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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五章(2) 春风春色之二

作品名称:石桥街      作者:未杲唐麒      发布时间:2016-03-08 16:22:23      字数:4712

  火热的七月,万物争荣,幽默地自称“我是维吾尔族姑娘,辫子最多”的邓小平复出,有识之士断言:邓公时代开始了!
  整整二十年不曾如此精神过的这个夏天,令祝志平大为振奋:有什么能比才学总算有了用武之地的事更让人长精神呢?一大早,祝志平就起了床,连早饭也顾不上吃,就准备好了一大摞精选的复习资料——女儿祝怡文今天要返回农场,这些复习资料就是为她准备的。
  祝志平正自忙得满头大汗,周伯同摇着芭蕉扇走了进来,将托在手里的一个用手绢扎成的小包往桌子上一放:“请你吃红蛋——你是最最有资格吃这红蛋的人!国英昨天傍晚生了一个六斤六两的儿子!母子平安!”
  “恭喜恭喜!”祝志平的喜悦之情并不亚于周伯同,“这红蛋我吃了!不过么……这高帽子完璧奉还——你就不怕我这么热的天捂出痱子来?你女婿最近怎么样?他有没有回来?”
  周伯同做了老丈人又有了小外孙,显得格外神采飞扬:“念孝的事虽然还不曾有结论,不过已经正式上班了!上一次回来你是晓得的,这一次他刚巧前天到家,说是过一天要来拜望你呢!他说想找个对路的调回来工作呢,省得夫妻分居两地。”
  “调回来?”祝志平闻言似乎不以为然,“就不能想想办法把国英调北京去?要讲发展前途,北京的机会是没处比得上的!再说就是想回来也大可不必如此心急,那个什么‘四五事件’,看形势很快就会有个公正的说法,念孝等有了最后的结论再提出调回来,那各方面的状况就优越多了!一孔之见,仅供参考。”
  “有道理,太有道理了!”祝志平寥寥数语就使周伯同明白了其中的利害——倘是文念孝以“有问题”的身份调回来,非但得不到理想的安排,只怕还连累了女儿的前程——别人只晓得你有问题,哪管你到底是什么问题?就算你逢人就发一份问题说明书,那问题高低还是个问题!那个时候,小夫妻倒是能够朝夕相守了,可是这样子的厮守能幸福快乐么?周伯同给了自己一个耳光道,“辣块妈妈的,我周伯同白吃了这么多年饭了,连这点问题都想不明白!小人们年纪轻头脑容易发热,我这一把年纪的也拎不清——混账混账!祝老师,谢谢你提醒我,不然的话,做出这种半吊子事来,真不晓得去哪里买后悔药咧!我这就说他们去!”
  “哈哈……老周你倒赶得早,我还以为我是第一个报到的呢……”进来的是唐平之。
  三个人说说笑笑正热闹,出去买大饼油条的祝怡文拎着筲箕回来了,她朝唐平之、周伯同打了个招呼后问祝志平道:“爹爹,这些都是给我的复习资料?”
  祝志平答道:“是的!要认真点,机会是给有准备的人的!你快点吃早饭吧,趁早上天气凉快早点动身。”
  祝怡文草草吃了点东西,便装好复习资料返回农场去了。祝志平邀请唐平之、周伯同共进早餐,见两个人都说吃过了便倒了碗开水卷了一副大饼油条自顾自啃起来。唐平之等祝志平吃完早点这才道明来意:“祝兄,我家琦琦想求你再帮他弄点复习资料,小东西脸皮薄,不好意思老是来烦你,都催了我好几次了。虽然儿孙自有儿孙福,不过该为儿孙做马牛时还得做一下!”
  “唉,有甚的法子?”周伯同“做马牛”的感受可比唐平之深刻多了,“你老唐一儿一女是枝花——真有福,我周伯同多儿多女是冤家——活受罪!为了上头三个小人,我求爹爹,拜奶奶,说好话,装无赖……自己都觉得自己身上白披了一张人皮!这会儿老四进荣又毕业了,多谢祝老师掏心掏肺竭尽全力领得他们一班学生上了正路,我家进荣头一回考了个好成绩。按理就是上不了大学上个中专也好,可是靠推荐,我还修炼不出那么高深的道行!这人生在世哪个不想活得体体面面堂而皇之的?可我要是只顾惜自己这张人皮,一大堆的小东西怎么办?我也是满肚子的苦水……”周伯同总算认识到自己当初发家致富的算盘只打了加法而未打减法!
  祝志平对周伯同的风格虽不认同却也一直是体谅的:“杀猪杀屁股——各有各的杀法!只要对得起天理良心大节不亏,是对是错那是眼光的角度问题!我行我素其他无可厚非。不过老周,你不要让周进荣把学习全部丢下,就算他有了理想的工作也还要坚持自学,不明白的地方仍旧可以来找我。如今邓公复出,‘读书无用论’不会再有市场了,科技文化会成为建设四个现代化的中坚力量。青年人没有文化知识是国家的损失、社会的悲哀。老周你回去务必要告诉周进荣,人是一棵树,知识是营养、水分和阳光!树要是缺了营养、水分和阳光就长不成材,人若是没有文化知识将愚昧一生!”
  周伯同离开了老祝家直接去了汽车站,他得先劝阻女婿文念孝暂且别急着往家里调!文念孝只是当局者迷,一时里儿女情长头脑发热罢了!经人指点迷津自然豁然醒悟。和女儿女婿外孙天伦之乐一番过后,周伯同又赶回了石桥街。他虽然明白祝志平一番好意,而且所讲的也极有道理,可是儿子周进荣“闲”在家里,周伯同犹如芒刺在背!他把祝老师的话传达给了儿子过后,从养鳝缸里抓了七八条铲刀柄粗细的黄鳝,趁着天黑便出门去了,他要去农机厂文厂长家为儿子周进荣再“无赖”他一场。
  “四人帮”倒台后不久,农机厂的革委会主任江卫青因为牵涉到逼死人命被抓了起来。农机厂的文厂长原本是生产技术科的科长,江卫青被抓后工业局先是把文科长升为副厂长代行厂长职权。后来见文副厂长把个农机厂管理得有声有色,方方面面焕然一新,没多久便破格将文副厂长的“副”字给摘了。
  要说文厂长如今其实和周伯同也成了亲戚,因为论辈分他周伯同的女婿文念孝见了文厂长得规规矩矩叫一声“叔太爷”!虽然血亲关系并不太近,而且交往不密,可是石桥街上文姓一支算不上什么大族,老祖宗留下这么点血脉也不容易。有道是着红装走绿地——人不青(亲)土青(亲)!
  周伯同来到文厂长家,见文厂长正跟人在天井里乘凉下象棋。周伯同深知这棋下到热火处最怕别人打扰,便将装着黄鳝的袋子放在墙脚边凑近去静静观战。
  要说这两位对手的棋艺真也没有什么值得恭维之处,周伯同越看越觉得肚肠发痒,几次想出手指点又不敢造次,就这样又熬了一会儿,棋局总算分出了胜负。文厂长似乎这才看见身边多了一位观棋不语的“真君子”,仔细一端详,竟是大名鼎鼎的棋才子,而且新近又和他老文家结了亲家!便道:“原来是高手来了——稀客稀客!家里人都到哪里去了?客人来了也不晓得招呼一声!快倒杯茶出来!”
  那个下棋的见文厂长家来了客人,便识趣地告辞走了。文厂长从家人手中接过茶杯,亲自捧到周伯同面前道:“老周今天怎的有空光临寒舍?不知有何见教?”
  周伯同未曾料到文厂长这么客气,反倒有点不好意思了。他呷了一口茶,难得这么规矩地答道:“亲戚么,总要走动走动才好!我听念孝讲过,你这个叔叔虽然不是嫡亲的,可是论感情并不比嫡亲的远。”这几句临时现编的话虽然多少有点虚飘飘的,却也不让人感到肉麻。“这不,我前两天夜里转田头运气不错,夹到了七八条够等级的黄鳝,我让家里养了养,去掉点泥土气,这就给你送来了!小暑黄鳝赛人参——现在正当时令,不过一点小玩意儿,不成敬意……”说着,去墙脚边取了装黄鳝的袋子放到了光亮处。
  文厂长苦出身,无靠山,全靠自己摸爬滚打熬来了今天的位置,自然明白:世界上免费而又美味的午餐里往往暗藏着有倒刺的鱼钩。哈哈一笑道:“既然是亲戚,这样一来就见外了!这样吧,黄鳝且先放在一旁,今天难得这么好的机会,趁着摊子现成,想请棋才子指点两局,不晓得可肯指教?”
  “这个……”周伯同刚刚观棋时已经看出这个文厂长根本不堪一击,跟这种水平的人较量棋艺简直是味同嚼蜡!而且今天上门是求人来的,赢了人家固然不是个道理,倘若存心让棋输给人家,卖了几十年的棋才子名头不说,要是让得太露痕迹被人误以为藐视人家——弄巧成拙岂不是吃力不讨好?如果拒绝了吧,看架势这文厂长棋兴正浓,借故推托了倒是省事,不过下面的正事也就没法再谈了!这周伯同以往求人说是个“求”字,实则在个“玩”,玩对方于股掌之上,且得心应手驾轻就熟。可是今天这个文厂长似乎是个有“道行”的,只一句“……可肯指教?”便着着实实将了周伯同一军!周伯同未曾布阵便已失了先机。左右为难处却又不得不坐到了棋盘前,“很久不曾碰这玩意儿了,要是哪一着走得不上路,文厂长可不能计较哦。”
  双方布好棋子周伯同正欲让先,那文厂长却又说道:“开局前我先讲个故事,要听吗?”
  周伯同虽不知文厂长这是什么规矩,却只能头道:“要听,要听!”
  马科长去拜望王局长,正巧王局长在家一个人摆着棋子消遣……一看下属来了正合心意,就邀了坐下来对弈一场。
  马科长心想:王局长叫我下棋是给我面子,我只有想办法输了棋才是上策,说不定王局长一开心就会提拔重用我,这个马屁值得拍一拍!哪晓得王局长的棋艺实在太臭,这位老兄费尽九牛二虎之力吃力得满头大汗才算输成功。第二天去上班,这位老兄正好碰见王局长的秘书,就想探探口风看局长对自己有没有甚的新看法。
  秘书说:“王局长早上迟了一个多钟头才到的办公室,一进办公室就告诉我:昨天跟你下棋,因为你头一回上门要是赢了你的棋,生怕被说太没有礼貌了,就有心走臭着,哪晓得你的棋走得比臭着还臭!累得他精疲力竭你还是输了。夜里睡到床上满脑子还是你的臭棋路,一晚上都不曾安稳,昏沉沉地晚起了一个多钟头。王局长说:跟你下棋真叫活受罪,今后哪怕自己跟自己玩也不敢再招惹你了。”
  文厂长讲完故事说道:“我们两个今天对局我晓得自己是不自量力,不过对手越强才越有长进,我不是王局长,你也不是那位老兄,我们可不能跟他们学哦。”
  文厂长把话说到这个分上,周伯同晓得今天这棋比独木桥还要难走,打起十二分的精神,“当头炮”“马来跳”“挺卒”“出车”……两个人一招一式你来我往,或许当局者迷的缘故,文厂长的棋路似乎比周伯同旁观时大有长进!再加上周伯同两次巧妙地“放水”,第一局:和。
  这第一局倒是下和了,可是第二局若是再和,即便玩得天衣无缝也会露出马脚来。文厂长已经有言在先,况且孔明先生的“空城计”尚且不可以用第二次,自己那点小聪明又怎能一玩再玩?周伯同心里乱乱的,可是手下反倒一着着顺溜多了。等到他把思绪收敛上棋局来时,双方已到决战阶段:一帅一将都被锁死在中军大帐无法动弹,一红一黑两炮对架当头呈胶着状,杀气腾腾互不相让。虽然下一步轮到文厂长出招,可是他的黑马却占住了黑车可以长驱直入一招必杀的关键位置,更要命的是周伯同的红马只需轻轻一跳,文厂长的“黑老将”便成“黑了账”,还救兵难搬远水不解近渴。明眼人一看就知胜负已定,回天乏术!周伯同若是再装死蟹,岂不是吐人一脸口水还另加一记耳光?周伯同轻轻叹了一口气,晓得自己一番心血尽付诸东流!
  却不料文厂长竟然拿起自己的车,落在自己的马上大声道:“吃马将军!”
  真个是匪夷所思别出心裁。周伯同弈了几十年的棋还是头一回遇到这种怪招,这是哪个星球上的走法?一口气咽不下去,把他一贯有理寸步不让无理能上就上的作风调动起来了:“你这是甚的规矩?”周伯同忘记了自己来到这里的目的,“你又不是属蜻蜓的——哪有自己吃自己的道理?”
  “哈哈哈!说得好!”文厂长却不计较周伯同话带教训,笑着说道,“我自家吃自家——有甚的不可以?这就是我从现实生活中体味出来的见识:吃别人的东西,不是酸了牙,就是麻了口,不是伤了心,就是疼了胃……我胆子小,你哪里管得了我许多?所以我说老周,来玩玩可以,有事说事也可以,黄鳝请你带回去——我有我的规矩,自己只吃自己的。哪一个坏了我的规矩,一切免谈!”
  铩羽而归的周伯同实在不明白,从来得心应手的招数,今天怎么会得一拳打进棉花堆里——全无着力之处?他把黄鳝重新倒回养鳝缸里愈想愈觉气闷,看看时间还不算太晚,而唐玉珍又在县城服侍女儿,一个人早早上床也没什么意思,想起亲家公文重儒也是孤家寡人独守空房,去他那里是全天候无忌讳,便干脆锁上门找他谈谈心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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