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02节
作品名称:插队落户五年纪实 作者:石磨 发布时间:2016-03-09 21:25:44 字数:3054
第二天,我俩跟随丫头和奶奶们(当地人对姑娘和妇女的称呼)去摘棉花。
我很想表现一番,手脚格外麻利,一人赶在头里,将丫头奶奶们甩下一大截。那些丫头奶奶们边干活,边“唧唧喳喳”。好像没干多少时间,远远听到几声叫唤:“小陈——歇畔喽——。”(当地方言即休息)
随即,家有婴儿的奶奶们蹭蹭地跑回家给孩子喂奶,谈了婆家的丫头们忙里偷闲地纳鞋底,锈鞋垫,没谈婆家的丫头们互相嬉戏打闹,无忧无虑。几个年轻的奶奶们喜欢跟我俩拉呱,问我们在家有没有对像,问我们是常住还是临时住,还问我们家里有什么人,像是查户口的,打破沙锅纹(问)到底。
丫头们穿得衣裤缀满了层层叠叠的补丁,有的还打着赤脚,脸皮和手背看上去都很粗糙,看看这些丫头,再比比自己的恋人,真是一个天,一个地。乍一看小队会计的老婆,连眉毛眼睛都分不清,细一看眼眵糊满了眼眶,加上满脸的雀斑,整个一个大花脸。还有一个丫头是瘌痢,她的哥哥也是瘌痢头。瘌痢是地方病,全村合计有十几个瘌痢。
摘棉花是最轻巧的活,让我们做,自己感觉好像是高射炮打蚊子——大材小用,而且,工分低,和丫头一样,5分,男劳力是10分,特别吃力的活要算夹塘泥,是12分。这些情况,是妇女队长给我俩介绍的。
妇女队长叫小冬子,是小队会计的妹妹,长的又矮又粗,脖子几乎看不见,左脸颊上有一块黑疤。由于长得困难,岁数已到二十三,还东挑西拣,所以,还没有谈成合适的婆家。其实,在当地,男女比例严重失调,姑娘长得再丑,都会有人要。邻队有一个已婚妇女,既是瘌痢,又是瞎子,而她的老公既不瘌也不瞎,既不残也不缺。
瘌痢丫头就住在我俩后面, 她家屋前有一棵高大的泡桐树,一条看家大黄狗和它家的主人一样友善。一家四口,三人干活,一人吃闲饭。所以,派饭时,他家的伙食最好,还能用腌肉腌鹅招待我俩。社员称男主人叫二老,矮矮的个子,壮壮的身板。
小队会计的父亲叫三老,三老已当爷爷,蓄了一撮山羊胡子。二老还是光下巴,急等讨媳妇,抱孙子,当爷爷。所以,从胡子可以判断当地男人的辈分。遗憾的是,儿子是个瘌痢,说亲有困难,急得两老像热锅上的蚂蚁——团团转。
二老的腰带上,随身挂着一副旱烟袋,就像军官的皮带上挂着一把盒子枪。吸烟时,左手握一根烟竿,右手拿一根火捻,火捻不用时,像一根点燃的烟香,用时,嘴对着火捻“噗”一下吹燃火捻,点燃烟窝,再晃灭火捻,一股浓烟从嘴间喷出。我觉得吸旱烟比吸纸烟有趣,于是,我试着吸了一口,呛得我眼泪鼻涕一起出来,胸口有一股闷闷得发胀。引的二老裂开掉牙的大嘴“哈哈”大笑,边笑边帮我捶背。等我呛停后,二老才倚老卖老开腔道:“叫你不吸,你不听,你们小娃子肺嫩,比不上我们老家伙.”
二老的老婆却在一旁“死老头子,死老头子”地连声埋怨,还连连向我打招呼。
生产队有一十五户人家,派饭一圈下来,我发现轮到下一家派饭之前,这家女主人总要先到上一家去打探一下,看看别人家招待我俩吃什么,吃几碗菜。怪不得,到治保主任家吃饭,我发现女主人就是和王队长老婆神神秘秘讲话的那个人,她家的伙食和王队长家差不多。原来,她们是在合计派饭的规格和档次,不能显得太差,也不能显得太好。
但是,在以后一个月的派饭期间,各家的伙食越来越好,洪队长家里还杀鸡慰劳我俩。其实,洪队长家是全村生活最苦的,一个八十多岁的老娘,常年生病,卧床不起,家里有五个孩子,最大的才十一二岁,帮生产队看牛,做点工分。生活好一点的多半是孩子少的人家,或者,孩子已长大,成了劳力。
派饭期间,我发现家家人家对着大门的一面墙上,都用土砖砌了一个像神坛一样的半高架子, 上面都摆放着一尊毛主席的石膏站像或半身座像,上面布满了灰尘。家家人家的堂屋靠墙一遛还都摆放着十几只泡坛,里面净是各种各样的腌菜。
我第一次见到这种坛,是粗陶瓷做的,坛口的四周有一圈注水漕,坛口上倒扣着一只陶碗。每次取食时,将陶碗从注水漕中提起,掏出腌菜后,再将陶碗倒扣着盖好即可,既方便,又可以断绝空气,比上海的腌菜坛科学。据老乡介绍,腌菜是当地住家一年四季的看家菜,而且,大部分腌菜都是辣的。
我还发现,家家都养了鸡鸭猪,个别人家还养了几只鹅,房前屋后遍地点缀着鸡鸭鹅屎,还有狗屎,牛屎。但是,狗屎都被拣屎的人拣去肥田了,牛屎不在地上,而在墙上,是当地一道特有的风景线。晒干后可以当柴烧。小孩随地拉屎,屎一落地就被狗吃掉了,所以,就有“狗改不了吃屎”这句带有哲理的民谚。
老乡家养得一般都是看家狗,见到生人打老远就开始“汪汪”叫,我俩派饭一圈下来,与各家的主人打交道的同时,也和各家的狗打了一回交道。按理说,在牠家吃过饭,第二次照面不会见生。但是,有一条狗却与众不同,我每次远远走过去,它不叫,等我走到它旁边,突然蹿起来就咬,吓得我魂灵出窍,吓得我以后不敢打这家老乡门前过。但是,不过又不行,因为,去生产队晒稻场,或去县城都是必经之路.
俗话说“叫狗不咬人,咬人的狗不叫”,俗话还说“狗通人性,狗随人性”,有这样的恶狗,也有这样的主人,这家男主人长着一副刀条脸,嘴角两边的咬肌特别的发达,老是阴沉着脸,偶然一笑,比哭还难看,比不笑还怕人,话音和笑声也特别碜人,像母鸭叫。我怀疑他不是贫下中农,我怀疑他是国民党潜伏下来的匪特,我怀疑......。
虽然他和我同姓,我却产生不出五百年前的好感。年轻时,包括现在,我对相貌奸相的人都有一种本能的心理防范。林彪大红大紫时,老百姓照样议论此人的奸相,毛主席说:“群众的眼睛是雪亮的”,他自己却没把眼擦亮。所以,人夸毛主席高瞻远瞩,其实不然,其实也有鼠目寸光的时候。
大金牙和我同队,是大队会计,姓朱,毕业于芜湖农机学校,在本大队算学历最高。平时,他不常在队里干活,轮到他家派饭时,我就顺便向他了解农村的现状,大队的概况,本队的情况,还顺便能看到《安徽日报》。
他的老婆是民办教师,小学四年级文化,学校就在祠堂里,还有一个男民办教师,二间教室,一间是低年级,一间是高年级。
朱会计两杯酒下肚,脸红脖子粗,粗话也开始溜出来,“妈的”,这是他的口头禅,“什么鸟东西,人口每年增加,粮食产量没增加,再过十来二十年,吃个鸟,哪有粮食吃?”
朱会计显然对按人头分口粮的政策不满意,壮劳力的口粮和刚出生的小孩是一样的,每人每年700斤稻谷,小农经济只图眼前,为了700斤口粮,拼命生小孩,以至于婆婆和媳妇同坐月子,舅舅岁数比外甥小,生了丫头必须要生个儿子,一,为了养儿防老,二,“不孝有三,无后为大”,不能绝后,不能断了香火。
“妈的”,朱会计又开始发牢骚:“一到冬天就要开河,上面只管派工,不管发工资,全大队每年新增加无效工分近万分,今年的分配值肯定要低于往年。就好比一锅饭,原来五个人吃,现在要六个人吃,自然就吃得少了。就拿我们生产队来说,去年,一个劳力一天可以分到一元二角,今年肯定不行,我大致估算了一下,不会超过一元一角五分。上面要求搞科学种田,老百姓不愿意,死抱老黄历,插秧还是一尺挂两头,亩产四五百斤,又不肯用化肥,又不肯用新品种,又不肯用薄膜育秧种双季稻,妈的,自然,每年的分配就越来越低;自然,日子就过得越来越差;自然,社员的干劲就越来越低。”
我觉得朱会计的牢骚蛮有逻辑性,三个“又不肯”和三个“自然”排比句更增添了他对事物看法的规律性,正确性和前瞻性,我觉得有文化的农民就是不一样。朱会计的一番话给我俩上了一堂实实在在的农村现状课,激起了我对插队意义的历史使命感,我觉得肩头的担子沉甸甸的。首先,科学种田肯定是好事,我们知青一定要积极响应,做个科学种田的带头人。
(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