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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五章(3) 春风春色之三

作品名称:石桥街      作者:未杲唐麒      发布时间:2016-03-16 20:54:16      字数:5396

  文重儒果然也未曾睡觉,亲家公踏月来访正合心意,赶紧在天井里摆开桌椅,泡上菊花茶。双双落座后,文重儒见周伯同面色不太好看,便关心道:“亲家公今天怎的好像不大开心?有甚的心事吗?”
  周伯同摇摇头叹了一口气道:“唉!还从来不曾碰过这种软钉子咧。”将在文厂长家的遭遇一情二节统统告诉了文重儒,他愤愤道:“当官不打送礼的!他个厂长才当了几天,就这么的神气活现修理人,惹毛了我,我不磨得他好像‘小毛驴’们看见林元洪那样看我周伯同,我就不姓周!”
  文重儒听完周伯同的讲述,微微地皱了皱眉头道:“要说我的这位本家老弟其实为人处世并不刻薄,倒不是我帮着他说话,如果你去他家之前先来和我通个气,也许就不会弄得这么尴尬了!你这种唐突的做法,实实在在是捣着了他的痛处,会有好果子吃么?你要是晓得他年少时候遭遇的羞辱,就明白你的那个软钉子碰得不冤枉了。”
  文厂长名重行,无兄无弟无姐无妹又幼年丧母,开个小小纸马店的父亲没有读几年书却染上了书呆子气,这样子的人生意自然不可能做得出大名堂。父子俩勉强维持到“公私合营”时,纸马店里已搬不出什么可卖之物,好在家中还有几分田入了农业合作社,书呆子跟在女劳力后面混混,父子俩的日子也还过得去!等到人民公社吃饭不要钱时,文重行正好小学毕业,跟着父亲在食堂里汤汤水水瓜瓜菜菜马马虎虎将将就就,可是一个十二三岁的小人没钱上中学呆在家中不郎不秀不尴不尬,如何是个了得?总算天无绝人之路,公社领导会同文教系统,在离石桥街十来里路的两个公社接壤处办了个“农业中学”,以半农半读自给自足的方式,专门招收小学毕业后成绩不佳考不进普通中学或经济困难无力继续升学的学生。文重行正好符合条件,便进了农业中学,半天学习,半天劳动。
  就这样,文重行学习文化知识,劳动锻炼长身体,一晃就是三年毕业在即。没想到他的父亲见自留地里种的甜菜再不吃便要老了,痰气一上,竟拔了半篮子,抓了两把米烧了饭不饭粥不粥的大半锅,中午一顿吃了一半,晚上放工回家揭开锅盖虽然有了点馊味却舍不得倒掉,稀里呼噜吃个精光。谁知睡到床上不久,便觉得浑身上上下下内内外外越来越不自在,这书呆子原本身体就弱,一开始还以为熬一熬就挺过去了,等到感觉挺不住时,想要爬起来求救已力不从心,就这样一个人死在家中。原来他吃了馊腐的甜菜患了当时常有人患的“青紫病”——病人脸色发青指甲发紫,其实就是食物中毒!
  十五六岁的文重行在亲戚族人和生产队的帮助下,草草地将父亲葬在了母亲的墓侧,又回到农业中学半农半读了一个多月,便拿着毕业证书回到了生产队,被编在了三等劳力组。一个未成年的孩子在整个农村还未能走出“三年自然灾害”的困境中,其日子过得多么窘迫可想而知。有一天,他在路上遇见在县城一工厂工作的舅舅,舅舅见他面黄肌瘦的样子,一阵心酸,便客气地关照他,逢着礼拜天可去舅舅家吃顿稍微像点样的饭食。孩子家率性天真,而舅舅家不过就一里多路,到了下个礼拜天果然不请自到。还不会鉴貌辨色的文重行原以为今天中午可以饱饱吃上一顿,却不料厨房间舅妈的骂声一声高过一声:“你是他的娘舅又怎的?各人有各人的口粮!我问你,你要不要求他甚的?他能不能帮你甚的?既然你又不用求他,他又不能帮你,他又凭甚的来我们家吃白食?我对你讲,今天我多少给你留点面子让他吃一顿,下次再厚着脸皮来白吃白喝,可不要怪我翻脸不认人!”
  文重行年纪虽轻可是却有骨气!舅妈尖刻无情的话字字句句恰似冰锥刺心,一跺脚,头也不回地就回了家,从此和舅舅家断了一切往来。往后除了正常交往不得已才吃别人家的东西,谁要是无缘无故——其实不可能没有目的——请他吃送他礼,他便觉得又来了个舅妈,浑身就会一阵阵地发冷。后来铁业社和木业社合并组成了农机厂,生产队分到两个工人名额,全体社员一致同意文重行进厂。初办的农机厂以铁匠木匠为主,文重行进了厂后居然还是“小知识分子”一个。有道是物以稀为贵,而且厂领导见这个小青年稳稳重重、聪明卖力是个好苗子。当农机厂升格为县办集体企业后,为了形势需要便送他去省城一家有名气的机械厂培训了两年。回来后果然不负领导期望,成了技术上的一把好手!于是乎,入党、进技术科,后来又是副科长、正科长、副厂长、厂长,一步步上去虽有坎坎坷坷却未受多大挫折。
  文重儒介绍完这位本家兄弟的身世后说道:“你一点都不了解他的性格,就冒冒失失地把黄鳝往他家送,还能不触霉头?就当你离不开你的老套路,你也要稍微变变花样,捡人家喜欢的对症下药或许才有效果。”
  “我哪里晓得他会有这么个曲里拐弯?那么上等级的黄鳝都看不上眼,就为了斗许多年前的一口气?这人也太没有灵活性了。唉!碰到这种人真难说话!”
  文重儒今天似乎是拿定了主意要批评批评亲家公:“这你又错了,其实重行并不难说话,你要是不曾触着他的痛处,他还算是个合群的。你先别叹气,你要是和他打交道的念头不肯丢,有一个办法或许能行……”文重儒压低声音朝着周伯同一阵耳语,最后道:如何行动还得你亲自出马而且要看你们的缘分!至于书么,这一次念孝回来,我看他带回来不少书呢,明天我把念孝叫回来助你一臂之力。”
  天气一热,石桥街上住房条件不理想的人家有个习惯,黄昏未到便早早将躺凳竹榻轻便桌椅搬到大门外用餐乘凉。每当此时,孩童四处嬉戏,大人随意闲谈。看似杂乱无章,却也自得其乐……
  这天下班后,文重行厂长迎着傍晚的阵阵凉风优哉游哉地步行回家。一路行来,走到本家老兄文重儒家门前只见一个人借着黄昏前的余光手捧一本书看得认真。文重行眼尖,看出用功者正是本家老侄倌文念孝。
  其实他俩虽为叔侄,年龄却相差不远。文念孝读书工作去了北京后双方少了接触,可是之前这叔侄俩很能玩到一处,尤其文重行极爱看各种小说,可是他当年既无处借又没钱买,倒是念孝家还有几部杂书,念孝自作主张都借给了他。后来还从外婆家借来不少书叔侄俩合着阅读,所以文重行孤苦的少年生活若说还有些温暖处,其中一部分便来自于这位老侄倌。
  “嘿!北京人几时回来的?”文重行在文念孝面前从来也不曾摆过他长辈的架子,先打起了招呼。
  “哦——行叔!”文重行不计较礼节文念孝却从不轻慢。其实他在父亲的授意下手捧一本早就看过了的小说,一本正经已经受了差不多半个钟头的“洋罪”,正不耐烦处文重行终于出现了,赶紧依计装作突兀样,起身招呼道,“这么晚才回来?来,坐这里歇一歇。”又是敬烟又是倒茶的,招待得并无虚情假意。
  可是文重行更感兴趣的却是文念孝放在了桌子上的书,他取来手中先看封面:《基度山恩仇记》,往后翻了两页说:“外国人写的书就是人的名字太长不好记。”
  文念孝却接过话头道:“这可是本好书哦——世界名著!我也是才借来的。”他这句话前半段确实不假,可是后半段却大有水分,虽然为了大恩人老泰山不得已而为之,却还是禁不住面皮一阵发烫!
  文重行自然了解这位老侄倌是个有水准的,他口中的“好书”、“世界名著”,那肯定差不了!如今的他虽然有钱买书了,可却又买不到几本对胃口的,而借么,对他来说倒是不算什么难事,只可惜大破四旧时有好书的人家往往都是“专政对象”,红卫兵抄起家来“覆巢之下焉有完书”?所以往往工作之余最遗憾的就是弄不到一本“有看头”的好书!今天有幸逮着了这本“世界名著”,怎肯把手再松开?“真的是世界名著?”他别有用心地问道。
  “我几时骗过行叔的?”这“行叔”见“饵”就吞,文念孝不觉又好气又好笑——气岳父和父亲不该让自己帮着织个圈套让人钻,也气自己假话说开了头竟也这么的顺溜!更笑文重行这么精明的人,一旦见“饵”便也会如此的饥不择食。他暗自摇了摇头,说道:“确确实实是世界名著!”这句话倒是说得理直气壮。
  “那好,我先借回去看看!”文重行果然一头钻进了圈套。
  文念孝却说:“这是借来的,我还没看完呢!”
  “我管他呢!”文重行竟然蛮不讲理,还摆起长辈的派头来,“既然我是你叔,你就得让我先看!明天有功夫再和你细谈!”夹起那本《基度山恩仇记》,头也不回地走了。
  文重行头一回看长篇翻译小说,晚饭过后一开头看看似乎还有点不耐烦,尤其人名地名总觉得别别扭扭的,到后来便渐入佳境,账台桌子上“三五牌”座钟都打过了十二点还欲罢不能!直等他妻子抗议:“甚的时辰了,明天起晚了,你是厂长没人来管你,我可是有岗位的,迟到了你去不去替我吃批评呀!”这才怏怏地放下书熄灯睡觉。就这样连熬了三个半夜,也顾不得遭了冷落的妻子没好气,总算把第一册看完了。第四天一大早,文重行脸都顾不上洗,一把便去敲响了文重儒家的门。开门的是文重儒,文重行难得的恭恭敬敬道:“儒哥,闹了你的好觉了。念孝呢?”
  “哦,是重行呀。你找念孝?他昨天就回北京了。”睡眼惺忪的文重儒心里却是清亮得很,“你找他有事呀?”
  听说文念孝回了北京,满怀兴致而来的文重行不觉心里凉了半截,不无惆怅地将手中的第一册亮出来道:“我是来还他书的,不过,念孝有没有甚的话交代?有没有说这部书的下一册在哪里?”他抱着一丝希望连连发问。
  “有有有……”文重儒把文重行让进屋里,一连串地答道,“念孝是有好几本书让我交给你的。”他走进里屋,再出来时手里捧着一摞好几本书,“喏,就是这些!好像是他向国英的弟弟借的,他还说了,假如你看了觉得有意思,不全的话让我帮你去问问看,争取借全了!你喜欢看的话就拿回去……”
  “真是太好了,真是太好了!”人就是这样,但凡喜闻乐见的最怕有头无尾脱头落攀不三不四不痛不痒,文重行自然也不例外!如今全本的《基度山恩仇记》就在手中,而且还另有“外快”!喜出望外的文重行哪还另有闲心管他国英的弟弟是何方神圣,直夸文念孝:“老侄倌做事就是上路!”也不怕他的“儒哥”怪他前恭而后倨,开心得连招呼都忘了打,脚底生风地走了。
  十数天后的一个黄昏,文重行又找他的儒哥来了,除掉手捧那摞借的书外,还多了一瓶精装“洋河大曲”。他一进门先向儒哥道了谢,又直夸:“念孝到底是大学生,帮我借的书真有看头!”把那瓶精装洋河大曲随着书一并放在桌子上道,“这酒不错!他们帮我弄了两瓶,我喝了一瓶,还有一瓶儒哥你帮我解决了吧。”不容文重儒推辞,接着又说道,“这一套《福尔摩斯探案》可惜只有一本,要是有整套的就太好了!”
  文重儒和周伯同的一场算计,为的就是文重行这一句话。当然,文重儒还不至于高兴得露出马脚来,若不是为了报老周家那点知己之恩,文重儒是玩不出这些“阴谋”的。他装作并不晓得深浅的样子道:“这样吧,这些书等我一会儿去还给人家时再跟人家说说,估计还有几本甚的《福尔摩斯探案》,人家还不至于小气到让你看个有头没尾的。”
  若有所失的文重行回到家连晚饭都不曾吃香,《福尔摩斯探案》里的案情之吊诡,变化之曲折,还有“福尔摩斯”之睿智、之矫捷……情节精彩而悬念一个接一个只是在他脑海里盘桓折腾,挥之不去!晚饭后没精打采地坐了一会儿,总觉得百无聊赖,上床后连和妻子一直配合得鱼水和谐的旧文章也弄得失了水准,恼得妻子一个劲埋怨他是不是夜饭不曾吃饱?这样子不当交易的吊人心火是怎的一回事!”
  第二天下班后,文重行又到“儒哥”家打探催促,可是文重儒却回答:“我帮你问过了,说是要等到国英的弟弟回来了才拿得到后头的几本。”
  没有得到确切回音的文重行闷闷不乐地回到家,闷闷不乐地吃了饭,又闷闷不乐地沏了壶茶,正想找点什么消遣消遣,却不料棋才子周伯同又不请自到!
  “呵呵,周才子!夜饭吃过了?”文重行看在老侄倌文念孝的面子上虽然没有下逐客令,可是心情不佳处未免语气少了点友善,“今天是来杀两局还是又送黄鳝来了?”
  “这两天的黄鳝可不是想吃就能吃得到的。”周伯同可不是在危言耸听自抬身价,“此时稻秧正在发棵,夹黄鳝的人一个个已经开始‘偃旗息鼓’‘刀枪入库’了。少数几个下笼人捕到一点怎经得住集市上‘饕多鳝少’?价格看涨不说,往往等不及在鱼市上露面,在街头巷尾就给眼尖手快的人‘翦径’了去,确实不是想吃就能吃得到的!至于杀两局么——只怕文厂长你的刀还不曾磨快,顶好下点水磨功夫再磨磨才好叫阵!”周伯同上次的吃瘪是算计失衡猝不及防所至,这一回有备而来,文重行就算依旧“食古不化”软硬不吃,周伯同可是见过世面的人——岂肯不还以颜色,“我周伯同今天是人家再三拜托抹不开情面才来拜见你文大厂长的。”说时将夹在腋下的一个纸包取下打开,露出几本书来,“喏,这几本《福尔摩斯探案》可是你要借的?”周伯同总算看在亲戚的面上,若依他以往的脾气,剑走偏锋处唇枪舌剑专拣人家软肋硬伤招呼!
  石桥街有句俚语俗话叫做“小狗落茅坑——欢喜又尴尬”。此刻的文厂长正是这种心情。
  “为伊消得人憔悴”的《福尔摩斯探案》,蓦然就在“灯火阑珊处”,能不惊喜?偏偏送书人却是被自己狠狠奚落过一顿、刚刚又揶揄了一场的棋才子,能不尴尬?文厂长一时里难以缓解这种不尴不尬的局面,嗫嗫嚅嚅道:“怎,怎的会是你?不是说国英的弟弟么?”
  “怎的不会是我?”占了上风的周伯同自当扯足篷帆,“国英是我的女儿,国英的弟弟是我的儿子,我是他们的老子——只此一家,别无分号,货真价实,如假包换……”周伯同觉得调侃够了后,将几本《福尔摩斯探案》往桌子上一放,“看完了还想看点甚的就来找我!你不看在念孝和国英的面上认我这个你们老文家的亲家,我可不能不看在国英和念孝的面上不认你这个大厂长是我老周家的亲家……”叽叽咕咕绕完口令就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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