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章 深夜里思绪如飞的少年（3）

　　是呀，这里的星星像人类的眼睛，像一颗一颗不停闪烁着的孩子眼。还有这里的空气醇香醉人，一层一层地沾满了花朵的浓香，散发着奶酪浓浓的乳香，流淌着青草的清香。还是妹妹巴莎说的好，人，只有在充满盎然生机的大地上，行走才有意义。奶奶也曾经说过，生活的本来就是一首爱故乡、有爱情、因为春天而涌动的诗歌。
　　巴莎，睁开双眼吧！傍晚的夕阳已经掠过大地，黑夜即将穿过厚厚的黎明，金色的生活即将开始了。告诉你一个好消息吧，过几天爸爸要下山一趟。卡德用诗歌的语言说道：爸爸说了，他下山除了买面粉食油和盐巴蔬菜，还要把奶奶和你喜欢的那个家伙，一起捆在马背上给你捎来。高兴吗？巴莎，因为我用心地爱你，才会真心地爱他，我爱你们，我还是想把这份天大的秘密，提前告诉了你。
　　真的，哥哥？奶奶也来了，我太高兴了，这才是我的节日！巴莎从睡梦里醒来，高兴地跳起来，她挣开卡德的双手，紧紧地搂住了哥哥的腰肢，一张小脸微笑着，像一朵阳光之下旋转的喇叭花。这多好呀，乔也和我们一样，可以不做讨厌的暑假作业了。哥哥，谢谢你告诉我这个好消息。你说，我要准备什么礼物给奶奶和乔呢？巴莎的样子显得有些着急。
　　看着妹妹可爱率真的样子，卡德倒是举着手指头，用力地挠着短短的黄头发，憨厚地哈哈笑了起来。
　　哥哥，还笑，你坏呀！我不理你了。巴莎终于发现了卡德坏坏的真实意图，羞涩地甩开卡德牵住的手，双手捂着泛起红色的脸蛋，急匆匆地向家里跑去了。尽管妹妹变化的时间很短促，但是，卡德却在无意的一瞥之间，还是看到了妹妹水波闪亮、犹如湿气的眼神。女人不论大小，遇到爱情的时候，才能变得伟大起来呀！这么一位小小的女孩子，一旦懂得了男女间的爱情，就会在一个夜晚成长起来。
　　听着妹妹的脚步声渐渐地远了。坐在吉普车里的卡德仍无归意。爱情，真好！我也有爱情吗？卡德独自一人靠在后车座上，自言自语地嘟哝着。他又一次想到了巴莎妹妹。
　　天色不早了，该回家了。嗵地一声关上车门，卡德一边走着一边用半腰高的牛皮靴子，不停地踢开从土路边爬到路中央拦人的爬地松。
　　山间的月亮终于出现了。一轮又圆、又大、又黄、又近的月亮，带着少妇才有的慵懒神态，终于从雪山的峰顶冒了出来。它像碎片组成的拼盘，慢腾腾、颤悠悠，带着极不情愿的样子冒出了一抹金黄色的头颅，接着才显出了越来越浑圆的身子。最后，像胎儿出生，用力一挣便在粘连里脱离了母体，“咝”地一下撕断了与大地的纠缠。绵绵不绝的山脉上，泻满了皎洁的月光。刚才还在追逐着闪耀的星星，此时却已归巢的鸟群，正悄然无语地地隐遁而去。剩下几粒悬挂在头顶上的明亮星星如少时的顽友，带着少女才有的调皮嬉戏模样，衣袂飘动、一身环佩，叮当作响、闪烁不停。
　　渐渐地，前方的脚步声悄淡了，那是妹妹的脚步。妹妹俏小的背影正一点点地融入到了深深的夜色里。慢腾腾走路的卡德，突然从混沌状态里清醒过来。他故意跳了起来，试着颠着细碎的步子，努力着从粘鞋的泥土小路跳到了平坦的草地上。他又一次体验着来自脚掌和脚心的阵阵凉意，这是来自于天庭之上，上苍给予草原的清凉露水。刷拉拉滴达哒落下的露珠，一层层地覆盖着皮靴的表层，又洇然地湿透了靴子的里面。远处，一座座毡房，次递地亮闪起了核桃一般大小的灯光，软弱无力地洒下一地，星光般装点着确吉克草原。卡德知道，这是从小型便携式太阳能蓄电池输出的光亮。他能够想象出所有毡房里滚动的温暖气息，有燃烧的炉火，有皮革的气味，有主妇煮饭的气味，还有一只只大手，轻松地掰开大馕的味道。主妇们的手指头，随着夜色的降临，慢慢腾腾地摁动着橡胶制造的按钮，“啪达啪达”，一盏盏灯泡就发出了米色的柔和光亮。这些米色的灯光，制造了一缕缕浸透着金黄色的光明。光亮不甘寂寞地扑向窗外的月光下、扑向门外的草地上。一串一串微弱灯光的点射，让确吉克草原的夜色，倏忽间花朵般开放起来，散发着阵阵的浓烈芬芳。
　　“哎，你是草原上最美丽的地方，你是我遥远的家乡，你是我骑在马背上可爱的姑娘……”歌声是男人唱出来的，声音嘹亮嗓音低沉在空旷的牧场上空久久地回落着。卡德知道，这是从自己家的毡房中流淌出来的一首歌曲。
　　伴随着这一首柔情似水的歌声，还有一声声被手指用力弹响的冬不拉弦丝。卡德不用听都知道，这是爸爸巴合台尔在喝完烈酒以后才能唱出来的高难度歌曲。此时的爸爸肯定早已脸膛绯红，眯缝着双眼，鼻孔里正喷出浓浓的酒气。尽管如此，卡德在内心里还是为爸爸感到无比自豪，倏忽间因为爸爸而翻腾起一片温暖的感觉。爸爸最喜欢的就是这首《我的家乡阿勒泰》歌曲，其中有一些词句，在很多次的演唱中被爸爸自己精心地修改过。为此，爸爸在众人前会因此而显出一种特别的成就感。修改后的歌词，演唱中显得贴切和顺畅了很多。牧民都喜欢这些被巴合台尔加上的歌词，因为，这些词增加了许多家乡人熟悉的地方和人物，加上了人人皆知的故事。所以，修理过的歌曲，不仅曲调能被爸爸唱出了更加动听动人的感情，而且，歌词里连带着了人人熟悉的牧场生活，熟人熟事自然会受到了当地众多牧民的喜欢，许多喜欢唱歌的人往往又成了爸爸的铁杆“粉丝”。这首歌曲里有一节长音的部分，被爸爸有意识地加以拖长处理，不仅音调悠扬动听，而且充满着一种淡然的忧伤。聆听着歌曲的人们，瞬息间重又回到了熟悉的草原，回到了温暖的家乡，回在了美丽的牧场。
　　爸爸平时是一位很腼腆的人，可是，一旦端起了酒杯，把烈性的白酒喝到一定的程度，胆子就变得大了起来，显出他固有的男人气息。他常常会当着我们全家人的面吹牛皮说大话，说他年轻时怎样英俊潇洒，怎样有很多很多美丽的姑娘喜欢他，甚至有的姑娘家父母还主动前来提亲等等，因为此事，清醒后的他没少受到妈妈的揶揄的反复盘问，也受到了我们的奶奶看似表扬实则揶揄的热讽冷嘲。尽管如此，一贯胆小怕事的爸爸还是非常喜爱妈妈的。这种喜欢的顺从，就是当上了一群傻瓜蛋子，我们也照样能够看得清清楚楚。爸爸就是再喝酒，脑袋喝得再大，他也有很多不说的事情。其中，就包括他在草原圆圆的明月下，如何唱着这首美丽的歌曲，如何打动了年轻美丽的妈妈，并最终如何娶回来妈妈。爸爸从不说他结婚前曾经对妈妈发过的誓言，说他如何如何要天天编新歌曲唱给妈妈听，并发誓要给妈妈唱一辈子。为了此事，妈妈一想到就会生气，说你们的爸爸会骗人、说话总不算数。原来，爸爸巴合台尔已经有很长一段时间，没有弹着冬不拉给妈妈唱歌了。看来爸爸真变得有些懒惰了，尤其是对妈妈，没有以前那么听话和喜欢向妈妈表现他的爱情了。卡德忽然意识到道，爱情是女人的世界，却是男人的台阶。
　　就在卡德心驰神往的浮想联翩之际，不远处的毡房里，弹唱的冬不拉声调一改，轻快欢乐的音乐如大门洞开后奔跑的马群，带着共振的轰鸣在大地上滚滚地流淌而来。《喀拉交勒嘎》，这是哈萨克人最喜欢的歌曲！“喀拉交勒嘎”翻译成汉族，就是黑色的走马，这是一首流传在哈萨克民间最悠久的一首古老歌曲。这首歌曲由于深受牧民的喜爱，陆续地被改成了用于个人演唱的歌曲、用于表演的乐器弹唱曲和用于民间聚会庆贺的舞曲。歌曲欢快流畅旋律轻快明丽。通过歌唱主人家养育的黑走马从出生到成长、健壮、奔跑和获得荣誉，表达了草原牧人简捷、明快、欢乐的思想感情。这首歌曲是全世界哈萨克人的歌曲，即使在阿尔泰山的附近，不论是在山区、牧场、村庄、田野，还是在挂满衣服的营地、条件简陋的迁居途中，甚至是转场的漫长时光和孩子睡着的马背上，这首歌曲都是每一个人心里最好的伙伴，困难重重之中最近的亲人。
　　后来，这首曲子又被一些哈萨克语学校改成了学生广播体操的固定音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