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 一）

　　晚上快十一点的时候，关颖急急忙忙的跑来敲门。玉莺刚把门打开，她就非常着急地对她说：“有人已经把火烧到我的头上来了！你现在就给牟芸写封信，让她尽快的发个公函过来，把你在抗战期间的英勇事迹细致的描述一下，证明你是个真正的革命者！明天早上就用挂号信寄出去！”
　　玉莺说：“好的，我马上就写，她办公室也有电话，我明天一早寄完信，接着就打长途。”
　　关颖惊奇的问：“她有电话？那太好了！她干什么工作了？”
　　“市委组织部长！”
　　她“哎呦——”一声埋怨她：“你真傻！你为什么不在履历表上写清楚，那可是你的护身符呀！你把牟芸现在的工作地点和职务填在表上，他们一个电话过去就会给你减少很多麻烦的！这个江南大城市的市委组织部长牟芸就是你曾经的战友！你扭扭捏捏的不说出来，实在是太谦虚了！人家都拉裤子盖脸，硬往脸上抹粉！你现在啥也别说了，只要她愿意给你出证明，她的一句话能顶普通人的一万句！”
　　玉莺激动地说：“我认为我把表填的够详细的了，就这一点疏忽了！牟芸为人朴实大方，待人热情又十分的正直。我俩也算得上是生死之交！这个忙她肯定会帮的！”
　　“听你这么一说，咱俩今夜都能睡个好觉了！”
　　大鹏在一旁咬着牙齿忿忿地说：“这是哪个坏了良心的小人，躲在暗处放的暗箭！也实在是太恶毒了！”
　　关颖淡淡的一笑：“天下有几个人不想当厂长经理的？又有几个老师不想当校长的？咱要把坏事转变为好事，牟芸的证明信一来到，咱们就要大张旗鼓的宣传一下，让那个大坏蛋的匿名信成为玉莺当校长的铺路石；成为加入党组织的敲门砖！”说完，她扒着玉莺的肩膀抿着嘴儿悄悄的笑了。
　　翌日，到邮电局寄完信，她到了隔壁的长途服务柜台前，让服务小姐接通牟芸办公室的电话。她一看号码是南方大城市组织部的电话，马上就开通了城市间的政务专线。很快玉莺就听到了牟芸那亲切的声音：“怎么样，大家都还好吧？你有孩子了吗？”
　　玉莺说：“关区长一家和我两口子都很好，我到现在还没有怀孕呢！”
　　“那你可要努力了呀！这刚上班你就给我打电话肯定是有事的啦！”
　　她马上用受了很大委屈的口气说：“我现在即将被提干的时候，有人到纪委打了我的黑报告了！说我隐瞒了地主家庭成分，恬不知耻的说自己解放前，在荣华学校上学时就是个进步青年，还吹牛冒着生命危险给八路军送过情报，到处标榜自己是个革命者。实质上是个投机钻营分子！还说我无时不刻的捏着扁头想钻进干部队伍！其提出的质疑是：我一不是地下党员，二没有参加过任何地下组织。爹娘都跟着当国民党军官的哥哥跑台湾去了！我留在大陆，可能是潜伏下来的特务，要求组织上对我进行严格的审查！……姐姐呀，我现在就要崩溃了！”
　　牟芸在电话那边咯咯地笑了：“你看现在咱们的大领导，大多数都是地主、资本家出身？如果家里都穷的叮当的，上不起学，目不识丁。怎么能领导中国革命！抗战时期我头上戴的帽子上的帽花，就是国民党的十二角星呢！现在要有人说我是国民党的人，那我可就要扇他耳光了！”她说到这儿声音打住了、立刻响起了一窜银铃般的笑声。
　　玉莺急的一头汗，慌忙地问：“姐姐呀，你赶紧发个公函过来，证明我是咱们队伍里一个坚强的革命同志，曾经冒着生命危险的到华县传递情报，喊人打伤了国民党特务，掩护你摆脱了险境，顺利返回八路军驻地完成了任务。此事是千真万确的呀！”
　　“妹妹，你别着急，发肯定是要发的，只是发公函的相关部门需要核实情况，还要经过层层审批，十天半月也弄不好！不过，我有秘密武器，对你来说就是个威力无比的原子弹！那是我前些日子在整理我以往的日记本时发现的！下礼拜我到北京开会，到徐州下车我去你们纪委给你证明一下。等你当了校长，别忘了要请我吃喜糖的啦！哎呀——，咱光顾着说话了，已经到开办公会的时间了！……咱姊妹俩徐州见！”电话“啪”的一声挂断了。
　　玉莺一肚子的话还没来得及诉说，她就把电话挂断了。仔细一想，这也不能埋怨她，她的工作肯定是非常繁忙的！想到她后天就要来徐州，心里就觉得暖融融的，愁云散尽、精神气一来，马上就变得容光焕发了。她步履轻盈的来到学校，所看到的都还是那些非常熟悉而亲切的面孔，看不出来有哪个老师在暗中举报了她！因此，无论跟谁打个照面，她都报以天使般粲然迷人的微笑。
　　第三天清晨，牟芸乘京沪特快来到了徐州。吃完早点，她跟玉莺来到了区教育局纪委。一个大眼睛细高个，外表显得非常精干的名叫薛冰的女书记接待了她们。
　　牟芸在接待室刚一坐下，就开门见山的说：“我在抗战时期是八路军物资供给部的一名干部，主要负责从西安和华县采购药品。当我们在西安的地下组织被敌人破坏后，郑玉莺同志用密信及时通知了我。她告诉我八路军急需的药品，已经转移到华县的民康药房。后来她家为我们生产药品的情况被敌人知晓后，我也受到敌人的跟踪监视。在我即将被捕的紧要关头，就是她临危不惧巧妙周旋，机智果敢的救了我并且将国民党的绝密情报传递给我。使我方军民避免了很大的损失！我今天特地来告诉各位领导，郑玉莺是为中国革命做出重大贡献的人，也是值得党和人民信赖的好同志！
　　薛书记静静地听着，眼光不时地在她俩身上扫来扫去的，原本白皙的脸庞渐渐地泛红，很快惊异和佩服的表情就在她那秀丽的脸上浮现出来。
　　她直视着牟芸，恳切的说：“你所讲述的郑玉莺同志的革命事迹，与检举信上所揭发的内容有天壤之别！我们一定会认真调查处理的！假如你说的是个事实，我们就会还她一个公道，认可她所填写的革命家庭成分，在教师的队伍中予以重用！”
　　这时，进来了一个皮肤黝黑的年轻人，他愣愣的听着她们的对话。突然，他朝着牟芸把眼一瞪问：“你是干什么的？有介绍信吗！”
　　牟芸瞟了他一眼，坦然的说：“没有！我去北京开会从这路过，顺便过来看看。”
　　“那不行！我们只认可由政府管理的档案部门出具的，盖有大红印章的证明信！”他嘴角露出一丝嘲笑，一屁股坐在对面的办公桌前的椅子上翘起了二郎腿。
　　牟芸浅浅的一笑说：介绍信肯定会有的，我们的部队南下时每解放一座城市，就有干部留下了成为城市的管理干部。加之部队的领导调动、扩编等人事方面的变动，找到当时的部队领导和其他证明人需要时间。现在，郑玉莺同志在将要被聘任为校长的时候，有人提出了不同的意见。根据我个人的工作经验，我认为：人的一生中机遇难得！稍纵即逝！今天特地赶来，先给她来证明一下！”她一边说一边从手提包里掏出了一个笔记本，用那细长的手指头轻轻地一拨拉，拿出了一张发黄了的小纸片。将它小心翼翼的递给了薛书记，她看了好几遍，没看明白。那个年轻人也凑了过去，看了半天也是一头雾水的。
　　玉莺想起来了，是她当年在荣华学校的传达室给她留的那张纸条。她瞟了一眼牟芸，只见她笑盈盈的看着大家，似乎想让薛书记和年轻人解出纸条中的谜团！年轻人面红耳赤的看着她，生气的说：“你拿来了一张买药的旧纸条子，能证明什么？风马牛不相及的，这玩笑开的也实在是大了些！”
　　牟芸眼光一闪，很有礼貌的微笑着：“这就是当年我们地下组织通常使用的联络暗语。玉莺同志请你念给他们听听！”
　　她满怀激动的拿起纸条，嘴唇颤抖着念了起来。
　　牟姐：
　　关于治疗风湿性关节炎的草药，今后，可让你的亲戚到华县二道街，民康药房就近购买。效果和西安的一样。假若效果不佳，我请洪老先生再调换药方。
　　玉莺的话音未落，小青年就抢着说：“说了大半天的，这不就是给你亲戚买药的字条吗？我没听出来里面的词语间，有什么联络暗号的含义！”
　　牟芸看着薛书记十分严肃的说：“她写这张纸条的时候，我们西安的地下组织刚刚遭到敌人的破坏，处于非常严峻的白色恐怖时期。纸条中告诉我给亲戚买药就去华县的民康药房。阿拉上海人，华县哪有什么亲戚！在陕西的亲人就是共产党八路军！显然，只有身临其境的人，才能领会其中的含义！”今天请薛书记见证一下，我将这张看是普通，实质上是具有革命历史意义的物证归还给玉莺同志。并以一个对党忠诚的普通党员名义，对她的革命行为予以证实，她掏出来一支钢笔飞快的在日记本上写了起来。
　　此时，玉莺的泪水哗哗的流了下来。
　　她很快就写好了，接着很利索的把那张纸从日记本上撕了下来，递给玉莺说：“你把它好好地保存起来吧，当年你给我一张字条，确保我方药品的供给、保护了八路军的战友们！今天，我回馈了你一张纸条用来维护你的声誉！”她此时也很激动，眼圈也红了。她看着薛书记，很平静的说：“我想用一下你的电话？”
　　薛书记已陷入了沉思。牟芸微笑着请示她，伸出手想借用一下电话。她如梦方醒，猛一抬头说：“好的，请用！”
　　电话接通了，牟芸很客气的说：“请接肖耀东书记办公室。”
　　那边接线员问：“你预约了吗？”
　　“没有，请告诉他是牟芸来的电话！”
　　这时，纪委的办公室安静的如无人之境。很快电话里就传来了肖书记那和蔼的声音：“牟部长你也去北京开会吧？何时动身啊？”
　　“噢，今天晚上的车。”
　　“咱们好几年没见面了，明天北京见吧！你今天打电话过来有什么事请讲？”
　　“你还记得以前我们在关区长家，议论祁大鹏和郑玉莺两口子的事吗？我们部队供给部的部长和关院长，都说他两口子是为中国革命建立了功勋的！今天，郑玉莺因为家庭成分高了一些，遇到一些麻烦！需要你给教育局领导打电话说明一下，你一定要帮忙的啊！等我开完会回去，找我原部队领导给她出具个证明，那就一劳永逸了！”
　　“这没问题，我一会就找她们局长！”
　　电话那边传过来的声音虽然小了些，但还是能听得很清楚的。
　　挂了电话，牟芸走上前拉住了薛书记的手：“我们干纪委工作的，一定要对那些对党忠诚的人，进行保护的呀！不能让她们流血，再流泪了！”
　　薛书记目不转睛的瞅着她，埋怨道：“你为什么不早说你是市组织部长，认识肖书记的呀！”年轻人满脸通红的倒了两杯水过来，不好意思的说：“刚才态度不太好，请牟部长和郑主任原谅！”
　　薛书记瞟了一眼玉莺诚恳地说：“今天的事情，我会给上级汇报，慎重处理郑玉莺同志的工作及个人问题的！请你放心去北京开会吧！”
　　牟芸没做停留，当晚就走了。她的来临就像咋暖还寒的初春时节，从南边吹过来的一股子强劲的暖风，使玉莺身心感受到了无限的温暖。她这棵饱经风霜小草，体味到明媚的春天已经来临了！半个月过后盖有某部队大红印章的证明信，寄到了市教育局。
　　这天在区教育局大礼堂，关于干部任免的会议正在举行。
　　关颖宣读了某部队给郑玉莺补发的立功证书，并亲自颁发给了她。她拉着玉莺的手高亢激昂的说：“郑玉莺同志虽然出身于地主家庭，可是她选择的是跟着共产党为人民谋幸福的康庄大道。在与日本侵略者和国民党反动派的残酷激烈的斗争中，她英勇顽强与敌人进行过殊死的搏斗，保护了八路军的干部，及时传递了国民党要进攻延安的绝密情报。使我方军民避免了重大损失！她是为中国的解放事业做出过重大贡献的人！她为人正直，文化层次很高，热爱教育事业，组织协调能力很强。经区党委联席会议研究决定、报请市教育局领导批准：聘任郑玉莺同志为向阳小学的校长！”
　　这一天是郑玉莺乃至祁大鹏改变命运一天，也是在那个特殊的历史时期，他俩躯体上的“政治生命”在正义和真挚的友情呵护下，既要焕发勃勃生机的一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