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

　　（十）
　　她趴在写字台上正在认真的填写着履历表，由于十分的专注，竟然没有发现大鹏已悄然站在她的身后。他低头仔细一看，她那娟秀的字体已经将表格填了大半张了。在家庭成分一栏上，赫然填写的是：“革命家庭”的字样！眨眼功夫，她就将表填完了。只见她上下仔细看了一遍，把表往桌子上一丢，双手这么一拍就唱：“树上的鸟儿成双……”她高兴的猛一起身就要起舞，头一下碰到大鹏的嘴巴子，只听“哎呦”一声，吓得她一哆嗦。
　　大鹏一下抱住了她说：“是我，那只大鸟！”她莞尔一笑趁势抱住了他的脖子，不停地亲吻着他的脸颊温柔的说，“告诉你一个好消息，我就要当向阳小学的校长了！今天上午，已是学区教育局副局长的关颖给了我这张履历表，告诉我，她已经给区教育局人事科的领导，推荐我去向阳小学任职，让我填好交给她。接着我就把入党申请书也递交上去了。估计很快就会双喜临门的！”
　　大鹏想到刚才在单位发生的事情，一种神秘而难以名状的的恐惧充斥着他的全身。他惆怅满怀地说：“人怕出名，猪怕壮。你填写的‘革命家庭’成分怕是通不过。按照虎岗村委会目前给你家的定性，应该是‘大地主’如果有人嫉妒你的校长职位，会对你进行伤害的！”
　　“哎呦——我的大鸟呀，你何时胆子小的像麻雀似的了！我俩无论是解放前还是解放后，是个真正的革命家庭是毫无疑问的！我爸爸是地主！可他在天香茶苑还开了一处给八路军生产药品的小工厂！华县的民康药房就是给八路军提供药品的输送地！你看看我填写的履历，有什么不对的地方：一、在西安的荣华学校里我是进步青年，和共产党员牟芸建立了联系。二、在博爱医院我积极协助关院长，为地下组织负责人徐久刚装运药品。在大雁塔对他面临特务追踪的危险提出了警示。三、将我爱人得到的国民党的绝密情报，冒着生命危险经牟芸传递给了八路军。并在华县传递情报过程中，掩护牟芸逃脱了国民党保安团的抓捕。四、我爱人给延安方面传递情报的事情暴露后，我俩躲过军统特务的围堵抓捕背井离乡来到徐州。”她的语句抑扬顿挫，激动地脸儿红的像朵牡丹花，迸射着凛凛正气。她直盯着大鹏，圆瞪着凤眼、像是要吃了他似的问：“这还不能证明我是个革命者吗？牟芸说过我俩是立了大功的！”
　　大鹏心里面叫她那犀利的话语冲击的，向大海里翻滚的波浪一样久久不能平静。他非常后悔甚至有些懊恼，刚才在保卫科没有把这些革命事迹和盘托出！他想今后在单位填写家庭成分时，就不再填“贫农”而要改填“革命家庭”了！这一会儿听了他媳妇的慷慨陈词，心里觉得热乎乎的好受多了！他忽然觉得口渴难耐，肚子咕咕叫，马上意识到还没吃晚饭呢！
　　玉莺从被窝里拿出了一个笼布裹着的砂锅说：“还热着呢，赶快吃吧。”
　　吃完饭，他把嘴头一抹说：“我刚才在单位让三反五反工作组的，叫到保卫科去了。只可惜在那儿没有表现出像你这样大义凛然的样子，对他们这些可能对革命没有什么大的贡献的人，我说话应该尖酸刻薄一些就好了！看到你那样震慑人心的表情和语气，我都后悔死了！”
　　玉莺说：“他们都问了你啥问题？如果你事前没有思想准备，谁到那儿都会打怵的！”
　　“他们问我是怎么认识日本人王本本的，叛变革命没有？为什么隐瞒当国民党教官的历史！”
　　玉莺不急不躁的说：“你应该脆快了当的告诉他们，你是人在曹营心在汉，是个地地道道的革命者。是为中国的解放事业做出了重大贡献的人！”少顷，她拉着大鹏的手皱起了眉头，愣了半天苦笑着“唉——”长长的叹了一口气，喃喃地说，“现在值得庆幸的是，咱们又碰到牟芸了！”
　　大约过了三天，大鹏从蚌埠跑车回来，被叫进了段长办公室。他心里嘀嘀咕咕的想，难道又有什么窝囊的事来临了吗？马上脑子里就嗡嗡响起来了，他脚步沉重的来到了办公室，一看到段长那泥塑般发呆的眼神，马上意识到没有什么好果子吃！他看他进来了，就一脸歉疚地说：“我们本来已经研究通过了让你当正司机的！可是工作组的同志认为：你在华山跟封建的老道学武，在西安当国民党军队的教官、还认识日本宪兵队长等等、等等。你的履历实在是太复杂！他们要上日本去搞外调是不现实的！其他地方的核实工作也是需要一定时间的！而我们铁路属于半军事化管理单位，火车司机肩负着国家和人们赋予的重要职责！在三反五反工作组的建议下，人事科决定暂时把你从开车的工作岗位上调离，安排你去大修队去干一段时间。从明天开始你就去那儿报到。”
　　听了段长的这一番话，就像是被他从头到脚泼了一盆冰水，马上感觉到似有万箭穿心，脑子一懵差点没有栽倒。呆愣着好半天他才缓过劲来，气愤地说：“这些人连肖书记和关区长的话都不相信！在掰着浮土找裂缝，真的是别有用心！，也许是急于立功想升官发财吧？好在现在是和平时期，用不着抛头颅洒热血了！太便宜这些秦桧们了！”
　　段长无可奈何的说：“工作组的人也是想干出点成绩来，总得在哪儿找点毛病出来。否则，无法向上级交代呀！老陆都去看澡堂子去了！你还有什么想不开的？再说现在又提倡：革命工作没有高低贵贱之分，干什么都一样。再说你在车头内火烧火燎的，也不算是什么好差事！你要真的非常喜欢开火车，有机会再调回来吗！”
　　看到段长也没有挽留他的意思，他的心情十分的沮丧，就这样窝窝囊囊的回到了家。玉莺下班刚进家门，他将此事告诉她。她惊讶地像挨了一记闷棍，好半天说不出话来。过了一大会儿，她才慢慢的缓过了气说：“咱把这事给关区长说说，看他能帮上忙吗？”
　　晚上九点多钟，关区长才回到家。大鹏把前一段时间“三反五反”工作组的事，现在工作调换的事很细致的告诉了区长。他很是认真的听完了他的讲述，脸色渐渐地涨得通红通红的，十分气愤地说：“真是胡乱搞！不过，铁路部门不属地方管理，但这事我可以通过市里帮你过问一下。我觉得，有我和肖书记帮你协调一下，你还干原来的司机工作是没有问题的！”
　　回到屋里，大鹏的心情还是有些沉重，显得闷闷不乐的。玉莺见状柔声说：“别当回事，你以前曾劝导过我，无论刮风下雨，都要泰然处之，顺势而为。咱俩已经经历过了这么多风风雨雨的，人情冷暖，世态炎凉都要能看得开！再说，现在有关区长帮助咱，比起那些无依无靠，没有一点门路的人强多了！你不要去上班了！如果关区长说话都不管用，不能回去开火车了。机务段不管安排你去干什么工作，那都是要在老虎的眼皮底下转悠，一有风吹草动，你就会成为他们搞政治斗争必然要进行耍弄、磨爪子的小猎物了！如其整天提心吊胆的，最终被他们吓出大病来！不如辞了职去牌楼市场卖青菜去，还能饿着咱了吗！”
　　
　　大鹏在家呆了一个多礼拜了。关区长天天忙到很晚才回到家，也没有带来什么好的信息。看到他近日一脸的严肃，表情淡漠的样子，他看到他时也只是淡淡的一笑，就没言语了。大鹏意识到调换工作绝非易事！就没好意思问他事情进展的怎么样了。
　　五一节那天风和日丽，空中万里无云一碧如洗。黄河沿上不时地传来一阵阵的锣鼓声，人们载歌载舞的欢庆古老的黄河故道，引来了清澈洁净的微山湖里的水。老板娘整个上午都笑嘻嘻的，在厨房里忙来忙去的，做了好几道菜。大鹏问：“怎么做这么多好吃的！肯定有贵客来了吧？”
　　她喜笑颜开的说：“老关说好长时间没和你一起喝酒了，他下午能休息半天，大家中午聚在一起拉拉呱、开开心！”她眨一下眼，接着显得非常神秘的说，“今天，他有喜事要告诉你！你们小两口就等着乐去吧！”
　　中午时分，随着一阵自行车的响铃声，关区长回来了。一放好车子，他从提包内掏出了一瓶优质洋河，对着大鹏晃了晃，“今天，咱俩把它喝干，我好长时间没有休息了！绷紧的神经也需要酒精的滋润，方能好好睡上一大觉。我最为高兴的是黄河堰加固工程顺利完工；你工作的事也办好了！我呀，现在心里边甜甜的，像吃了哈密瓜似的，咱边喝边聊。”
　　听说朝思暮想的工作办好了，大鹏心里一阵激动，马上用探寻的目光看着关区长。他微微一笑：“东方红汽车修理厂保卫科干事。明天就去报到！怎么样？”
　　“保卫科！？”大鹏心头一颤、接着开心地笑了。他对着玉莺一挤眼，得意忘形的说：“我就是从保卫科受到了惊吓后才跑回家的。这阴错阳差的我又跑到里面干公差了！俗话说，龙生龙凤生凤，老鼠生来会打洞。我爸爸是你家的保卫，我就要子承父业成了公家的保卫了！”
　　关区长一摆手，表情严肃的说：“前一段时间我们从苏联老大哥那儿以优惠价格，引进了一百台明斯克产农用拖拉机，由于我们农民的文化素质还差了一些，对维护手册理解的不透彻，因而保养不当，机器的故障率特别高。一些配件拆下来之后，被一些拾荒者翻墙进入厂区偷走了。再从苏联购买配件不但周期长而且手续繁琐，非常之难！一个偷了传动轴的膀大腰圆的野蛮家伙，竟然把我们保卫人员给打伤了！听说保卫科现在有个别人吓得不敢来上班，请病假在家休息了！根据市领导指示：要上升到一个高度严肃的看待这些问题，严防阶级敌人搞破坏！昨天在市里开会时，我正好给工业局的领导推荐你去把他们保卫人员组织培训一下。”
　　大鹏吃惊的问：“现在，人们的生活不是都还可以的嘛！还有这么猖狂的小偷吗？人常说艺高人胆大，我一定要认真的教保卫干事们一些擒拿格斗技巧，让大家身手敏捷一些，都会个三招两式的心里自然就有了一定的底气，等本领学到手了，那就要争当擒贼的模范了！这岗位我能胜任，不会给你丢脸的！”
　　他给关区长斟满酒，又给玉莺倒了小半杯，小两口陪着他一起干了杯。
　　一连几杯酒下肚，关区长的脸儿泛红了。他兴奋地说：“东方红汽修厂是我和谢区长一手创办的，也是我市工业战线上的一颗明珠。调个人进去谁都得给我个面子，你费点心把工作做好，将来弄个科长干干！”他端起酒杯一饮而尽，拍了拍大鹏的肩膀，不陪你了，我太乏了得睡觉去了！”
　　老板娘说：“他这半个多月都忙黄河堰加固的事，好不容易在床上歪倒一会，说的梦话都是水来了，大水来了！……他没有一天睡过安稳觉！一脑子都是工作的事，半夜里我都能叫他吓醒。
　　大鹏说：“关区长的责任心太强了！也要注意身体的啊！我一会给西安的金院长打个电话，让他告诉我爸爸寄点野山核桃过来，让大姨给区长炖老母鸡汤喝补补身体。
　　翌日清晨，大鹏起了个大早。洗漱完毕，赶紧出了门。蔚蓝色的天空中飘着几朵白云，好看的就像一幅精美的风景画。空气也特别的清新，迎着初升的太阳，在直通厂区的玉兰大道上行走着，大鹏步履轻松，心情舒畅。听到麻雀叽叽喳喳的叫声，心里都觉得特别的甜蜜。过了天桥没多远，向右一拐弯就进了汽修厂的大门。
　　在劳工科填完表，劳工员小胡把他带到了保卫科长郭雷的办公室。一进屋他就微笑着站了起来说：“在部队时我是谢团长的警卫员，他当了区长我退伍就奔着他来了。听他介绍你的武术功底不错，我们急需你这样的人才！目前我们招聘的保卫人员，都没有经过培训。人们还习惯于看大门的用老弱病残的人干就行！就连市里边都没有专门的培训机构。我想训练他们，又不知从何处入手。你来帮忙，恰逢其时！”
　　喝了杯水，郭科长说：“我带你去看看场地吧。”他俩下了小二楼来到西边的一块空地上。方方正正的场地四周是一行行嫩绿的小垂柳，十分的幽静。
　　大鹏心里一热：“这场地太好了！”他来到场地中间使劲跺了两脚，感觉土质板结的非常好，是个理想的训练场地。他忽然觉得手脚都有点痒痒，就有了一种想走两趟拳路的冲动。他用探询的目光看了一眼郭雷，他会心的一笑：“练两下给哥哥看吧！”
　　他把外衣脱下来递给郭雷说：“我已经好几年没练过了，那就献丑了！”他先踢腿拔筋活动了一小会，接着就练了一圈八卦掌。看到他那令人眼花缭乱的时而舒缓，时而犹如旋风般的动作，郭科长的眼神由惊奇转变为了敬佩。他笑着将衣服递给大鹏，指着围墙说，“我再准备一些白蜡棍，只要有毛贼爬到那儿看到咱训练，那就吓掉他的魂了！”
　　他已许久没有这样高兴了，感觉生活还是非常美好的！世上还是好人多！吃饱了撑的，没事找事的坏蛋是少之又少的！人世间，冬去春来，树要发芽；花儿要绽放，是谁也阻挡不了的！这一天，他沉浸在一种十分醉人幸福之中，也是在极度的亢奋中度过的。
　　晚上下班他急匆匆地往家赶，想把今天的高兴事尽快和玉莺一道分享！一进门，就看到她坐在床边嘟囔着嘴在生闷气。赶紧关切的问：“发生了什么事？”她目光呆滞，有气无力的站了起来，趴在他的怀里嘤嘤地哭着说：“有人给市教育局的纪委写了举报信，说我隐瞒了恶霸地主家庭成分！费尽心机的想钻进干部队伍！最为可气的是此事还连累到了关颖，说咱是她家的房客，关颖接受了咱给的好处！任人唯亲！就是因为这样的一封诬告信，我当向阳小学校长的事情就泡汤了！”大鹏心里一凉，嘴唇直哆嗦腿一软，一下子瘫坐在椅子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