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 岁月相离的双生花（二）

　　有人说母亲丁未未跟着年轻男人去了远方，有人说两人因为不堪流言蜚语双双殉情，也有人说年轻男人不堪贫穷自顾逃离，只剩下母亲丁未未艰辛地活在一个镇上，不管是哪一种猜测，总之，母亲丁未未再也没有出现过。从此以后，哥哥徐峥也一次都未曾搭理过徐玥，每天只用自行车载着徐冉到学校去上课，徐冉磨蹭着想等徐玥一起出门时，他会很生气地将徐冉的书包一把抢过，拉着她快步离开庭院。
　　整条巷子的人们都在悄悄议论着母亲丁未未红杏出墙的丑闻，父亲早出晚归，不愿意见到邻里，但又苦于没有去处，整日借酒浇愁，一年以后得了肝病，不久便离开了人世。
　　父亲出完殡的第二天早上，哥哥徐峥带着徐冉出走，再也没有回来。下徐玥午放学回家只见整座院子冷冷清清的，没有任何人的气息，恐惧立即在她周身弥漫开来，让她止不住全身颤栗，她丢下书包，拔腿往巷子外跑，挨家挨户问看见哥哥和徐冉没有，人们都摇头，一边叹息一边挽留她吃晚饭，她无助的眼神并无饿意，见问不到哥哥和徐冉的下落，她往大街上寻找，几乎找遍了整座县城，甚至连长途汽车站和火车站都没有放过，但是她最终还是一个人像丢失了心脏的孩子，耷拉着脑袋苍白着小脸，一瘸一拐地蹒跚回家，回家时已经是深夜，她一个人害怕得缩成一团，窝在院门的墙脚，哭的天昏地暗，在那条巷子出诊的养父正好路过，听到她哀哀凄凄的抽泣声，立足俯身劝慰了好久，等她停止了哭泣才把她带回了他的家。
　　清晨，没有睡意，她早早起床双手抱脚头靠双膝窝在养父母客厅的沙发一角，养母睡眼惺忪见到她可怜巴巴的样子，不停唏嘘，连忙做了一顿色香味和营养俱全的早餐，她却惴惴不安不敢动筷子，养母温柔地朝她笑，软声软语地跟她讲话，将她的碗夹满了菜，一心消除她的生疏感，她勾着头只敢吃一点点，养母跟养父悄悄地说：这孩子怕是伤心过度没有胃口，连饭都没吃多少。
　　她在养父母的叮嘱下背着书包上学去，养父叫她放学后到医院去找他一起回家。她惜别养父母后，立即跌跌撞撞地跑到政府大院安宋岩家门口，一见到他背着书包出来就抓着他的手臂问：你有没有见到我哥哥和徐冉？安宋岩摇摇头说没见到，她拉着他的衣角跌落在地上，眼泪像断了线的珠子，嘴里断断续续地呜咽，喃喃地说：“他们不要我了，他们不要我了……”
　　安宋岩蹲下身子，掏出手帕擦干她脸上的泪水，轻轻的，心里有个地方柔软得无法收拾。
　　他陪她在养父的医院门口台阶的一角坐了一整天，默默无言，忘记了去学校上课的事情。
　　她哭累了，将头靠在他的腿上，养父母下班时赫然看见她靠在一个面容干净俊秀眼睛清澈明亮的男孩子身上睡着了，长长的睫毛似乎还挂着泪珠，男孩爱怜地用手轻抚着她垂直柔软的头发，像哄着一个婴儿。
　　养父将她抱回了家，轻轻安放在床上，养母坐在她的床沿给她掖了掖被角，全然像照顾自己亲生的孩子。
　　新家也是一个温暖的知识型家庭，养父是那座小城的人民医院院长，也姓徐，同时也是这所医院比较有名的内科医生，养母则是这所医院的妇产科主任医生，他们的儿女一个在北京上清华大学，一个在天津上南开大学。
　　她被养父母和新的哥哥姐姐宠溺着，和以前一样无忧无虑，生活是另一种幸福。
　　新哥哥姐姐光荣的学习历史一直是她的榜样。受他们的熏陶，她读书特别努力，其实她本来就不笨，应该说还算得上是比较聪颖，宽宽的额头时不时冒出些奇思妙想，漆黑的大大的眼睛像一潭湖水，有些深不可测，特别是她流畅的柳叶眉一挑、光洁秀挺的鼻子一耸和丰腴饱满的红唇两角微微上翘的时候，同伴们不得不提防着她使出的鬼点子，所以她是优秀的，成绩在班上甚至是学校名列前茅。
　　她看起来很快乐，白天笑得跟花朵一样甜蜜灿烂，才十来岁的女孩子也许并不真正懂得寂寞是什么，因为嬉乐的天性常常会让她们在见到蓝天白云和亲密的伙伴时阴霾烟消云散，可是她却常常在漆黑的夜晚感到很孤单，都说孪生胞胎会有心灵感应，但她从未感应到徐冉的存在，徐冉似乎凭空消失在人世间，这使得她的胸口总是在睡梦中痛醒过来，有时候养父母也会经常听到她在梦中呼喊着哥哥和徐冉的名字，养父母怜惜她四处托人打听哥哥徐峥和徐冉的消息，可也是茫茫人海犹如捞针，寻找了三年多才在另一个县城的镇上打听到徐冉的下落。
　　在安宋岩的大学里遇见徐冉之前，她不知道徐冉的养母对徐冉也很好。徐冉的养母是个寡妇，有一个比徐冉大8岁的儿子，母子俩本来相依为命，谁知这个善良的女人在一次赶集途中捡回了她的姐姐徐冉，一直养大，直到送她上了大学。
　　徐冉跟着哥哥徐峥出走那天搭上一辆长途汽车，据说是去寻找母亲丁未未，母亲丁未未与那个小十岁的年轻画师私奔一年多以后，哥哥徐峥听人言传母亲丁未未在那个镇上生活，于是在父亲下葬后的第二天，抛弃他怨恨的孤单的徐玥想投奔母亲，没想到那个传言却极不真实，母亲丁未未和年轻男人都不在那个镇上，镇上的人叫他们去邻村找，说邻村有几户外来户，说不定母亲丁未未和年轻男人就在那里，于是哥哥徐峥急不可待地拉着徐冉淌过一条湍急的小河，那条小河本来有桥可以过去，但哥哥徐峥选择抄近路。河水并不深，只是水有些急，他们手牵手慢慢趟到小河中间时，哥哥徐峥脚下突然一滑，兄妹俩一起卷入河水中，哥哥徐峥使劲抓住徐冉的手不放，无奈徐冉惊慌失措在水里没命扑腾挣扎，哥哥徐峥不得不也跟着在湍急的水流里挣扎，挣扎中不小心放开了徐冉的手，两人双双被河水冲走，冲进下游的深潭里，被正好路过赶集的母子俩救上岸。
　　等徐冉醒过来时，看见哥哥徐峥已经脸色灰白、双目紧闭躺在自己的旁边，他的手上紧紧地抓着几根青绿色的水草，她翻身扑倒在哥哥徐峥的身旁，使劲摇晃他，哭喊：哥哥！哥哥！他不应声，他的全身生硬冰冷的，没有了生命的气息。徐冉吓得瑟瑟发抖，漆黑的眼神有些错乱疯狂，有人将她一把抱起来，流着泪轻言细语地安慰着，这个人就是徐冉的养母。
　　后来我才知道她是救了我的人，徐冉说。而她听徐冉说起这段往事的时候流着泪，不停地抽泣，她的心痛得无法呼吸，完全将徐冉与安宋岩纠缠不清的恨意丢到九十霄云外，她对她只有怜惜。
　　分别三年以后，她和养父母曾找到那个村庄，徐冉正勾着腰在她养母家的猪圈旁给那两头小白猪倒猪食，素白净气的脸上一双漆黑的眼睛瞅着她和她养父母。徐冉穿得很朴素，头发用一根青绿色的手绢扎起，蓝白碎花的衣服袖肘上还有补丁，裤子是那种洗旧了的黑色，有些泛白，一双脚套在蓝布鞋里，没有穿袜子。见到他们，徐冉勾下头去，显得局促不安。
　　她的养父母跟徐冉的养母及新哥哥商量，想将徐冉带走，如果徐冉不愿意走也行，他们将会一直支助徐冉高中和上大学的学费，但是，徐冉的养母和新哥哥一口回绝了，说他们养得起徐冉，徐冉自己也摇头，不肯跟她回去。她以为她们会相拥而泣，但事实上徐冉却一直沉默，用陌生的疏远的眼神看着她。她想，徐冉是一个狠心的女孩子。
　　她回城以后，伤心了很久，日子渐渐长了，她才慢慢忘掉了那个曾经幸福的家庭一夜之间散了的事，忘记了哥哥徐峥带给她的伤痛，忘记了徐冉在安静的疏离的笑容下对她的冷漠，当安宋岩冷不丁出现在她学校门口微笑着朝她招手时，尽管她会想起哥哥徐峥，但是并没有那种悲伤的感觉，她反而经常想看到他，他也会在她恰好有些想念他的时候出现，仿佛心有灵犀，常常惹得她叹息自己运气真的是很好，想什么就会有什么，想他出现就会出现。事实上安宋岩的上下学路线并不一定非要路过她们学校门口，但他总喜欢拐个弯到达目的地，特别是下午放学，她几乎每天都能看到他的身影，只是有时候他会踩着自行车和其他同学说说笑笑飞快闪过，而有时候他会将两只长脚点地当刹车，远远地朝他招手，顺便搭载她一程。
　　安宋岩的同学每次见到他停下车来叫她坐到自行车后座上，都纷纷等在他前面，扭头看着他们俩笑。好多次安宋岩没看到徐玥打算继续踩走时反而是他的同学告诉他：安宋岩，你家徐玥出来了，你不等她吗？所以，弄得安宋岩全班男同学都知道他有个叫做徐玥的“妹妹”在上小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