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清 歡 』(35)

　　木木肚大如罗。去医院做了B超回来，一切正常。潘玉章很想知道是不是男孩儿，却招来姚母一阵白眼：“女孩有什么不好？你看看你们家，兄弟两个，又怎么样？我就觉得女儿好。”
　　潘玉章没有做声，也没有平素里的一脸小心翼翼的笑。坐在汽车里，只闷声开了车。送了木木母女到了小区门口，说了一句：“大哥今天还要我去开会。”木木点点头，并不说什么，脸色很难看，很显然车子晃得她又难受了起来。姚母听见潘玉章这样说，又看了木木，就拉长了脸，一语不发的扶了木木径直往里走了。
　　潘玉章踩了油门，汽车绝尘而去
　　潘玉章并没有回律师事务所。开着车子游荡。心里反复念叨着姚母刚才那几句话。什么叫“女儿好”？不会是医生已经看出来了胎儿的性别悄悄的告诉了木木和她妈？这样想着就攒了眉，“他妈的！”诅咒了一句。握着方向盘的手抬起来又砸下去，不想正好砸在了喇叭上，“滴滴”，尖锐的汽车喇叭震得耳朵痛，惹得旁边车里的人好奇的扭头看了过来，更加的恼火起来。“看什么看！傻B！”简直恨不能找个人痛快的打一架，通身不自在。
　　一阵铃声，手机响了。飞快看一眼，不得不拿起来。
　　“玉章，”姚树的声音传过来，“你在哪？”
　　“哦，大哥。”脸上立刻现出来一个近乎谄媚的笑，目光却冷冷的。“我正回事务所的路上呢。不过堵得很厉害。”
　　“你不用回来了。”
　　“哦？”笑容凝固了一下。
　　“你去一趟吴秘书那里，上次我让你送的文件他看完了，你去取回来。”
　　“嗳。还有别的事吗？”
　　“没了。哦，木木怎样？”
　　“挺好的。医生说一切正常，就是孩子比较小，跟她反应大有关系，说过了这一阵就会好了。”
　　“哦，那就好。”
　　挂了电话，潘玉章在下一个路口掉转了车头。
　　潘玉章在路边将车子停了下来。副驾驶的座位上一个牛皮信封安静的躺在那里。咬住嘴唇盯住那个大信封看了一会儿，终于伸出手去拿了起来，又停住了，有些犹豫是不是打开。“我应该知道事务所的事情！”近乎恶狠狠的声口说了一句，打开了信封。文件一页页的翻过去，漂亮的脸上表情换了几换，错愕、吃惊、疑惑……得意，最终，他得意的笑起来：“姚树！哼！这下子可有把柄在我手里了！”又想到了什么，拿起手机对着那堆文件“喀嚓咔嚓”拍起照片来了。照完，又将文件仔细收好，放回到座位上，抬起手擦擦额头——已经一脑门子的汗珠子了。有些自嘲的笑笑，好像头一次做这种偷鸡摸狗的事似的，最近人确老实的过份，都是木木家的人闹得！哼！眼睛里闪过去一抹恨意：早晚有一天我会让你们在外面面前哭着求饶的！等着！看看手机，又自得的笑了。忽然又想起来什么，飞快的摁了号码。电话通了：“喂，哥。”
　　“玉章？”潘玉成有些吃惊。
　　“是我。”点点头，攒了眉。
　　“玉章，好久没来电话了，过年也没回来，你怎么样？木木怎么样了？还反应不？”玉成一连串的发问，很热切关心的声口。
　　“我挺好的。木木还反应。”
　　“哦。我就说，你们不回来过年肯定有原因，她真的反应那么严重？”玉成颇有些几分长舌妇的味道。
　　“是呀～”拉长了声音，“还没见过这样的女人，哼！”轻蔑的撇撇嘴，“你说她要是个漂亮妞这么重的反应还让人看见了有一点儿怜香惜玉，可是，那么肥的女人整天一副弱不经风的样子，简直惹人恼火。你说我怎么就那么倒霉？！娶了这么一个女人！”
　　“玉章，这话有些过分了，你们毕竟是夫妻了，姚家还不错。将就将就就行了。”
　　“姚家？哼！”鼻子里重重“哼”了一声，“他们家是挺好的，有钱有权有事业，什么没有？等着吧，总有一天我要把那个律师楼弄过来。”声音陡然低了下去，宕远了。
　　“啥？”潘玉成没有听清楚。
　　“没啥。行了，我也没有什么事，就想让你跟爸妈说我挺好的，叫他们不要挂着。我就不给他们打电话了，听妈唠叨不够烦人的。过一阵子我把妈接过来。”
　　“干啥？”
　　“干啥？到我这里住住呗。”潘玉章有些不高兴了，无意跟潘玉成再罗嗦什么了，“我挂了。”不等玉成反应就挂了电话，手机丢在副驾驶座位上，发动了车子。
　　潘玉成回到家告诉路清潘玉章给他打了电话，路清并没有什么反应，只淡淡的问了一句：“木木怎样了？”
　　“好像反应还很重。几个月了？还有反应？”潘玉成看着路清，手指头兀自在底下悄悄的动着，好像在计算木木怀孕的月份。
　　“谁知道？”有些不快的声口，“他们什么时候上的床你知道？玉章弄大女人的肚子也不是第一次，哪一次说清楚了？哼！”冷笑了一下，“你这个弟弟就是厉害，要是你们家有本事有钱，如今孙子都不一定养了几个了呢。”
　　“嘿嘿。”玉成憨厚的笑了一下，“要不，咱们也养一个？”
　　“你就死了那份心吧！我才不要呢。”
　　玉成的脸略微变了变色，到底笑了。
　　路清自顾自的走进卫生间洗澡去了。
　　美琪坐在沙发上，腿上放着一本翻开的时尚杂志。家里很安静。公公出去找人下棋去了，婆婆带着张阿姨去市场买菜去了，提提在学校。焦仲良，自然春节一过就忙得一塌糊涂的，几乎就没有跟大家一起吃过饭，不是外边有饭局应酬就是全家人都已经吃完了，只好一个人吃。开始有几次美琪还等着跟他一起吃，但总要等的人饥肠辘辘的，美琪也就不等了。
　　美琪翻动着手里的杂志，心不在焉的。忽然，眉尖动了动，一张五官精致的女人的脸从脑子里一闪而过，不由得就攒了眉，眼睛里闪过去一抹疑惑，没来由的就感觉心“噗通噗通”用力敲击了起来。手一扬，“啪～”杂志落在了茶几上，人跟着站了起来，却又停住了。站在那里，轻轻咬着嘴唇想了想，转身朝自己的卧室走过去。
　　站在小区门口，美琪给婆婆打电话：“妈，我去一趟仲良的公司，……哦，没什么事，我就是去看看，……嗳，中午饭不在家吃了。”挂了电话，她走到路边招手拦了一辆出租汽车。
　　车子停住了，美琪从车子里钻出来，抬头看看，天气很好，碧蓝的天空，她却觉得心里有些阴沉沉的，眼睛里微微的带着几分寒意。扬起了下巴，犹如慈禧太后的轿夫一样稳重缓慢地抬着她的一张脸，显得格外矜持，神圣不可侵犯一样。
　　公司的前台一看见美琪立刻站了起来，粉扑子脸上绽开一个有些夸张的笑：“您来了。”美琪的下巴略微朝下点了一下，并不说话。
　　前台看见美琪不说话，有些不知所措。“您来找焦总吗？”
　　美琪笑了笑，“我只找焦总吗？”
　　“我不是这个意思，我，”前台不知道怎么说，完全没有料到老板太太这样说。
　　“不要告诉焦总我来了，我自己进去。”说着已经绕过了前台，进入了办公区。
　　美琪的目光在诺大的办公区里游移，不过，她有些失望，——几乎每一个人都低着头，根本看不见他们的脸。
　　“美琪姐，”突然有人叫。
　　美琪回头看，是小麦。“小麦。”她笑笑。
　　“您来了怎么不让前台通知一声？”小麦快走了几步，到了美琪跟前，伸手过来拉住美琪，“有事儿找焦总？”关切的声口。
　　“没有，只是路过就来看看。仲良在干嘛呢？”
　　“焦总今天去××酒店，有一个香港的客户过来。”
　　“哦。”点点头，看着小麦，“你们最近很忙？”
　　“对呀。”小麦拉着美琪往里走，“走，先到焦总办公室吧。”
　　美琪并不想去焦仲良办公室，她是来看一个人的，可又无法跟小麦说明，只好跟着小麦往里走，突然，她看见了一个身影，不自主的停了脚步。
　　小麦有些奇怪得看着美琪。“美琪姐，怎么了？”
　　“没什么。走吧。”
　　进了焦仲良的办公室，小麦倒了一杯咖啡过来。
　　“谢谢。”美琪冲着小麦笑了一下，小麦立刻也加深了唇边的笑意。美琪看着小麦，突然有些不真实的感觉，就那么看着小麦，不说话。
　　“美琪姐，这样子看着我干吗？”
　　美琪喝了一口咖啡，“这什么咖啡？还挺好喝的。”垂下眼皮看着杯子。
　　“雀巢的速溶咖啡。”
　　“哦。”点点头，很久没有喝过雀巢的速溶咖啡了，居然味道不错。
　　“您在这里等焦总吧，我那里还……”小麦顿住了，微笑着。
　　“哦，你去忙吧。”
　　小麦隐在了房门后边。美琪将手中的咖啡杯放在茶几上，走到地当中，环视着自己的丈夫的办公室，从来没有这样认真仔细的打量过，竟然这样带着几分气派的感觉，不自主的就在唇边漾起一个略微得意的笑出来，——自己的男人这样的优秀！慢慢踱到窗下，窗外的天空蓝蓝的，远处有几朵不很大的云慢慢飘着，往下看，规划很好的办公写字楼，各样的绿化带，尽管已经立春了，依旧不看见绿色，北方的冬天实在很漫长。不过，这样的窗外景象真的很不错了。美琪的心情比刚才好多了。
　　忽然，美琪想起来什么，走回到沙发跟前，拿过来手袋，掏出手机，摁了几下，又停住了，咬住嘴唇想了想，又摇摇头，“啪～”阖上了手机的盖子。坐回到沙发里，端起咖啡杯啜了一小口咖啡，犹豫了一下，终于又翻开手机，手指飞快的在键盘上移动着。
　　“信息已发送至……。”屏幕上跳出一行字，美琪的脸上阴晴不定，期待得看着手机。
　　手机并没有如期望的响起来。美琪轻轻咬住嘴唇，一股淡淡的失望的情绪轻烟一般自心底盘旋升腾起来，也想到回复的可能并不大，终究又带着些不甘的期盼。又有一些怨恨如杂草一样冒了出来：就这样不待见人！果然回我两个字都不可以？！如果是……脸上就一凛，怎么就从来没有想到偷偷检查一下仲良的手机？真胡涂！就坐不住了，一把抓起一旁的手袋，站起来匆匆穿好了大衣，往外走去。
　　小麦看见美琪从焦仲良的办公室里出来，立刻微笑着起身迎上来：“美琪姐，您不等焦总了吗？”
　　“嗳。”美琪也挤出一个笑，“忽然想起来还有点儿事儿。”
　　“我送送您。”
　　“谢谢。”
　　两个人一边往外走，美琪一边跟小麦低声说着话，眼睛却不住的四下里瞟来瞟去的，忽然，就停住了脚步。
　　小麦感觉有些奇怪，也停了脚步，顺着美琪看的方向看过去，——绿茉站在座位前，手里拿只杯子，好像要去倒水。
　　“绿茉。”小麦摆摆手。
　　“嗳。”绿茉微微笑了一下。
　　美琪往前走去，小麦忙跟上去，嘴唇动动：“我先走了。”
　　绿茉点点头。
　　小麦一直将美琪送到楼下，并没有说话。小麦觉得有些奇怪，开始并不这样沉默，突然就收了声让人很不自在，又不好问，到底是老板太太，不可以冒犯，或者，两口子正闹矛盾呢，问了岂不刚刚好撞到了枪口上。可看着这一位的情形，又不大像是跟丈夫吵架的样子，当然，他们夫妻吵架什么样子自己也并不知道。只好跟在美琪身边。
　　美琪在大厦门口停住了，小麦也只好停下来。
　　“我给您叫出租车吧。”小麦殷勤地说。
　　“不用了，我自己叫就可以了。外边挺冷的，你又没有穿大衣。”美琪看着小麦，并不动。
　　“您还有事吗？”到底是做秘书的。
　　“哦，”略微迟疑了一下，脸上变了几变，犹豫不决的样子。
　　小麦微微歪了脑袋，却不作声，只用了征询的目光看着美琪。
　　“呃，”美琪将目光逃开去，看着大厦外边，想了想，终于，咬咬牙齿，目光落在小麦脸上：“小麦，刚才跟你打招呼的那个女孩子是谁？”
　　“哦，”小麦笑了，明白了什么，却不动声色，“您说的是那个拿着杯子的女孩子吗？”
　　“嗯。”
　　“她叫彭绿茉。”
　　“彭绿茉？”反问一句，好像头一次听见这三个字。
　　“对的。”
　　“新来的？”
　　“不是，进公司快三年了。”
　　“我来那么多次怎么都没有看见过。”疑惑的声口。
　　“哦，”小麦笑笑，“她在公司很少走动。”
　　“她做什么的？”
　　“文案。”
　　“哦。”点点头，不再问下去了，“好了，我走了。你不用出去了。”说着，就迈开了脚往外走去。
　　“哦，再见。”
　　小麦看着美琪的背影消失在了大厦的玻璃门外，依旧有些疑惑，转了身，电梯的灯一层层亮了上去。刚刚走出电梯，就看见卫生间的门口一个人影闪了一下，好像绿茉。眉略微动动，走到公司门口，停了停，到底又进去了，打听别人的私事情从来都不是自己的作为，不由得在唇边浮起一个有些不以为然的笑。
　　焦仲良很有些恼火，美琪竟然去了自己公司里！她想知道什么？“那个彭绿茉怎么了？”狐疑的声口问了自己。
　　彭绿茉怎么了？自己怎么会知道！平日里根本没有任何的接触，潘玉章走了之后的空缺也没有由她填了去，程德宝定了另外一个人，真没有看出来那个人有什么出色的地方，平常不显山显水的，也不看见什么特别的出众的能力，不过从来没有出过差错罢了，一个唯唯诺诺的老好人。程德宝是垂直管理，他定的人自己自然不好说什么，也就同意了，到底又有些为了绿茉不平遗憾，却又不看见绿茉本人有什么反应，或者，不过是自己一厢情愿？况且，她不是快结婚了吗？那个男人是留美的博士，能力自然不一般，据说家里就在本地，家庭条件很不错，有了这样的后盾，自然不需要在职业场上奋力拼杀，女人没有生存的压力就不会有太多的职业的进取心。绿茉做不了部门主管，自然平日就接触不到高层，到了自己这里就更加的没有可能了。除了去年那一桩突然出来的“内奸”的事情，再没有什么节外生枝的事情了。况且，绿茉的文案总能够做的让人放心，也到不了自己这里，她又好像只安心做文案的工作，旁的从不看见她有什么热情，尽管程德宝跟自己说过曾经找了绿茉说了主管选拔的事情，并没有看出来她有什么想法，或者，她不过是那种平常的女孩子，没有职业的野心。当然，有野心的女人在男人眼睛里也并不那么可爱，没有哪一个男人会喜欢一个事业心过强的女人，男人喜欢的是简单的小鸟依人一样的女人，就好像《红楼梦》里，尽管焦仲良没有完整的看过，却知道晴雯和袭人这两个顶顶著名的女婢。当然，焦仲良的天枰是倾向于晴雯这一边的，那样美丽、聪颖又有几分能力的女孩子。袭人过于有心计了，焦仲良并不喜欢，可假如从工作的角度看，这样的女孩子对公司又是有用的，当然，如果这样的女孩子不去害人的话，他也很愿意用这样的女孩子，到底工作上的事情并不只依靠男人，有些事情交给女人或者效果会更好。焦仲良的脑子里一片混乱。看着美琪，有些气不打一处来。
　　“你去了公司？”
　　“对呀。”美琪倒也不隐瞒，“我不还给你发了一个短信的吗？你没有回。”
　　“我跟客户谈话，小麦不是告诉你了吗？一个香港来的大客户。”
　　“所以我也没有接着‘骚扰’你呀。怎么？你不高兴了？”
　　“你去公司干嘛？”
　　“不能去吗？”并不回答问题，而是理直气壮的反问。
　　“没什么重要的事情最好不要去。”焦仲良的脸色没有到了铁青的程度也是凛凛的，几分不容置疑的声口。
　　“你这样防范我干什么？”美琪的声音也拔高了，并不防备让公婆听见。
　　“我不犯着防备你。”
　　“很好，不犯着防备我！”不知道怎么的，鼻子就酸起来，刚刚跟婆婆平和了没多久，又出来个狐狸媚子一样的一个女人，尽管从不曾听见看见什么，到底这样的美人儿在仲良的身边让人不放心，尤其今天见了，那样娇娇弱弱的，男人见了怎么不会容易就怜香惜玉起来？“你的意思我去查你了？”
　　“查不查你自己心里清楚。”焦仲良冷冷地看着美琪，“不过，我警告你，这是最后一次了，如果再有一次后果你清楚。还有，我也严肃的告诉你，”顿了一下。
　　“告诉我什么？”
　　“我不会拈花惹草，如果你怀疑这个那么我可以告诉你这是你的庸人自扰。听见了？以后不许去公司，真有事就打电话，我会给你回电话，真的回不了也会回短信。好了，今天的事就过去了。”——“嘭！”焦仲良摔了门出去了。
　　美琪的眼泪“扑簌扑簌”滚落出来，真没料到自己不过去一趟公司又没有做什么说什么就惹得他这样的大光其火，他心里没有鬼怎么会这样反应激烈？生气、委屈、害怕，各种情绪兜头袭过来，人就抖起来，哭得肝肠寸断的，最后索性变了嚎啕大哭。
　　公婆和提提在客厅里，先看见焦仲良气冲冲的摔了门出去，又听见美琪的哭声，都静悄悄的，两个老人彼此交换一个眼神，焦母站起来牵了提提的手：“来，该睡觉了，奶奶带你去睡觉。”带着孩子进了房间，将美琪的哭声挡在了房门外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