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九

　　柳叶忽然见到乔翠雨，又是惊喜，又是无奈。她摇着头说：“大老远的，你怎么找到这里来了？”
　　乔翠雨见她突然间老的不像样子了，还不住的咳嗽，又是心痛又是难过。埋怨道：“你怎么到这里来也不说一声，让我好找！怎么说走就走了呢？”
　　柳叶咳着说：“我老了，就想独自找个地方呆着，怕人吵……良栋……他……有消息了吗？”
　　乔翠雨说：“还没呢！爹说这两天就快开榜了。估计用不多久就回来了。走，我们收拾收拾，回家住去。”
　　柳叶摇了摇头说：“我哪里也不去，住在这里挺好！”
　　乔翠雨再三请求，说：“眼见天冷了，家里的衣物用品我都给娘准备了些，你去试试合不合用。你身体不好，家里还暖和，对你这病也有好处！”
　　柳叶拧不过她，只好说：“也不急在这两天，等有了良栋的消息，我一准儿过去。”她实则是想拖过今天，再搬到别处去。
　　娘俩正说着，养子忽然闯回家来！本来他白天是从来不会回家的，今天输的狠了，心有不甘，急于想翻本，而又实在无处可讨钱了，只得跑回家来要。
　　他猛可里见了乔翠雨，顿时被她的绝世风姿所惊慑，眼睛睁的老大，把输钱的事也忘了，结结巴巴的问柳叶：“娘……这……这是……这是……哪里来的……小娘子……”
　　柳叶从不曾告诉过养子，自己还有个亲生儿子。养子跟了柳叶这么多年，又哪里真正的关心过她？因此竟然也从未觉察到！乔翠雨倒是知道柳叶有这么个养子，落落大方的问柳叶：“娘，这就是你收养的哥哥吧！”
　　柳叶对这个养子已经没有了好声气，说：“你不要理他！”又对养子说：“又赌输了回来要钱吧？家里哪还有钱再给你！”
　　养子已经是将近三十岁的人了，这些年也没少逼柳叶给自己娶媳妇，可以他那吃喝嫖赌的德性，哪里有女子肯跟他？他听见乔翠雨竟然管柳叶叫“娘”，还叫自己哥哥，不禁大喜过望，以为是柳叶给自己讨的媳妇呢，并且娘都叫了，看来事情已经八九不离十了。心里不由乐开了花，倒出奇的没有对柳叶的话生气，满脸堆起笑来说：“娘，这是你给我娶的媳妇吗？真是太美了！太好了！我很喜欢，谢谢娘！”
　　柳叶“呸”了一声，说：“你胡说八道什么？少在这里啰嗦，该干什么自个儿干去！”
　　养子哪里还顾得了她，径直冲着乔翠雨道：“你既然要成为我的媳妇了，那咱们早晚是夫妻。来，让哥哥好好看看你！”
　　乔翠雨听他说话很是不堪，又见柳叶对他没好气，心里有了些怒意，也就没了热情。平淡的说：“有娘在此，你怎么会说出如此无礼的话来？我可不是你媳妇！你难道连孝悌之道，男女之防都不懂吗？”
　　养子见了乔翠雨这般容貌，心里早已经生了不良之念，“嘿嘿……”阴笑了两声说：“哥哥我从来不懂什么礼道，只知道三从四德，女人总是要该听男人的！今天你既然来了，就不要走了，留下来与哥哥好好亲热亲热！”
　　乔翠雨听他越说越不像话，心里万分生气，却强自忍耐着说：“为人之道，当珍惜兄弟姐妹。我也算是你的妹妹，你怎可出言如此无礼？”
　　柳叶看出养子怀谋不轨，怕乔翠雨吃亏，忙说：“孩子，跟他是讲不通道理的！你不用理他，赶紧快回去吧！”
　　养子淫念已起，哪里还耐的住？阴笑了两声说：“哥哥妹妹，刚好一对。哥哥等不急了，不如现在咱们就成了好事吧！”说着径自扑了过来。
　　乔翠雨见他竟敢胡来，惊的忙闪身避开了，气的颤着声说：“你……你怎敢……如此无礼……”
　　柳叶忙来拦着养子，对乔翠雨道：“孩子，你快走！快走！”
　　乔翠雨害怕被辱，不敢再留，对柳叶说：“娘，我先走一步了，明日让人来接你！”说完匆匆走了。
　　养子哪里肯罢休？拔腿要追，却被柳叶抱住了双腿，动弹不得！养子挣了数次，没有挣脱，眼见乔翠雨上了门口的马车走远了。一腔欲火顿时转为怒火，抬起腿来就踢柳叶，口里骂道：“老乞婆，死婊子，敢坏老子的好事，看我不打死你……”
　　以前在妓院的时候，养子也打骂过柳叶，但那时人多，拉扯着，养子还不敢太过放肆。现在他怒火中烧，又没有了顾忌，连踢带打的，只管向柳叶揍来！
　　柳叶身子本已很是虚弱，这时羞愤不过，不知哪里来的一股力气，一头把养子撞到在地上。养子大怒，爬起来与她撕打在一起。养子年轻力壮，又是经常打架的，柳叶哪是对手？一会儿就觉得胸口发闷，眼冒金星，呼吸极为困难，随后一咳嗽起来，就停不住了，身上哪里还有半分力气？被养子按在地上，一阵儿乱打。
　　直到见柳叶不再动了，养子才住了手，心想：“今日既然闹到这个份上了，以后也没脸再相见了。不如把这婊子的银子都取了，走他娘的！”便起身来四处翻找。
　　他翻了半天，方才找到二十几两散碎银子。心有不甘，记得柳叶有一个破旧的布包，天天当宝贝一样藏着，也不知道是什么值钱的东西，便又仔细翻找。
　　找了半天也没有找到！他忽然看到躺在地上没有动弹的柳叶，心想：“是了，一定是在老婊子身上！”便来搜身。全身上下摸了两遍，终于在内衣的里袋里，摸到一包硬硬的东西。不由大喜，知道这就是了！伸手来掏，却没有掏出来，原来袋口是缝合的。他无奈之下，便来脱柳叶衣服。
　　柳叶本来被他打得晕了过去，经过养子一阵翻动，悠悠醒了过来。她试出有人在脱自己衣服，忙睁眼看时，却是养子抓着自己内衣里袋，想脱下来！她立时就明白了他的意图，忙用手抓住说：“别的你都可以拿走，这个衣服给我留下！”
　　养子听她这么说，更坚定的相信里边是值钱的东西，哪里肯放手？柳叶就使劲拽着，俩人拉扯一会儿，惹起养子的凶性来，又一阵儿拳打脚踢。见柳叶再动弹不得了，便狠劲的一扯，终于扯了下来。
　　柳叶的内衣被扯，露出了白净的身子。养子看到了她身上那个美貌仕女的刺青，刚刚被乔翠雨勾起的欲念，忽然又噌的窜了上来，暗想：“这老婊子红遍一时，果然有她迷人的地方！反正今天破了脸，既然你坏了老子好事，老子就从你身上找回来。”把她抱到屋里，不顾三七二十一的扑了上去。
　　柳叶已经被打的出气多，入气少了，头脑处在半昏迷状态，倒还有些意识。忽然试出下身有异样，奋力睁开眼睛，看到养子的样子，心里又急又气又无奈。忽觉一股歇斯底里的狂躁之气，从心底涌来，使得肝胆欲裂，半世屈辱一下子升出来，一股热气窜涌而上，待欲撕心裂肺的大吼几声！嘴一张，却喷出数口血来，一下子失去了知觉！
　　养子被喷了一脸热血，又看见她满身血污的样子，吓了一跳，以为死去了。忙爬起来，匆匆逃窜去了！
　　也不知过了多久，柳叶在一个朦胧的声音中有了些意识！她缓缓睁开眼，静了静心神，那声音渐渐变得清晰起来：“有人在家吗……有要饭的……要饭的来了……给点吃的吧……”声音一遍一遍的来回重复着。
　　柳叶自己曾经讨过饭，所以对要饭的人特别怜惜。以前在妓院的时候，经常拿些钱接济要饭的人。她听那人说话的声音，似乎有些家乡的味道，心理很觉温暖，忍不住说道：“在屋里呢，请进来说话！”
　　谁知她此时说出的话，声音已经极为微弱，要饭的并没有听到。久不见回声，要饭的以为没有人在家，语气变得失望！又问了两遍，似乎是要走的样子了。柳叶心里一急，极力大声的说：“在家，进来吧！”由于过分用力，忍不住咳嗽起来，随之又涌出几口血来。柳叶自己看到了，猜想：“这身子只怕是快到头了！”不但不害怕，倒还生出一种如释重负的感觉来！
　　要饭的没听到她说话，却听到了她的咳嗽声。刚待要走了，忙又转过身来，想了想，还是拄着木棍走进屋来。
　　柳叶听到声响，向门口看时，却见一个头发花白蓬乱，衣衫破烂不堪的老妇人走了进来。那老妇人看到柳叶躺在床上动弹不得，身上还有些血迹，满屋里都是扔得乱七八糟的东西，愣了愣问道：“这位嫂子莫不是病了吗？这是怎么的了，乱上这个样子？”
　　柳叶听清了这声音正是山沟里的口味，不禁生出亲切之意来。叹了口气，虚弱的说：“唉！一言难尽！你若是饿了，灶下有米，你自己找找，做些来吃。我这样子是顾不得招呼你了！”
　　要饭的老妇人听她说话慈善，又有些家乡的语气，也大生亲切之感，说：“看你的样子，病的不轻，你若不嫌弃我老妈子脏污，我给你收拾一下可好？”
　　柳叶苦笑了笑说：“我一个将死的人了，哪里还怕什么脏污？你若肯帮忙，就真的谢谢你了，我是一点也动不得了！”
　　老妇人说：“这是应该的。”她独自到外面去净了手，找了块干净的毛巾，来给柳叶擦拭血迹。擦拭干净后，她呆呆的看着柳叶的脸，怔住了，喃喃的说：“你……你莫非是……柳叶？”
　　柳叶有二十多年没听人叫过自己的名字了！她疑惑的仔细看着老妇人说：“你……你是……”
　　老妇人见果真是柳叶，不禁惊喜万分，长叹一声说：“我是你的婆婆啊！刘白虎的二夫人，刘豹的亲娘呀！”
　　柳叶仔细认了认，果真是二夫人，不由惊喜万分，说：“婆婆！怎么会是你？你怎么到这里来了？”
　　二夫人叹了口气说：“唉！说来话长了！我当时得了疯病，幸亏有你的照顾，让我的病好了大半！后来你走了，你妹妹嫁到刘家，把我关在一间小屋里。时间长了，我也就渐渐清醒了！”
　　“刘家又发生了很多变化，刘白虎，大夫人，傻子刘二蛋都去世了。刘家就由你妹妹掌管着，招了刘二狗做丈夫，占的地多了，收取的地租少，日子却比以前更丰足，山沟里人还都感念她的恩德！”
　　柳叶想起当年回家时，与妹妹柳花相见的情景，不由暗想：“妹子早晚是得偿所愿了！当时我还对她的作为不满！现在想来，她的路是自己做主选的，难道走错了吗？我的路自己不能做主，也不见得就走的对！可是又错在哪里呢？妹妹最终是如愿了！良栋若是中了进士，我也就如愿了！若我不走这条路，良栋能有今天吗？看来人这一辈子，怎样去做不重要，只要不昧了自己的良心，最终期望的结果达到了，死的时候能安心的闭上眼睛，也就算没有白活这一世了！”
　　一时间，她对妹子的成见顿时消失了，心里却升起了疑云，问道：“我记得我妹子已经怀孕了，不知生的是个什么孩子？刘白虎大夫人傻子他们，怎么会都死了呢？你又怎么会出来要饭的呢？”
　　二夫人说：“你妹妹当年有了个白白胖胖的儿子。刘白虎就对你妹子格外宠爱，大夫人吃醋，就挑拨说孩子是刘二狗的种。刘白虎开始不信，后来你妹子与刘二狗偷会，被他抓到了，就信了真。恼怒之余，踢了孩子一脚。谁知这一脚踢的太重，可怜的孩子竟被活活踢死了！”
　　“刘二狗气愤之下，狠了心用毒药把刘白虎害死了。刘白虎死后，刘家上下都听你妹妹的，大夫人失了势，心里郁闷，不久也死去了！刘二蛋没了爹娘，谁还管他？他害死了豹儿，怕豹儿的鬼魂来缠他，连傻带怕，后来去池塘祷告，不知怎么也掉进去淹死了！”
　　“他死后，你妹妹就名正言顺的招了刘二狗为婿，不料却一直没再生孩子，找大夫看了，说刘二狗天生有病，不能生育！你妹妹先前生的孩子竟果真是刘白虎的。刘白虎做尽恶事，把自己的孩子也害死了，死后一个后人也没留下，这也算是报应了！”
　　“刘二狗与你妹妹没办法，只好从你哥哥家要了个孩子，改了刘姓，当做儿子来抚养。我头脑清醒后，不愿再被关在刘家，找了个机会就溜了出来。又干不了别的，只能四处讨饭为生，过一天算一天了。唉！”
　　柳叶听了这些话，联想当时情况，知道刘白虎等人的死，只怕都是妹妹与刘二狗暗中商量着做的手脚。这二夫人知道不能再在刘家待下去了，才想办法逃出来的！
　　她不好多说这事，在二夫人的询问下，大致讲述了自己的遭遇！二夫人悲愤气叹了一会儿，收拾了房子，做了饭，柳叶勉强吃了点，两人直谈到深夜，方才睡下。
　　第二天醒来，柳叶本想起身给婆婆找些衣服换上，可是身子沉重的动弹不得，只好让她自己动手。二夫人见她脸色蜡黄，不住的咳出些血饼子来，一夜之间似乎瘦了一大圈，不由大惊，说：“孩子，你这伤病真的不轻，也不知是怎么没良心的儿子，把你打成这个样子？心太狠了！我给你请大夫去！”
　　柳叶知道自己伤病已经难以医治，但怕她担心，故作轻松的说：“也不全是他打的，我自己的毛病自己知道，还有以前拿的药，你熬些我吃，就好了。”二夫人忙找出了药来熬。
　　正在这时，忽有一群官兵，押了一个人闯进院来，被押的正是柳叶的养子。其中为首一个手拿破旧布包，高大结实，相貌威严的军官，对养子喝了一声说：“你娘就住在这里吗？”养子神情萎顿，满脸沮丧，已经失去了吊儿郎当的样子，老老实实的轻“唉”了一声。
　　二夫人听到声音，忙走出来看，见了这许多官兵，疑惑的问道：“不知各位军爷到此，有何贵干？”
　　军官端详了二夫人一会儿，转头喝问养子：“这就是你娘吗？”
　　养子看了二夫人一眼，说：“不是！我不认得她，不知道是从哪里来的？”
　　军官眼睛一瞪，叱道：“放肆，这是你的家，怎么连家里人也不认识？”
　　养子也迷惑的说：“我也不知道是怎么回事？这个人我从来没见过。”
　　军官正要发怒，二夫人说道：“你们是找这里的主人吧？她在屋里呢，不知有何贵干？”
　　柳叶也听到了动静，问道：“婆婆，是谁在说话？”
　　那军官听了柳叶的声音，心里猛的一震，忙大步跨进屋来。柳叶见进来个军官，愣了愣，问道：“你找谁？”忽然看清了面貌，不由又激动又惊讶又惊喜的说：“你……你是柳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