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03节
作品名称:插队落户五年纪实 作者:石磨 发布时间:2016-03-10 19:57:55 字数:4096
学了摘棉花,开始学割稻。
第一天割稻还没过半小时,我就“杀鸡”了,左手小指的外侧,沿指甲绽开了一条约五厘米长的血口,身后的丫头急忙从衣服上撕下一条补丁替我包扎,可是,血还是止不住,急忙跑回家里,打开医药箱,用红汞洗伤口,再用纱布重新包扎,用橡皮膏粘牢。痛定思痛,心想,当时,如果没有身后丫头从自己的衣服上撕下一片补丁替我包扎,血肯定会流得更多。又心想,丫头们衣服上的补丁这么多,想必,就是专为“杀鸡”时派用处的。
当地农民用得镰刀和上海的不同,是锯齿型的,不用磨,而且,越割越快。割稻的手势也和上海不同,左手不是反握,而是正握,所以,才会割到小指头。直到现在,我的左手小指还留有一条明显的疤痕。老乡说要学会割稻,“杀鸡”是免不了了,就像要学会游泳,就要喝几口水,要学会骑自行车,就不能怕摔交。
几天后,伤口不疼了,又去割稻。清早,来到田头一望,稻叶上铺了一层白白的霜,原来,已经到了霜降的季节。男劳力负责掼稻,一只四四方方的大木桶配四个男劳力,整个田间的上空响起“扑通,扑通”的惯稻声。然后,将稻谷装进箩筐,挑到生产队的场地上,由几个年老和残疾的社员负责翻晒入库。按照先缴公粮,后卖余粮,再分口粮,也就是先国家,后集体,再个人的政策,雷打不动,不折不扣地执行。
卖余粮要到离生产队六里路外的东夏。我和小吴也跃跃欲试,挑了五十多斤稻谷,跟随老乡去交公粮。但是,和我俩同岁的小老乡都挑一百五六十斤,有的还挑一百八十多斤,而他们的体重才一百出头,个子比我矮一个头。心想,农民在发育长身体的时候,被沉重的担子长年累月的压,压,压,是长不高了。
老乡说我挑担的样子丑,腰弯的像一只大公虾,小吴样子好看,腰挺得起。老乡挑担靠换肩,我和小吴不会,但,必须要学会,因为,六里路程,只在中途休息一次。我俩就试着换肩,由于不得要领,行走中换肩一时半刻学不会,只能停下来换肩,而左肩又经不住压,又要停下来换右肩。如此,反反复复,我俩被拉在队伍后面一大截。老乡告诉我俩,夏天赤膊挑担换肩最方便,扁担一抹就过来了。
社员都喜欢参加卖余粮,一,可以趁此机会到镇上玩一玩,顺便买点东西;二,可以在饭馆喝酒吃饭,不用当场埋单,年底分红时扣除;三,可以到澡堂洗个澡,搓个背,修个脚;四,丫头们可以在照相馆照个相,待相亲时派用处;五,年长的可以顺便走走亲戚,谈谈儿女婚事。
我和小吴纯粹是为了挣工分,争取自己养活自己。每天晚上,看着工分册上5分,5分的添加,就像股民看着飘红的股市,甭提心里有多高兴;也像农民工月月盼工资,甭提心里有多滋润;更像巴尔扎克笔下的“葛朗台”,睡前不看一下积攒的金银财宝,甭提心里有多痒痒。
学了割稻又学挑稻草,脱粒后的稻草在田间堆成一垛一垛,像一个一个碉堡,洪队长派我和小吴,跟一个绰号叫筛子的社员一起,一天内,将几十亩田的稻草,挑到生产队的晒谷场上。
挑稻草是门技术活。筛子的身高在全队数一数二,约一米八左右。矮个子不适合挑草。筛子教了我俩捆草的方法后,我俩再看他捆一遍,就开始各管各忙起来。
一根扁担两根绳,就是挑稻草的工具。先将绳子挽成U字型摆在地上,再将稻草两把一字型对排,一层一层往上叠。叠到齐胸高时,将绳子从地上拉起来,再将两根绳头穿过绳套,然后,用力将绳子抽紧。同时,两臂用力将稻草往下压,边压边抽绳,边抽边压草,直到稻草不散架。再将扁担的一头用力插进绳套,再捆另一头稻草,两头捆好后,就可以挑走了。
筛子捆得稻草形状像元宝,我和小吴还没捆好,他已挑走了。远远看过去,只见两垛稻草墙在移动,却不见人影。我第一担稻草挑到半路就散了架,只好重新捆扎,心不能急,越急越捆不好。几次下来,才悟出一点门道。一天挑下来,胸口有点发胀,发闷,隐隐作痛。
挑稻草不仅要有技术,还要有胆量。当我将第二堆稻草最下面的一把稻草掀开时,吓得我倒退了好几步,全身的汗毛根根竖起。只见五六条水蛇交叉盘绕成一团,好像在开蛇会。听筛子说,到了夏天,水田里多得是水蛇。还说,水蛇不毒,不用怕。由于当地人不伤害水蛇,所以,当地就盛产水蛇。
来年的夏天,我就被水蛇咬了一口,虽然毒不死,却也疼痛难忍。老乡说,蛇咬你,你也可以咬它,蛇也会肿起来;还说,人的牙齿也有毒;还说,只要抓着蛇的尾巴,倒提起来,两下一抖,蛇的骨头就全断了。
小时候,在书本上学到“打蛇要打七寸”,心想,这“七寸”之处应是蛇的要害部位,相当于人的心脏,为了验正此话的效果,我特地做了一回实验,用锹把对准蛇的“七寸”砸下去。实验失败,蛇非但不死,还能继续游动,直到将“七寸”之处砸扁了,砸烂了,蛇还是没死,还能继续游。我就请教筛子,这是怎么回事?筛子说这不可能,问我打在蛇的哪个部位,我说打在“七寸”,从蛇头往下,大概有七寸长短。我边说,边两手比划了约七寸长短的距离。筛子没等我说完,就仰起脖子哈哈大笑,“小鬼,”筛子比我俩大不了几岁,却喜欢卖老,“城里佬什么都不懂,怪不得老毛派你们下来,接受我们的再教育,这七寸不是距离,是穴位的名称,就在蛇头的下端,相当于人的脖子这个地方。”
说完,抓过我的手掌,在食指和拇指的连接处掐了一下,感觉一阵酸胀,“这就是‘虎口’,是穴名,还有‘人中’。”说完,筛子用食指点了一下自己鼻子的下方。人中,我知道,在书上看到过,在电影里也见到过。当一个人昏迷不醒时,掐一下人中,就会醒过来。筛子的父亲是个郎中,能治他人的病,却治不了自己的肺病。第二年,筛子去了大队合作医疗所,当了一名赤脚医生,一直和我关系很好。
学了挑稻草,再学种小麦和油菜。种小麦是点播,和上海不一样,上海是撒播。点播的方法很原始,用八字型的树杈,一头包上铁皮,点播时,树杈成V字状,双手握着上端的两头,用力往下一杵,砸出一个浅坑,后面人往坑里丢入数十粒麦种,再后面的人往坑里放入一把稻草灰,这叫种麦“三步曲”。种油菜的方法好像与上海差不多。
小麦,油菜种完后,全年的农事基本结束,所以,感觉这里的农活并不苦。可是,老乡说来年春上挑塘泥,大伏天“双抢”,会把你俩累得脱了皮,到时候不要哭鼻子。
当时,我想像不出这两样活艰苦,艰难和艰辛的程度,以为老乡是在吓唬我俩。谁知,第二年,等待我俩的竟是如同炼狱般的脱胎换骨,是我一生中所经受的最惨烈,最痛苦,最伤心的体力劳动。
派饭一圈下来,队里的小伙子跟我俩混熟了,每晚都到我家来串门,听我俩讲上海的风俗人情,吃我俩带去的高级奶糖,吹我的重音口琴,看我恋人的照片,翻小吴的大箱子,还要......。每晚“折腾”的我俩既乐不思蜀,又玩性大发;既兴高采烈,又筋疲力尽。
记分员叫“来宝”,是“恶狗”家的独生儿,自恃有点文化,喜欢卖弄才华,讲话时喜欢拿腔拿调,还能娘声娘气地唱《孟姜女》等几首“湖南花鼓调”,但,比他老子随和,喜欢和我们“文化人”相处。同村邻队的小伙子也喜欢来我们住处串门,尤其是一个满头瘌痢,小名叫“辣宝”的,年已三十,是个光蛋,会拉一手二胡,非要和我的口琴配器,由于我俩都是“三脚猫”,不懂乐理知识,配了半天,不是南腔北调,就是东拉西扯。
女知青小朱,小钱和“辣宝”在同一个队,她俩偶尔也来串门,由于长得不好看,我俩很少去回访。再说,每到晚上,她俩的住处也是宾客如云,基本上是清一色的光蛋。所以,她俩的水缸总是满满的,光蛋们抢着愿效犬马之劳。
我俩用普通话和老乡进行语言沟通,基本没问题,偶尔,也有一两句方言听不懂。譬如,“走快点”,他们说“走稍”,肥肉吃多了,他们说“挠人”,“青春痘”,他们说“酒刺”。我用上海方言骂小懒“小赤佬”,小懒就学上海话:“阿拉是小赤佬,”边说边摇头晃脑,边手舞足蹈。老乡最先学会的一句上海话就是,“阿拉是上海人”。
由于听不懂方言,尤其听不懂损人的方言,我俩闹了一个哭笑不得,又无地自容的天大笑话。
一天,我和小吴去东夏玩,路过小懒家门口,队里有个从江北讨饭过来,嫁给本村的一个年轻媳妇,和王队长老婆关系热络,正在小懒家串门。江北媳妇叫停我俩,让我们给她带样东西回来。这样东西的名称是三个字,很绕口,很难记,于是,我俩一路走,一路反复念诵这三个字。开始还能记住,在街上三个圈子一兜,全然把那三个字忘得精光。心想,糟糕,第一次为老乡办件小事就吹了,都没面子,真是“托人托了王(忘)伯伯”。我的想像力比较丰富,推测这三个字肯定是女人用品,而且,没给我俩钱,估计价钱不会高。然后,再回忆这三个字,好像有一个“带”字的,小吴说:“对对,我也记得有一个‘带’字。”
于是,走进供销社,营业员是个女的,我俩说明来意,这位营业员很热情,服务很周到,想像力也和我一样很丰富,从身后的货架上取下一条散装的月经带。我一见这件粉红色的东西,腾一下脸涨得通红。首先,第一个反应是,这个江北媳妇太开放了,如此隐私的东西怎么可以叫我们男知青来买,第二个反应是,营业员会不会搞错,是不是固意叫我们难堪。正当我俩在发急,发窘,发懵的时候,营业员也面露羞色地开导我俩:“反正女人总要用这个东西的,买错了也没关系。”
回生产队的一路上,我的心还是忐忑不安,还是七上八下,还是犹豫不决。是给她,还是不给她,就像古代欧洲一位哲学家说得一句话“是生存还是死亡”,真叫我俩进退两难。来时一路上在背那三个字,回时一路上在念这三个字,像念“三字经”一样,苦不堪言。最后,我俩决定,她不来要,我们不给她,她来要,我们只能给她。没想到,她是如此的执着,如此的认真,如此的欣欣然。一见我俩就迫不及待地追问:“买到了没有?”还是那三个绕口的字,我俩只好给她。当她一见这粉红色的东西,她的脸却成了紫红色,马上把“三个字”——月经带揣进口袋里,马上吱吱唔唔地解释:“你们——这两个小死鬼哎——,我——叫你俩买‘满街爬’,其实——是小狗,就是你俩呗。”
这个江北媳妇真是搬起石头砸自己的脚。从此,她再也不敢跟我俩乱开玩笑了。但是,邻村的一个男知青却和本村的奶奶们开了一个国际玩笑。插队第二年,在田头拔稻秧时,由于嘴损,被本队奶奶们摁在水田里,扒下内裤。从此,他再也不敢和奶奶们多嘴,顶嘴,犟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