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 二）

　　（十二）
　　
　　这是八月里的一天，大雨过后，天空一碧如洗。明晃晃的阳光穿透办公室外茂密的树丛，映照在玉莺的办公桌上。一阵清凉的风吹了进来，台历一下子就被掀过去十几页，宽敞的办公室里马上充斥着一种浓郁的花香。她站起身，来到窗前。看着外面十几棵枝繁叶茂的桂花树，感慨万千：这前年从虎岗托运过来的只有尺把高的桂花树苗，如今已经蹿了两米多高啦！那青翠欲滴的绿叶中间，开满了浅黄色的小碎花，花儿的香气沁人心脾、催人心醉；而那茂盛的枝叶还在不停地奋展勃发、彰显着生命的活力。
　　她将日历翻回到了八月二十八号，眼睛直勾勾的看着台历，心想，这日子过得真快，就像刚才翻动日历的那股子清风，待你察觉了，它早已席卷着光阴离你远去。她不由得长长的叹了一口气。想想自己今年已经三十周岁了，自从那次受到惊吓流产后，肚子里就再也没有动静了。牟芸建议她去上海的“长征”医院找关院长仔细检查一下。可是她一直认为两口子身体都很正常，现在的日子过的又是无忧无虑的，且每天心情十分的舒畅。就觉得，只要两人共同努力，要不了多久就会结出硕果来的！就这样，这月推那月的，耽误下来了！这个假期又在仔细的研读新的教学大纲，忙来忙去的不知不觉间就要开学了，去上海检查身体，时间已经不够用了。只好等放寒假的时候再去了！
　　她看一下表，快十二点了。就把刚写完的向阳小学新学期工作计划，放在抽屉里骑车回家了。刚进院门老板娘递给了她一封信，是虎岗寄来的。她进了屋子里就赶紧把信拆开了。
　　大鹏、玉莺：
　　目前，西安的工商业包括医院学校，正在进行公私合营。是凡私有的企业，商铺、大户人家的房产等大部分都要归公。听金院长和束老师对时局的判断，我们虎岗的乡村最终要走类是与苏联集体农庄那样的道路。
　　现在，束老师家的医院已并入西安最大的人民医院。因此，我们的中药材销售受到了一定的影响。我和你妈妈都近五十岁了，上山下田已感到体力不支。加之你妈妈日夜思念你们，盼望着早日能抱上孙子，整日里愁眉苦脸的精神十分的抑郁，天天念叨着要去徐州和你们团聚！根据目前我们的现实情况，斟酌再三，我决定尽快成行，以便全家早日尽享天伦之乐。近日，我正在准备泡制桂花酒和玫瑰花茶的一些食材，大部分已经包装成袋，准备到你们那边市场上销售，减轻你们生活上的负担。
　　这两天，我正在和村委会协商，将原来供应给金院长那边药品配方及制作标准，传授给李管家的侄子李华。咱家的老房子也交给他居住看管。将来徐州市场如果需要一些药材，就由他来给我们发运，这样就免了我的后顾之忧。
　　我刚在邮局给你们汇去六百元，想在你们家附近租两间房子，你俩工作之余细心寻觅，尽快办好！我们大约一个月左右即可成行。虎岗至渭南火车站已通汽车，非常方便，我们行李不多，无需来接！……
　　傍晚时分，大鹏下班回到家看完信，十分高兴的对玉莺说：“二老的心太细了！还怕给咱俩的生活增加负担，要来这儿销售咱家的桂花酒和玫瑰花茶，那酒可是咱家祖传的酿酒工艺制作出来的，那独特的带有一丝甜意的醇香，在这边市场是买不到的！这下好了，我马上就能喝到自家纯正的桂花酒了！
　　玉莺挺认真的说：“你没看清信的内容？是一些能泡制桂花酒和玫瑰花茶的食材！现在，烟和酒的生产和销售都是国家管控的，不是以前在虎岗用自己家种的粮食酿造出来，随便送给哪家商铺或到市场上就卖掉了！”
　　大鹏微笑着回答：“只要是正宗的粮食酒，使用我家的材料泡制出来口味是一样的，无论是谁只要品尝过我家的桂花酒，都会回味无穷，念念不忘的！连王本本回国的时候，都还没忘记将来要和我爸爸一起再饮桂花酒呢！”
　　由于国家私房改造的政策，私人不允许保留过多的房屋。大鹏很快就在附近的三马路租到了三间公房。这是以前大户人家的三间堂屋，三阶台阶下面有个小花园。他问老板娘要了一棵葡萄树，移了过来。又买了几盆月季花，每天下了班都去照看，浇水施肥，很快枝叶间就爬满了一朵朵可爱的小花苞。一个多月过去，当花儿开始绽放的时候，他的爸爸妈妈离开了大鹏和玉莺那情牵梦绕的虎岗，怀有一种复杂的难以言喻的心情，来到了这个朝思暮想而又非常陌生的徐州新家。
　　
　　礼拜天他们一家和关区长一家，在丽华酒店二楼的“福来”包间聚会了。在“社会主义好的”乐曲声中他们共同举杯，庆祝这一特殊的日子。酒过三巡，祁云天举起酒杯：“感谢关区长和夫人，在大鹏和玉莺生命面临十分危险的紧要关口，给了他们这么好的容身之地。你们伸出援手救他俩于水火，就是他们的再生父母！此时，再美好的语言都无法表达我对你和夫人的感激之情！”说完，他的眼睛有些湿润了。这时，米兰也眼圈通红的站了起来，拉着祁云天朝着关区长夫妇深深地鞠了一躬。
　　区长夫人赶紧拉着米兰的手说：“咱们一家人不说两家话！自从我女儿出嫁后，天天陪着我们在一起吃饭的就是他俩了！就和自己的儿女一样！今天，你们来了我们就是一大家人了，等你抱上了孙子，那就更热闹了！”
　　关区长很是激动地说：“今天，是我们两家团聚的日子！也是我们要把你们这鲜亮的、懂事的儿女还给你俩的日子！今后，他小两口的衣食起居就都由你夫妻二人照顾了！”
　　区长夫人看着米兰说：“看你的模样还不到五十岁吧？皮肤又白又细的，不像是下地干农活的人呀！”
　　米兰不好意思的一笑：“我从小就在家里帮父亲烘凉草药，没下地干过一天活。结婚后，又在家里小药厂里缝制药袋，装药、配药的，没经过风吹日晒，所以皮肤不算太黑！”
　　夫人笑了：“皮肤白的令人羡慕！你真有福，今年才四十七岁！那你才多大就出嫁了呀？！”
　　“刚满十七岁。”
　　“唉——”夫人叹了一口气：“也就是说，你十八岁就生儿子了！”她看了一眼玉莺惋惜的说：“她要不是因为那次大鹏出事受到惊吓流了产，小孩也快有八九岁了！事情过去这么多年了，可她一直也没了动静，……这下好了，你们来了有了家人的呵护，肯定会早日怀孕生子的！”
　　米兰说：“喝几付我家的中药看看，或许管用！”
　　玉莺没当回事的说：“你们看这城市姑娘小伙、到二十七八岁才结婚的人太多了！请你们放心，我这个暑假就去上海到关院长那所医院看看，争取下年生个大胖小子！”酒宴在热闹的气氛中进行着，情谊越聊越近乎。末了，在一阵欢笑之中，宴会结束了。
　　他夫妻俩到徐州大约有半个多月后，祁云天有好几种药材，就摆放在牌楼市场南端的一个摊点上。他和一个卖日用食品杂货的摊主协商，借用他的一个小桌子，摆放物品。每月给他两块钱，他十分高兴的答应下来了。
　　他的货开始只有人问，没人购买。慢慢儿的，有人拿着酒瓶来了，让祁云天给他泡好。他呢，热情待客，把酒弄好了，还送给来买桂花的客人一包红花茶。结果，大约过了有十天左右他就带着酒友过来了。就这样一传十、十传百的，山西老客的桂花泡酒那个特有的香醇味，在这些酒友的捧场下，很快就香飘十里了！
　　他知道现在人们的生活水平普遍不高，多数人喝得都是八毛五一斤、地瓜干酿制的烈性酒。他就把桂花酒的泡材价格压得很低。他想，赚到的钱，能够他夫妻俩生活的就应该知足了。就这样除米兰在家买菜做饭外，都在外忙忙碌碌的，家庭在物资生活方面还是不错的。
　　不知不觉间寒假就到了，玉莺虽然在喝着家里配制的中药，也明显感觉到身体的生理规律调整好了，可肚子依然没有一点动静。放假的第二天，她去百货大楼购物。走在大街上，看着那一个个挺着大肚子的孕妇，十分骄傲的幸福笑脸，就感到心里发酸，浑身燥热难受。认为自己不能再这样傻等下去了！回到家，她非常迫切的请米兰赶快陪着她去上海“长征”医院找关院长去。
　　当天晚上，她娘俩就坐上了开往上海的列车。
　　在医院里，一个十分文静秀丽的女医生，问了玉莺的病史，了解到了她曾经怀孕流产的情况。她看了看“爱克斯”光片子微笑着对她说：“小毛病，你当时流产的时候，在天主教医院由于设备条件的限制，受伤部位没有处理好，造成了输卵管的粘连，在我们这儿做个小手术，如果顺利的话，半年内你就会怀孕的！你去找关院长争取明天安排手术，我来给你做输卵管疏通，做完观察一下，如没问题，后天就可以出院回家了！”
　　听了这个和蔼又漂亮的医生的话，她兴奋地眼泪都要掉下来了！她十分的高兴，又有些后悔，心想，如果早到上海来看看，小宝宝都可能上小学了呀！
　　米兰高兴的搓搓手，赶紧从玉莺的小皮包里掏出了两瓶香水，放在桌子上。那女大夫一愣、问：“你这是干什么？”
　　米兰眼光一闪：“这香水是我自己家祖传秘方做的，没有一点化学物质，你闻闻、就是玫瑰花那清甜迷人的香味！”
　　她拧开瓶盖，在鼻子跟前嗅了一下，一双秀美的大眼睛瞪得圆圆的，“这比法国香水好闻多了！我用过好几种法国香水闻起来都很冲，而你这甘甜的清香味就催着人一直想往鼻子里面吸，恨不能喝下去！她爱不释手，闻了又闻，看了又看。这时，又有病号进来了。她朝着米兰粲然一笑、就把香水放进抽屉里。
　　输卵管疏通手术进行的很顺利。一个小时左右，那个温柔可人的女医生从手术室里出来了。她看着米兰那焦急的探询的目光、淡然一笑：“这下好了，你就擎等着回家抱孙子吧！”
　　米兰心花怒放，脑子里那紧绷着的弦那么猛一松弛，差点就晕了过去。
　　在观察室，她娘俩一致认为、这次上海之行，那个像天使般漂亮的女医生，为玉莺拨开了乌云，披荆斩棘、开辟了一条去接小宝宝的阳光大道。
　　回来的途中，在火车上米兰老是笑嘻嘻的，嘴里不停地嘟哝着：“回到家我就得给宝宝准备新衣了，是做男娃的呢？还是做带点红花的女娃穿的呢？……”
　　玉莺双手托着腮，嘴角挂着一丝微笑，两眼直盯着车的顶棚。显然，她也走了神，正在做着抱宝宝的白日梦呢！
　　冬去春来，转眼就到了盛夏。大鹏种的葡萄结满了葡萄架，左邻右舍都送了一点。区长夫人说：“从我这移过去的葡萄树，怎么栽到你爸爸那个院子里，结出来的果就这么甜了！”
　　大鹏说：“这就是我爸爸下了功夫，何时剪枝松土、浇水施肥都是有讲究的！你给了它好吃的，它结的果当然只甜不酸了！”
　　区长夫人说：“你形容的太对了！告诉你爸爸让他空闲时来教教我，我还要跟他学怎么做玫瑰红花茶呢。”
　　七月七那天，他一家人吃完晚饭，在葡萄架下乘凉。看着湛蓝色天空中熠熠闪光的繁星，米兰说：“今天是牛郎会织女的日子。想来，他俩在天上过的也不容易，一年半载的才能见一面，也不知生娃了没有？”
　　玉莺掩着嘴“扑哧”一声笑了。
　　大鹏说：“云龙湖的南边有一座山，名字就叫‘拉犁山’当年牛郎就是在那座山上和织女相识的！据传，远古的时候，咱们中原地区流行霍乱，这病流行到哪儿，哪儿就成了鬼哭狼嚎的无人之地。牛郎发誓要寻找到能根除此病的仙草，他饱经风雨，历尽艰辛来到拉梨山下，晕倒在一块巨石旁。在巨石的背阴处，他渐渐地苏醒过来、感到饥肠辘辘、口渴难耐。他爬到了几棵开着小黄花的小草旁边，咀嚼下去，想尽快恢复体力，继续上山寻找仙草。这时的他，刚吃下了草，奇迹马上就出现了！倏然间、感到了浑身热血奔涌，力大无穷。他意识到这就是那梦寐以求的仙草！于是，他四处寻觅、而这草只剩下了一棵！他赶紧自制了一个犁耙，拴上藤条开始犁地、他将搓下的草种撒了下去。每天顶着烈日去十几里外的云龙湖取水，织女赴蟠桃会从此处经过，看到他憨厚淳朴的样子，动了恻隐之心，就在他的头上撒了一片白云，每天为他遮蔽那炙人的阳光。就这样，在拉梨山上他们相识相爱了！……
　　大家都静静地听着他讲的故事。这时，在那苍穹的深处，一颗流星耀眼的亮光划破了天际、瞬时间、消失在茫茫的夜空中……接着，又有一颗特亮的流星掠过……“是流星雨！”玉莺尖叫了一声！忽然间，感到喉头一热，就想呕吐，她赶紧捂住了嘴。大鹏说：“这里阴凉，别受风寒了，赶紧进屋里去吧！
　　一连几天，玉莺闻到一点油腥就想呕吐。很显然，上海那白衣天使的诺言，就要在她的身上毫无保留的展现出来了！大家都兴奋地看着她的肚子，一天天的鼓了起来！
　　十个月后，她睡在妇产医院的待产室里，悄悄地告诉大鹏，就是七月七那天，在葡萄架下，看到天上倏然而降的那颗星，就像是砸进了她的胸口窝。也就是在那一时刻、她感到自己怀孕了！
　　大鹏喜不自禁的笑了：“那肯定是牛郎织女，协商好了，把他、或她？给咱送来的！那你猜猜？是男！？是女！？”
　　“按你妈妈的要求，当然是男娃了！”
　　“那好，名字我已经起好了！就叫：祈宝钢！”
　　“这名有着什么寓意？”
　　“奇异之宝，刚强之心。他从天而降，姗姗来迟。非常的神奇！他是我们家中的宝贝，希望他健康成长，将来事业有成，在人生的道路上，排除艰难险阻，毫不气馁、志坚如钢！”
　　“这名字看是寻常！细细品味，真的是寓意深厚，意境高远。”她拍着手，露出灿烂的笑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