乱敲击着琴键，奏出一组混乱的噪音，嘴里囔着：“世界名曲——《山上的凤凰仙子》”
　　他两眼漠然地望着她，心里想那个希腊神话传说和他的凤凰仙子还真有点像，但又不完全像，那国王至少是先有了少女的形象，最后还得偿所愿活了过来。凤凰仙子化成人形会是什么样子呢？能活过来吗？
　　雷燕兴致勃勃地一首接一首地弹下去，琴声拨动着他的心弦，一声紧过一声，分明是一道紧追一道的战书。他早就憋足了一股劲，忍不住拿出自己背过来的小提琴，来不及调弦就弹了起来。两个人比赛似的各弹各的，各尽所能。两个人像在打乱仗，在制造噪音。钢琴声很霸道，渐渐盖过了小提琴的声音。他实在挺不住，受不了了，停了下来。叫她停也很快停了下来，这样乱弹琴谁都受不了。他提议两个人一起弹，一起弹《梁祝》。她同意他的提议，两个人一遍一遍地合奏《梁祝》。几遍下来，钢琴和小提琴的声音很协调了，很有一股气势。两个人的身边真像有一对蝴蝶在嬉戏追逐，上下翻飞。
　　雷燕香汗淋漓，好久没有这般纵情了，一曲终了时，她说：“庆祝一下吧。”
　　她去大厅的柜子里拿来了一瓶红酒，对他晃了晃：“你知道这是什么酒吗？”
　　“红酒吧。”他家里尽管有不少名酒，红的白的黄的中国的外国的，但他从来不沾。
　　她说：“十年的拉菲，我又珍藏了十年。”
　　她在高脚玻璃杯里倒进半杯，一口喝了下去，发出咕嘟的响声。他不会喝酒，但知道红酒是要小口品的，看她喝了，也只好陪她喝下去。一口喝下去，对这酒没什么感觉。
　　“这酒是搬家时我偷偷从父亲的酒里留下来的，想放着等父亲有朝一日回这边来喝。”她说，“父亲是不会回这边来了。”
　　她语气有些伤感，一口接一口地喝酒。他也陪着她喝，嘴里没喝出什么味道来，头倒是有些晕了。眼看着她再一次把杯中酒干完，可能是喝得太猛，被呛了，呛得一阵猛咳，不知道是呛的还是伤心，眼泪也从眼眶里滚出来了。他慌忙从桌上抽出一张纸巾给她，她没有接，双手突然抱紧他，头埋在他怀里大哭起来。他想她是醉了，他也醉了，不知道是酒在起作用还是她身上的香味熏的。
　　正当他脑子一片空白时，她推开了他，坐到钢琴前弹了起来。弹的是刚刚两个人成功合奏的《梁祝》。他拿起小提琴，想和她协奏。她却停了下来，要他坐到身边来。她说累了想歇一会儿，让他弹弹钢琴，说着话她坐在一旁把脚架在钢琴边。
　　他是第一次摸钢琴，黑白琴键还带着她的体温，他激动地弹响了一串声音。其实所有乐器都有相通之处，就像父亲的二胡和小提琴，掌握了一种乐器的人再接受另一种乐器也不难，难的是熟练精通。弹响了声音，慢慢的弹出哆来咪法嗦啦西后，他不知道接下来该怎么弹了。她问他：“会唱《我爱北京天安门》吗？”
　　他点了点头，嘴里哼起了这首曲子，这还是在幼儿园时郭老师教过的歌曲。她要他弹出来，他一边哼一边敲击着琴键，像敲击坚硬的石头般费劲。
　　她笑他笨，她把脚伸了过来，要和他的手并排一起弹。那短裤下裸露出的一双长腿，像瓷娃娃一般泛着釉光。那双雪白晶莹的大腿上显现出一丝丝青筋，他仿佛看见一片洁白的云彩，白得耀眼，云端里透射出一道道金色的霞光。云朵在眼前飘忽着，他的心也随着云朵在飘忽，他禁不住伸出手去，要揽下一片云彩。迷迷糊糊中，他听到咯咯咯的声音，像笑声，更像小鸟飞向云端发出的清脆鸣叫。难道是凤凰仙子发出来的呼声？
　　不知道过了多久，一切都安静下来。他静静地睁开眼睛，看到怀抱着她在大厅的长沙发上，两个身子贴得紧紧的。她睁着眼睛看着他，双手轻轻将他推开。他心里害怕起来，这样会不会让她怀孕了？父母知道了会怎么样？尤其是母亲，该做什么给雷燕吃呢……
　　“妈呀！”紧跟他身边的小凤忽然大喊一声，人不见了。原来她专心听他讲，不提防脚底下一滑，身子倒在了路边草丛里。他拨开草丛，站稳脚跟，伸手拉起小凤。小凤拍了拍粘在身上的灰尘，迫不及待地问他：“后来呢？”
　　“后来没什么了。”他平静地说。后来他看着雷燕坐回到钢琴前，目光有些迷离。他忙走到她身边，不知道该说什么好，想了半天看着她说：“我会对你负责的。”
　　“你能负什么责？”雷燕推开他，想了想说，“不过你必须为我做一件事。”
　　“什么事？”他忙问，别说一件，一百件他也不会推辞。
　　雷燕说：“我还没想好，想好了告诉你，你必须为我做。”
　　雷燕会要他做什么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