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岁月相离的双生花（一）

　　她们是孪生姐妹，八十年代出生在南方的一座小城，父亲是中学语文教师，姓徐，叫做徐朝旭；母亲是市文工团的舞蹈演员，姓丁，叫做丁未未；有个比她们大三岁的眉清目秀而又性格倔强的哥哥。因为父母亲都是文艺青年的缘故，给他们取的名字都很好听，哥哥叫做徐峥，双胞胎姐妹分别叫做徐冉和徐玥。
　　人们都说她们长得一模一样，都有漆黑的眸子，素白的瓜子脸上鼻子直挺秀气，嘴唇丰腴红润，声音柔声静气，需要仔细地去识别。姐妹俩别说是在学校经常被同学和老师认错，就是在家里，也经常被父母亲认错。当她们一同走进家门的时候，父母亲分不清谁是姐姐徐冉，谁是妹妹徐玥，常常是一顿错乱糊涂，往往会抓着徐玥喊小冉，抓着徐冉喊小玥，只有哥哥徐峥能一眼就分得清谁是谁。她们的母亲丁未未本来就是个有些迷糊的小女人，从不在意谁是谁，反正都是她的女儿，所以总是一顿乱喊，每当喊错了徐冉或者徐玥的名字时，她们俩都会大声朝母亲丁未未嚷：妈妈，你又喊错了！母亲丁未未便也不计较，只是感觉好笑。
　　哥哥徐峥经常跟父母亲分析说：她们俩其实很不同，仅仅外表一样而已，徐冉的眼神看起来很安静，很善良，而徐玥的眼神却顽皮得很，狡黠得很。他的分析会引起徐玥的不满，她立即撅起嘴唇朝哥哥徐峥转过头去翻白眼，常常惹得父母一阵哈哈大笑，徐冉也笑。
　　她们终究是有别的。除了模样相同，事实上徐玥的笑容是明媚的，有些灿烂，有些甜蜜，让安宋岩见了一阵迷醉，心脏如撞进了一头小鹿般欢腾地跳动；而徐冉的笑容则是有些羞涩，有些内敛，有些静好，安宋岩见了便会神情迷惑恍惚，他感觉既熟悉又有些陌生。
　　她们的存在让五口之家看起来幸福祥和。父亲宠爱她们，对徐玥和母亲丁未未的任性总是抱着宽容教育的态度，所以这个庭院总是充满了欢乐的笑声，生活过得比较滋润。她们无忧无虑，不愁天不愁地，更不用愁生计。家里除了父母的工资，父亲勤于笔耕，偶尔也赚点稿费补贴家用，母亲则经常替人演出，赚些出场费，这些出场费往往变成了兄妹三人的零食和一家人的衣物，所以，合着中医出生的爷爷遗留下来的一栋房子和部分钱，家境虽然不是很富裕，却也比较殷实。
　　她们的家坐落在一条深巷子里，红砖砌起来的墙，青灰色的瓦，只有两层，是一座古朴的书香别院。母亲丁未未是个天真烂漫的女人，性格开朗，院子里每天都能听到她银铃般咯咯咯的笑声，漆黑的眸子总是亮晶晶的，喜欢艺术气息浓厚的东西，经常参加演出，参加县里诗、书、画社协会的聚会，更喜欢花草，所以院子里被母亲丁未未种满了紫藤。每年四五月份，一串串淡紫色的花垂直从绿色的花架上掉下来，和地面青绒的小草相互辉映，远远望去如天边的云烟，诗意朦胧，特别是当夕阳斜斜地射进院落的时候，站在那里，如站在童话故事中。
　　开满紫藤花的季节，父亲常常摘下那些花朵，用茶盘盛着，洗干净拿开水焯一焯，捞出来和面做成圆饼，用热油一炸，那个满口清香的味道使得她们永生难忘，那是母亲丁未未的味道和父亲徐朝旭的味道，似乎是截然不同的性子，相互交融的时候反而会愈久弥香，但这都只是表象，父亲再谦和再勤劳的性子也留不住母亲丁未未欲望的花朵，在她们八岁那年，母亲恋上了一个比自己小十岁的画画的男人，那年她们上小学三年级。
　　秋天的下午，她们的哥哥约了同班的男生安宋岩，顺带着姐妹俩一行四人，一同到城郊园艺厂的附近去看那沉甸甸挂满枝头的橘子，他们的嘴都很馋，悄无声息地从远离大门的墙洞里钻进去，满山的金红色，让大家情不自禁手舞足蹈，不知不觉走到园子中央，在四周都是一片橘色的地方，他们突然看到了母亲。
　　母亲丁未未正与一个身材颀长面容俊俏的年轻的男人拥抱着坐在地上，两人彼此眼神脉脉，忘情热吻，以至于面前走来了一群孩子都不知道。孩子们手中的橘子都猛然落地，哥哥徐峥铁青着脸，红着眼睛，两手握紧了拳头，徐冉脸色苍白怔在原地，漆黑的眸子晶莹欲滴而又幽怨地瞪着母亲丁未未，徐玥则恼怒地跺脚，大声呼喊着妈妈，母亲丁未未才如梦般回到人间，然后羞红了脸站起来，拍了拍衣裤上的泥土，勾着头快速转身钻进了橘子树林，那个年轻的男人也尴尬地迅速跟在后面从另一个方向消失在一片金红色中。
　　晚饭期间，母亲丁未未默默地坐在父亲对面，小兔一般，犹犹疑疑不时地偷瞄着兄妹三人的脸色，哥哥徐峥和徐冉头也不抬，眉眼低顺夹菜吃饭，徐玥的小脸则挂满了冰霜，身体坐得笔直，恨恨地转头瞪着母亲，父亲开始全然不知情，看看这个看看那个，眼角堆满了慈祥和幸福，目光最后停留在徐玥的脸上，他忍不住笑了起来：小玥，你这孩子，看看你这表情，像要吃了你妈妈一样，难不成你妈妈又惹你生气了？在父亲的眼里，母亲丁未未似乎也只是他其中一个淘气的孩子，母亲丁未未尽管已经是三个孩子的母亲，但仍然童心未泯，经常捉弄兄妹三人，尤其是徐玥，因为她性格比哥哥徐峥和徐冉活泼，母亲丁未未就经常拿她寻开心，直到把她弄哭了，才又哄她高兴，如此乐此不疲，父亲徐朝旭见了却只是站在紫藤架下看着母子或者母女们开心地笑，他宠溺她，包容了她所有的任性，徐玥张口就想将橘子园的事情说出来，坐在她旁边的哥哥徐峥却迅速地用肘关节碰了碰她的身子，抬起头对她使了使制止的眼色，在她一片愕然地看着哥哥徐峥的当头，母亲丁未未则慌张得连饭碗和筷子都拿不住，冷不丁打翻了自己面前的汤碗。母亲丁未未一声尖叫，热气腾腾的西红柿蛋汤泼洒在手上，父亲立即冲到厨房端来一盆冷水，扯了帕子，把母亲丁未未的双手浸泡在水里轻轻地擦洗，轻言细语地嗔怪母亲丁未未太不小心，不时地问疼不疼，声音尽显着急和温柔，兄妹三人见状也吓得呆站在饭桌旁，即将爆发的风雨就这样被一场自然的受伤掩盖。
　　深夜，徐玥翻来覆去，徐冉一直静默得像一潭秋水，一动不动地躺在她的身旁，她用双手抓着头发使劲地往外扯，想把下午见到的景象扯出脑海，但怎么努力皆于事无补。
　　咚！咚！咚！有人轻轻敲响卧室门，徐冉拉开灯，哥哥徐峥穿着睡衣走了进来，径直走到她们的床沿斜身坐下，双手拉起正在床上翻滚的徐玥，抓着她的肩膀说：小玥，吃晚饭的时候你差点做了一件蠢事，记住了，今天下午妈妈的事情不许对任何人讲，我和小冉是不会讲出去的，只有你让我不放心。
　　徐玥怔怔地看着哥哥徐峥问：为什么？这样爸爸不是太可怜了吗？
　　哥哥徐峥猛地将她推倒在床，眼神有些冷，朝她俯身咬牙切齿地低声吼道：你是白痴吗？你一说出去爸妈准离婚，如果你不想失去妈妈的话，就闭紧你的嘴和眼睛，装作什么都没看见。
　　徐玥很生气，“噌”地直起身子，瞪着她的哥哥：你的朋友安宋岩不是也看见了么？你保准他不会说？
　　哥哥徐峥生硬地扭过头：这不用你管，管好你自己的嘴就行。说完面上一片冰冷，站起身来甩手离开了房间，他其实也不明白，自己为什么总想发火，而这时不识时务的徐玥更让他烦恼。
　　她委屈地看着徐冉，徐冉忧郁地转过身去，仍然一声不吭躺到了床上。
　　这个夜晚，兄妹三人都辗转难测，又屈辱又忐忑不安。
　　第二天徐玥还是忘记了哥哥徐峥的警告，最终忍不住将事情原原本本告诉了父亲，父亲一夜之间鬓角长满了白发，他和母亲关着房门吵架，卧室里传来摔东西的声音，兄妹三人屏住呼吸站在屋檐下，星空灿烂的夜晚，母亲丁未未披散着头发猛地拉开门冲了出去，哥哥徐峥飞快地跟在后面拉住了母亲的手，徐玥透过走廊上昏黄的灯光看到母亲丁未未那张惨白的脸，羞惭，受伤，惊吓，绝望。
　　母亲丁未未毅然决然地和父亲离了婚。
　　离了婚的母亲丁未未提着装有衣物的包去找那个画画的年轻男人，年轻男人带着她回家，向父母宣誓他们要结婚，年轻男人的父母都是德高望重退休的领导干部，不屑于他们不道德的行为，骂他们俩败坏门风，一怒之下将他们逐出家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