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十一章 天要塌了
作品名称:九个女孩一只猫 作者:三月飞雪 发布时间:2016-03-10 17:49:45 字数:3391
草儿姑被燕子妈吓得突然之间话少了很多,就连咳嗽她都使劲儿压抑着。可是这咳嗽越是压着反而越是强烈,这一夜,是草儿姑得病以来最最坐卧不安的一夜。
拉开灯绳,昏黄的低度灯泡晃得屋内的灰色泥土墙懒散着薄雾一般的烟气。三孩儿的脸睡得红扑扑的,左老二大张着嘴巴打着呼噜,长一声出来,戛然而止,半晌,“呼噜噜”,又拉出长长的一串来。后道厦子静悄悄的,草儿均匀的呼吸声隐隐约约传来,这孩子该是在多美的梦里呢?
“咳——咳——咳——唉——”,草儿姑捂着胸口勒着嗓子又咳了一阵,长长的尾声拉着沉重的叹息。
草儿姑愁得胸口都堵得慌。她愁她要是真得了痨病,这个家里老的小的可咋过呀?左老二这一辈子都是靠着自己这片儿树荫遮的凉,三孩儿十七了,还没立事。小草十四了,懂事是懂事,干活也能干,可她毕竟还是孩子!重要的是她不是这个家里的孩子呀!
草儿她爸还有五年才能回来,自个儿能熬过五年吗?若是熬不过去,草儿这孩子可咋办?左老二还能管她了吗?二小那么大了还没成家,大小结婚好几年了还没孩子,小丽过得到是挺好,可是她顾得过来这一大家子的一大堆事儿吗?
草儿姑把烟笸箩拉到跟前儿,枯瘦的指尖夹起一张泛黄的烟纸,蛤蟆头的辛辣扑鼻而来。
“咳——咳——咳——”,草儿姑捂着胸口压着嗓音又咳嗽了一阵儿,薄薄的卷烟纸在她的指尖荡着秋千般飘落在她的膝下。
草儿姑伸手在烟笸箩里抓了一把烟纸接住了嘴里的痰,一丝丝鲜红的血在昏黄暗淡的灯光下泛着冰冷的晕。一张张没抓紧的烟纸,雪花般在她的指缝里散落开来。
草儿其实根本就没睡着,她均匀的呼吸声,该是用多少心疼才伪装出来的呢?
她姑现在所遭受的病痛,她听得到看得到,她也知道自己是姑的心病。姑看她不顺眼也好骂她也好,都抵不过对她的牵挂。可是在姑这么遭罪的时候,她却无能为力,她什么也做不了,她就只能这么装睡,让姑放心,让姑不惦记她,让姑认为她要多乖有多乖……
咸咸的泪水,已经湿了大半个枕头……
这一夜,草儿姑和草儿各自好歹捱到了天亮。
天一亮,草儿姑就打发三孩儿把八十一找来了,再加上左老二和大小,一行四人去了市里大医院。
进了医院,草儿姑除了把钱装在兜里,其他的事都交给了八十一。八十一倒还真是轻车熟路,挂号问诊检查化验,每件事都做得有条有理。
草儿姑看着八十一这么忙前忙后的,对八十一的另样看待,也逐渐的软化下来。人都不是完美的,再优秀的人,也都有不尽人意的地方;再不尽人意的人,也会有他自己的别样之处。
草儿终于盼到放学,院子里的猪鸡鸭鹅们,没像往天一样看见草儿都呼啦啦叫唤着围上来。它们各自安安静静地守着自己的领地,看见草儿抬了抬头摇了摇脖子,算是亲热的打了招呼,便又各自歇息了,看样是都吃饱喝得了。
进了屋,热气腾腾的饭菜香扑面而来,草儿忍不住使劲儿吸了吸鼻子,这家的气息和温暖有多久没见了?多久了啊!
“大嫂,我姑咋样了?”大小媳妇扎着带飞边儿的碎花小围裙正在往炕桌上拿碗筷,草儿迫不及待地追着问。
“还没回来呢,你放学啦小草?”大小媳妇拿草儿就跟自个儿妹妹似的,话语轻轻柔柔,捂得人心暖暖的。
“嗯,大嫂,你做的饭真香。四叔,你早来啦!”草儿由衷的赞美总是会赢得大小媳妇对草儿无比的喜爱,炕上坐着的左老四左占海听了也忍不住吸了吸鼻子。
“嗯呐,早来了。这菜炒的,是香。”跟草儿说话的功夫左老四听见马蹄声,往窗外一看,“三孩儿放马这不也回来了。快快,快出去看看,都回来了!”
草儿刚刚放下书包,一听左老四说都回来了,第一个跑出门去:“老姑,你回来啦!”
“妈,检查得咋样?没啥事儿吧?”大小媳妇紧随着草儿迎了出来。
“这咋还检查了一天呢,不要紧的吧?”左老四习惯性地捋了捋他的大奔头。
“没事儿没事儿,都进屋吧。”走在最前头的八十一没停,径直进了屋。草儿三人赶紧让开路,草儿姑谁也没看谁也没搭理,不紧不慢的也进了屋。大小一直跟在他妈身边,左老二尾随在后,三孩儿栓好马也跟着大伙儿陆陆续续都进了屋。
“没事儿就是好事儿!快都上炕吧,我这就上菜。”大小媳妇那次大病以后,身体恢复得很好,跟婆婆之间的别扭也早就烟消云散了。她听八十一说没事儿,眉眼之间尽是欢喜。
草儿姑从进院儿到坐在饭桌前,一直都没言语,不悲不喜的表情让草儿云里雾里也猜不出个头绪。你说没事儿吧,姑该表现得多高兴才对!你说有事儿吧,姑咋像一点儿事儿没有一样?
草儿跟着大嫂一块儿把菜饭端上来,还拿上来三个酒杯。三孩儿早就上了炕,第一盘菜刚上去,他就先拿起筷子吃上了。三孩儿在大家的印象里,始终就是孩子,没有人会介意他先上桌子吃饭,相反,他要是不抢着吃饭,倒有点儿不正常了。
上次三孩儿托别人把情书给了小敏,小敏给她回了封信拒绝了他,草儿还担心三孩儿会很难过的,没想到三孩儿依旧每天说说笑笑疯疯闹闹,跟什么都没发生似的。心大就是不一样。
左老四拿起大小放在柜盖上的一个塑料袋,掏出里边的片子,对着窗口的光亮看了起来。
“这,这肺子内半个咋看不清呢?”左老四翻过来调过去看了一会儿,咋看有一边肺子也看不清轮廓。
“四叔,哪是肺子啊?”草儿也站到左老四身后去看,她可没看过这种像放大了的胶卷似的叫做片子的东西,冷不丁她看不明白什么是什么。
“这不肺子吗。这边咋这么黑?”左老四又问了一遍。草儿仔细看着,终于看出了肺子的形状,的确,本该对称的另一边黑乎乎的。
她看看她姑,她姑在饭桌前端端正正地坐着,跟没听见似的。大小低着头坐在炕稍,手指甲一遍一遍划着炕席缝。
左老二默默地握着塑料酒壶往杯子里倒酒,也不知他在想着啥,酒从杯子里已经溢出来,才惊觉倒多了。他一手端起杯子,另一只手缩进衬衣袖口里,用衣袖擦着桌面上的酒。
大小媳妇赶紧把抹布拿来,边擦桌子边招呼着:“四叔上桌吧,啥话都上桌说。大哥你也别老站着了,一会儿饭菜该凉了。大小赶紧上桌子,妈都搁外头一天了,你还让她等你呀。”
大小长出了口气,坐了过来。大小媳妇给草儿姑盛上一碗热气腾腾的二米饭,把筷子递过去,草儿姑接了筷子碗,慢吞吞的夹了口菜放进嘴里。
“那啥,我不搁这吃。你们吃吧。”八十一大声对着大小媳妇说,转过身压低了嗓音跟左老四说:“四叔你别看了,那边那半个肺子烂没了。”八十一说着人就想往外走。
“别走,哪能走!你这都跟着忙活一天了,咋地也得吃口饭。咋回事儿?”左老四拦住八十一,前半截语调嘹亮,后一句低低的。
草儿可就在左老四身边站着呢,他和八十一再低的声音她也听清了。姑的半个肺子都烂没了,这得的什么病啊?难怪姑一咳嗽就有血,还以为是嗓子咳破了,如今肺子都没了半个,这得多严重啊!草儿的心一下子就提溜到嗓子眼儿了,额头汗津津的。
“你自个儿看吧,袋子里有诊断书。”八十一靠在大柜上。
左老四放下片子,把塑料袋子里的单据全都倒出来,他抓起诊断书,打开。草儿也看过去,诊断书上两个漆黑如血的大字赫然醒目:肺癌。
肺癌!姑居然得了肺癌!草儿眼冒金星天旋地转,这怎么会呢?姑就是咳嗽了,偶尔咳点血,偶尔脸会肿,怎么能就是肺癌了呢?一定是检查错了,一定是检查错了呀!
“这,这,这就确诊了?”左老四的额头也冒汗了。原本大家怀疑怕得肺痨,如今却是肺癌!肺癌还赶不上肺痨呢,肺癌可是确诊了就没有一丁点儿希望的绝症!
“嗯,确诊了。”八十一低低的声音哽在喉咙里。虽然他姑平常日子看不上他,可咋说那也是他亲姑,姑舅亲,辈辈亲,打断骨头连着筋。
“那,那,啊——?”左老二看了看草儿姑,看了看炕桌上围着的一圈人,话没有直接问出来,他那眼神儿那表情分明是在问这病草儿她姑自个儿知道不。
八十一明白左老四想问什么,他点了点头:“大夫说的时候,她进来听着了。”
“四叔大哥,你俩还说啥呢,快吃饭吧,趁热暖乎暖乎胃。”大小媳妇光顾着在炕上忙乎了,她还不知道这到底是咋回事儿呢。
“啊!那啥,八十一,快上炕吃饭,大小媳妇儿都忙活一下午了,你咋能不吃饭就走,吃饭,吃饭。”左老四拉扯着八十一,对着炕上的人大声说。别过脑袋压低了嗓子又问了句:“大夫说没说还有多少日子?”
“大夫说了,过不去仨月。”八十一和左老四小声嘀咕着往炕桌跟前走了过去。
过不去仨月?姑活不过仨月了!天呐!这不是天要塌了吗!草儿眼前一黑,险些栽在地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