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意外之后的意外

　　经过了早上不愉快的插曲，陈老实终于来到了单位，同事们见到他一副狼狈的样子，纷纷过来询问，他支支吾吾的胡乱搪塞几句，便把椅子搬到窗前，心中暗想就在这里盯着，只要张永明来到单位，就立刻向张永明解释清楚。等待的时间总是难熬，看着办公室墙上石英钟的指针不紧不慢的移动，再看看专属张永明停车位始终空荡荡的，他觉得从来没那么期盼时间过得快一些。
　　终于，时钟指向了十点十五分，就在他的耐心消磨殆尽的时候，一辆黑色商务车停在了办公楼下，夹着黑色公文包的张永明匆匆下车走进办公楼。终于等到你这个王八蛋了，陈老实百感交集，居然有一种热泪盈眶的感触，接下来他突然有些犹豫，源于长久以来面对领导时的唯唯诺诺，尽管多年来厂负责人走马灯似地换了很多茬，可是他始终稳定的处于不受待见那一类人之中，这也让他平素不喜欢和领导打交道。随即又一个念头钻进了他的脑海，这又不是特意去打什么交道，这是去解释，去把误会澄清。事到临头不能再做缩头乌龟了！他弹簧一样从椅子上跳了起来，不顾同事们诧异的目光，低着头疾步走出办公室。
　　在走廊里，他看到张永明的影子从楼梯处一闪而过，连忙也跟了上去。从三楼到四楼的距离并不远，可是由于早上跌了一跤，让陈老实每走一步，浑身都酸痛，他咬着牙一步一步地走上四楼，看到张永明进了靠里面的总经理办公室，连忙长嘘出一口气，没有别人！真好！正好自己可以向张永明解释一下，毕竟要澄清那天晚上的事，必须没有第三者在场才行。他走到总经理办公室门前，用右手第三个个指头的关节轻轻扣了几下，听到张永明似乎在里面说了声：“进！”，便推门走进总经理办公室。
　　这是一个带套间的办公室，外间是张永明的板台，一套沙发茶几，墙边立着棕红色的木质书柜。张永明正坐在老板椅上，低头正在看着一份文字材料。见他进门便抬起头来，看到的样子，也不由得一愣：
　　“呦呵！老陈你这是怎么了！怎么？被你家老虎打了？放心，咱们厂的工会马大姐做家属工作出了名的好，受了什么委屈可以去找她！你看你这身上！哎呦！你家老虎下手还真是狠啊！哈哈哈！”
　　陈老实面色一窘，支支吾吾的不知道说什么才好，毕竟家里老虎厉害，全厂没几个人不知道，自己怕老虎，更是众所周知。在他心里，怕老婆不是什么大不了的事情，可是怕到众人皆知，并被当面指出来，还是让他面上发热，有些小小的不适：“啊！不是！那个昨晚睡得不好，早上骑车被汽车刮倒跌了一跤！所以才......"。
　　“哦！明白明白！理解理解！谁家的葡萄藤都会隔三差五的倒那么一次！你年纪也不小了，上下班的路上也要注意安全才行，哈哈哈！那么，今天什么风把你给吹来了？有事？”张永明脸上依然带着戏谑的笑意。
　　这个王八蛋，自己都说是骑车摔了一跤了，还是不信，还拿怕老婆的县官的故事来糗我。我就算被老虎打了，也不会撒那么蹩脚的谎，顶多，顶多请一天病假！陈老实语塞一下，心里想着尽快解释清楚：“张总，要说有事情呢，也不算什么大事，可是确实有点事情想和你说一下。”
　　“哦！那坐下说吧！”张永明放下手里的材料，做出一副洗耳恭听的姿态。可是正当陈老实坐在沙发上，想打开话匣子时，张永明桌上的电话扫兴地响了起来，张永明拿起电话，抬起手对他做了一个噤声的手势，他只好闭上嘴吧。不知道电话里的人说了什么，张永明的表情变得严肃起来，嗯嗯哦哦了几句之后，放下电话，用眼睛看了看陈老实。
　　陈老实心想，这次轮到我说了，谁知张永明却站起身来，歉意的对他说：“老陈，不巧！正好车间里有点事。这样吧！你现在我办公室里面等一会儿！也不是什么麻烦的事情，我一会儿就回来！你一定要等我哦！我马上回来！”说罢张永明站起身来，就往外走。走到门边时却折了回来，从衣架上拿起一套工作服递给他说：“看你这一身，都破了好几个口子了，咱俩身材差不多，这套工作服我也没穿过几次，你穿着吧！”
　　“啊！不用不用，张总！这怎么好意思呢！”陈老实的确有些受宠若惊。
　　“嗨！一件衣服而已，你就穿着吧，不用还了！”张永明把工作服上衣披在陈老实的肩上后，夹起公文包，急匆匆地开门走了出去。
　　陈老实看着张永明的举动有些发呆，要知道，厂里的工作服并不是全部一样的，作为总经理这一层面的工作服，质地颜色都是和普通工人不一样的。陈老实想，正好自己这一身衣服都破了，拿来救救急也算正好，于是在张永明走后，把这套工作服穿在身上，略微有些瘦，不过这种情形，还有什么不能将就的呢？穿好衣服，他坐在沙发上，等待张永明回来。
　　时间刚刚过了五分钟左右，陈老实突然听到外面好像一阵嘈杂声，紧接着就是凌乱的脚步声直奔总经理办公室而来，正当他有些疑惑的时候，总经理办公室的门砰的一声被踢开，紧接着就见一群人风一样闯了进来，为首一个三十多岁，又高又壮的大汉来到身边，一下抓住他的衣领，把他从沙发上像拎小鸡一样拎了起来。
　　“喂！你干嘛？”陈老实脑子彻底迷糊了。
　　“干嘛？打你！”壮汉抡起拳头，对着陈老实的腮帮子就是一拳头。
　　陈老实被打的一个砰地一声倒在沙发上，整个脸都木了，紧接着热辣辣的疼痛通过神经传到大脑，嘴里又咸又腥，跟了自己几十年的槽牙也活动了：“你凭什么打人？”
　　“张永明！老子打的就是你！”壮汉看起来愤怒至极。
　　“你搞错了！我不是张永明！”陈老实简直是欲哭无泪。
　　“怎么不是？这是你的办公室，你的名字还在衣服上绣着呢？王八蛋，害怕了就不敢承认自己是谁了？”
　　陈老实低头一看，刚换上的工作服胸口用红色丝线绣着“张永明”三个字，再看看怒目相向的壮汉，嘴里只无力的吐出一个“我....",脑子里乱成了一锅粥......
　　“我真的不是张永明！哎呦！”还没等陈老实喊完，就被壮汉从沙发上拽起来，掼到地上。
　　“今天逮到你了，你不承认也没用，老子就是要教训你！”壮汉抡起拳头对着陈老实的身上一通猛砸。
　　早上狠狠地摔了一跤，浑身上下本来就酸痛，现在又被壮汉硕大的拳头猛砸，陈老实觉得浑身的骨头都散了架，没有一个地方不痛，只好蜷起身体，用手臂互助脑袋，捯饬了半天气，才勉强从嘴里喊道：“你怎么不分青红皂白的乱打人，就算是张永明，也没道理让你随便打！”
　　“张永明！你这个王八蛋，你自己干了什么？难道忘了吗？”壮汉又踢了他两脚，叉着腰指着他骂道。
　　“我！....你谁呀？我都不认识你！”陈老实放下手臂，身上的疼让他有些呲牙咧嘴。
　　“好！今天兄弟们都在，我就不嫌丢丑，把话说到明处！为什么打你？因为你欠打！丁慧知道不？就是你们厂二车间的丁慧！我是她老公！张永明你个王八蛋，臭流氓！你想和丁慧睡觉，丁慧不搭理你，你就不让她做车间的统计员了，让她和男工人一起去做重体力活，干不动就停发工资，停职！你他妈的还是人吗？兄弟们，你们说这个王八蛋该不该打？”壮汉说完一番话，显然已经怒极，脸涨得通红，脖子上的青筋也凸了起来。
　　“我！我真的不是张永明！真的不是啊！我就是一个来找张永明办事的！”听了壮汉一番话，陈老实连忙大喊，今天真是倒霉，看来这群人把自己看成张永明了，哪知跟着壮汉一起闯进来的的汉子们齐声怒骂后，一下子全部涌了上来，对着他拳打脚踢。看来是解释不通了，陈老实认命的把身体蜷成一团，双臂紧紧护住脑袋，身上被打的啪啪作响，整个人就像是在暴风雨下航行的破船，更像是被大象碾在脚下猛踩的可怜虫。他的心里不由大骂，厂里的保安死到哪里去了，怎么这么久还不来人。这可是总经理办公室呀！一群外来者正在总经理办公室施暴，办公楼里的人怎么还不来。那个小白脸办公室主任苏景文，还有那个那胸脯大屁股的老娘们副主任周颖，平时总是围着总经理办公室转，现在怎么一个人都看不到了！哎呦！这是谁呀？还带往命根子上踹得！小王八蛋你们就不能下手轻点。
　　陈老实不知道过了多长时间，处于风暴的中心，他觉得被打时时间非常漫长，直到听到门口有人大喊：“你们怎么打人？”。他的心里才松了一口气，连忙挣扎着抬起身子，放下手臂对着门口大喊：“快！救命啊！救...!"这句话他没有喊完，是因为被打断了，打断他这句话的是眼角余光里，看到不知是哪个二愣子的一只手，这只手里正握着椅子腿，而那个被拿着的椅子，正带着风声，以不知道多少迈的速度，反总之是带着风声，极快的，向自己缺乏手臂保护的脑袋猛撞过来。太快了，陈老实根本来不及反应，砰的一声剧痛袭来，便眼前一黑，晕了过去。
　　当陈老实再次睁开眼睛的时候，已经躺在医院的床上了。病房里的白炽灯开着，照的四壁惨白一片，让他的眼睛适应了好一会，鼻子被浓重的消毒水味道刺激的有些不舒服，想转一下头，却传来一阵剧痛。艰难的抬起手摸了摸头，摸到的却厚厚的绷带。这时，他才会想起白天的遭遇，张永明那个王八蛋祸害女工人，自己替他挨了一顿打。丁慧，自己认识，三十来岁，白白净净，柔柔弱弱的，平时说话也是细声细气的，张永明真不是东西。
　　人呢？怎么一个人都没有！口好渴！陈老实张开嘴巴想唤人，却只发出一声沙哑的呻吟。这时门被对开，老虎拎着一带水果走进来，看到他醒了，一阵风的跑到床前，抱住他被绷带包得粽子一般的脑袋，眼泪哗哗地流，一边哭一边说：
　　“老实啊！这是怎么了？好好地怎么被打了！谁这么狠心下得毒手？老娘和他们没完！“
　　看着老虎，陈老实心底一酸，眼角也湿了起来，他张了张嘴，吐出一个字：“水....”老虎连忙起身，手忙脚乱地倒了一杯水，端着杯子送到他的唇边，咕噜噜一杯水下肚，嗓子终于没那么干了，他终于能把话说出来：“我也不认识他们，应该是认错人了！”
　　“认错人就活该咱们挨打呀！不行！你只能让我打，换成谁都不行！”老虎彻底炸毛了。
　　“你......!”陈老实话没说完，病房的门再次被推开，两个穿着制服的警官，还有办公室主任——小白脸苏景文，副主任周颖一起走进病房，他们后面跟着一个怯怯的女人，陈老实认得，正是丁慧。“情况呢！我们已经调查清楚了，应该是一些纠纷，引起了误会，也不算什么大事，我们建议你们私下和解，医药费用由打人一方负责，你们同意的话就在这份调解书上签字，不同意的话，可以走法律程序。”一位警官走上前对着陈老实和老虎说。
　　“老陈师傅，你可要想好了！他们可是在咱们厂的总经理办公室行的凶，这样的坏人怎么能和他和解呢？就应该让他受到法律的制裁，你说是不是？”一旁的小白脸苏景文用手拂了拂油光光的头发，推了推眼镜说道。
　　“就是！老陈师傅在咱们厂出了名的老实，不能平白无故的被人打，别担心医药费，既然是在咱们厂出的事情，厂里会负责到底。”周颖在也一旁帮腔。
　　“苏主任，周主任！你们？陈师傅，对不起您了，都是我们的错，我们向您道歉！您大人有大量，医药费、营养费我会负责的，都是，都是一场误会！我们家那口子现在知道打的是您，也非常后悔！”丁慧听了苏周二人的话，脸色发白，急忙恳求陈老实。
　　“不行！打完人道歉就可以了吗？老陈师傅，不和她和解，厂里支持你！”苏景文看也不看丁慧。
　　“就是！就是！打人就应该进班房！”周颖在一旁开始煽风点火。
　　见此情景，老虎便要上前，陈老实一把抓住她的手，用力捏了一捏，老虎才站住，瞪大眼睛怒视丁慧。丁慧身子一抖，走到病床前，扑通一声跪倒地上：“陈师傅！我们错了！是我们家那口子多喝了几杯猫尿，伤了您！可是他要是进去了，一定会被他们单位开除，我又不中用，家里两个孩子，双方还有老人，您就大人有大量，抬抬手吧！”
　　苏周二人还要说话，陈老实却吃力地说：“丁慧！你老实告诉我，你们家那口子怎么就认定我就是张永明呢？“
　　“呃！我们家那口子说，他到办公楼时，遇到一个拿着公文包下楼的人，他上去问张总在哪儿，那个人说就在总经理办公室，穿工作服的就是。”丁慧先是犹豫了一下，之后压低声音说。
　　“哦！明白了！”陈老实深深呼吸几下，接着重重吐出四个字：“同意和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