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转机？转击？，深度溺水

　　清晨，陈老实走出家门的时候，他已经下定了决心，必须将这件事情尽早解释清楚。那个被老虎一脚揣醒的梦，给了他强烈的暗示，也给了他莫名的信心。去解释清楚，就说自己什么都没看到，让一切回归到昨天下班之前，继续做一个快乐的边缘人。他在心里暗暗为自己打气。昨夜整晚的煎熬，让他迫切希望让事情回归原点。只要解释清楚，就没事了，我什么都没看见，真的什么都没看见。他心里面来回的重复着这几句话，就这样走在上班的路上。
　　秋日的阳光，懒洋洋的洒在枝头稀疏的树叶上。陈老实有种错觉，早晨的清新，也许预示着转机的开始。就这样，内心充盈着期冀与忐忑，陈老实来到了单位。可是，事情有些小小的出乎他的预料，本来他一直希望，到达单位后，立即到总经理办公室去解释。对！挑一个总经理办公室没有其他人的时间段儿，老老实实的解释一下，把“误会”解除。
　　可是，他到办公室后，就从同事的嘴里听到，总经理张永明上午去政府开企业家的什么会议去了。陈老实所在的科室是厂经营科，一个很大的办公室，加起来十七八个人。主要负责制定生产计划，生产原料、人工定额，以及筹备对外合同签订等事宜。当然，长久以来，陈老实一直负责扮演吃力不讨好，出事背黑锅的角色，有外快、能出彩的好事是轮不到他的。好在他为人老实，工作也算细致踏实，车间的那些头头也不想落个欺负老实人的名声，所以也懒得难为他。
　　张总外出了，没有办法，陈老实只有失望地坐在角落里的办公桌前，却又如坐针毡。按捺不住偷眼瞄了瞄坐在不远处的叶淼，她安静地坐在那里，优雅、恬静，似乎什么都没发生的样子，真是水一样的女人，黑漆漆的长发盘在头上，优美白皙的脖子，似乎察觉有人看她，叶淼微微回了一下头，陈老实连忙收回目光。虽然他自认对老虎忠心不二，但这并不妨碍他曾经以叶淼为对象幻想一下。可是如今，他想一个受到惊吓的兔子一样，不敢向那边再看。不久那边传来叶淼和同事的说笑声，陈老实莫名的有些烦躁，他忍不住走到窗前，向下面望去，他希望张永明能够回来，可是令他郁闷的是，他来来回回的去了窗边无数次，也没看到张永明的那辆黑色商务车。
　　心不在焉的度过了一上午，陈老实越来越焦躁，从饮水机接热水时，杯子里水满了，没有及时关掉开关，烫伤了手背。更加离谱的是，中午在食堂吃饭时，由于心事重重，当一个同事开玩笑的拍了一下他肩膀时，他却过度反应，条件反射的从椅子上跳了起来，打翻了同事的餐盘，自己身上弄得脏兮兮。他再也没甚胃口吃东西，直接回到办公室，找了块抹布擦了擦身上。至此，他应经将所有的霉运都归结到昨天的事情上面了。必须今早解释，必须取得张永明的谅解，我真的没看见什么，黑咕隆咚的能看到什么呀？确实没看见什么！他在心里不停的大喊。
　　下午的时候，张永明迟迟没有回到厂里。陈老实心里充满了挫败感，他已经不再去窗前守望了，他觉得从昨天晚上开始，所有的一切都遭透了，他想做出改变，可是命运却不给他机会。他气馁地坐在椅子上，耷拉着头，感觉自己像是一只穷途末路，奄奄一息的非洲角马，等待着进入狮子或过路豺狗的胃。就在此时，办公室的门被推开了，紧接着他就听到同事们七嘴八舌的声音：“张总，会开完啦？”
　　“张总！好久没来我们科室了，您要经常下基层，关心我们群众啊！”
　　“没错！您不来的话，怎么知道我们积极努力的为厂奋斗呢？”
　　“张总......”
　　“张总......”......
　　张总？陈老实猛地抬起头来，便看见黑黑粗粗，满脸疙瘩的张永明已经走进办公室，正在和同事们打着哈哈，叶淼安静地站在人群里，只是笑着，没有说话。张永明回来了，陈老实的心不由得咚咚咚地乱跳。站起身来想要走过去，又顾虑在场的人太多，实在没法张嘴，这时听到张永明说道：“你们这些人啊，都是厂里的精英，都是咱们厂的宝贵财富，你们的工作做好了，生产才会顺畅运行，缺了谁都不行。”
　　张永明的话突然顿了一下，紧接着转过头来看向陈老实，陈老实心里一惊，不是要拿自己开刀吧，领导给自己穿小鞋怎么办？耳中传来张永明亲切的话语：“比如，咱们科的陈老实，一直以来任劳任怨，踏踏实实的把工作做到实处，这才是厂里的中坚啊”
　　“呜...唔..."陈老实觉得有块棉花堵住了嗓子眼，只是支吾了两声，便看到陈永明径直走到自己身边，笑眯眯地拍了拍自己的肩膀，对自己说：“老实啊！不！叫惯了，应该叫陈唯，陈唯进厂时间早，对厂子上上下下方方面面都很了解，难得的是一直兢兢业业，从不叫苦叫累，真是咱们单位任劳任怨的老黄牛！好好干！厂里不会亏待你这样的人才的！”
　　陈老实有点懵了，呆呆地看着陈永明迈着八字步，摇摇晃晃的出了门。自己被当众表扬了，这可是开天辟地头一回啊，突然想起自己还要向陈永明解释呢，连忙想追上去，却被同事拉住打趣：“行啊！老实，什么时候把领导公关了？”
　　“没错！这么多人，单独表扬你了，以后发达了别忘了一个科室的兄弟啊！”....
　　陈老实被拉住，一时脱不了身，等到他挣脱后追下楼时，张永明已经上了那辆商务车，扬长而去了。陈老实呆呆地站在办公楼门口，觉得这一天过得实在有些诡异......
　　
　　对于陈老实来说，这一天就这样浑浑噩噩的过去了，张永明总经理的举动，让他着实有些摸不着头脑，但他已经懒得去猜了，他更加固执的坚信，只要解释清楚了，所有一切都可以回到原点，只是在他的内心深处，不情愿想起的地方，还埋伏着浓郁的忧心。这种担忧，一点一点的从某个缝隙钻了出来，慢慢的加入到了天平的另一端，在他不曾察觉，或者故意遗漏的时候，终会使他的神经无法承受。
　　陈老实觉得自己生病了，在下班回到家之后，他更加明确了这一点。他没有胃口吃任何东西，尽管晚饭老虎做了他平时很爱吃的红烧肉，尽管他胖胖的身材早已表明他对老虎的手艺没有任何抵抗力，尽管他自己也承认，老虎虽然脾气差了些，厉害了些，但还是征服了他的胃。可是今天，不！他确信即使明天也一样，他不会有胃口吃任何东西，哪怕是山珍海味，他的身体开始拒绝摄入食物了，可是他对此却有些无动于衷。晚饭时他只是的动了几筷子，就推说自己胃有些不舒服，大概是受了凉，惹得老虎翻箱倒柜的为他找胃药。看着老虎为他着急的样子，陈老实突然觉得眼眶有些热，喝下老虎拿过来的胃药，陈老实便卧床休息。
　　休息只是一个借口，陈老实需要慢慢理清思路，以他多年以来对张永明的了解，那个人并不是什么大度的人，这也恰恰是他不安的原因。有些事情的确是越想越乱，陈老实整晚睡不着，即使他的身体觉得非常疲惫，可是思维却异常亢奋。他做了无数种设想，每种的结局都加深了他的不安，直到从心里冒出的凉气，让身体不停地发抖。惹得老虎也紧张起来，半夜爬起来为他找了一些退烧的药，他闭着眼睛把老虎拿来的药一把吞下，然后继续抱着被子，在瑟瑟发抖的，度过了整晚。
　　清晨起床的时候，陈老实已经模样大变了。佐证之一就是老虎直勾勾的盯着看了一会儿，看得他有些发毛，接着他重温了老虎时隔多年的温柔，细心地帮他穿好衣服，为他煮易于消化的粥，对他说话也是和颜悦色，轻轻柔柔的。开始时让他有些受宠若惊，心底还琢磨着难道是老虎开始吃素了？直到他在镜子里看到自己的脸，自己也吓了一跳。仅仅是一夜之间，原来胖胖的脸颊居然塌陷了，双目赤红，眼袋直接滑到颧骨处，嘴唇发乌，脸色白的像纸一样，还隐隐泛着青色。哦！我真的病了！真是一塌糊涂啊！他在心里无力的呻吟了一声。勉强吃下一小碗老虎的爱心小米粥后，便不顾老虎的劝阻，坚持去上班。
　　必须去上班！请假？开玩笑！不上班怎么能见到张永明？不见到张永明怎么把事情解释清楚？不解释清楚自己怎么能放下心？一直提心吊胆的，自己还能活多久？陈老实感觉自己就像是一个溺水的人，向张永明解释就是那个唯一的救生圈。必须解释清楚，他再次对自己说。走出家门的时候，阳光让他觉得很刺眼，也让他的视线很恍惚，尽管浑身乏力，但他感觉精神非常好。跨上那辆一成新，陪伴他二十年，除了车铃铛不响，哪里都响的自行车，眯着眼，向单位进发。
　　也许是流年不利，也许真的是祸不单行，陈老实在骑自行车的时候，他的思维依旧极其活跃，一会儿想到那天晚上下班时看到的景象，一会儿想到办公室里妖娆的叶淼，一会儿又想到张永明这个混球儿的发迹史，一会儿又想起自己在单位的种种。他的心里不知不觉的有些闷气，无处发泄只能作用在双脚上，于是他瞪着通红的双眼，咬着嘴唇，双脚生风，自行车像兔子一样，一窜一窜的横冲直撞。直到呯的一声，陈老实飞到半空时，才从这种神挡杀神，佛挡杀佛的精神状态中回过神来。可是还没等他反应过来，便重重的摔倒地上。
　　痛！真他妈的痛！陈老实觉得自己像是被老虎连续打了十次，哦不！是连续不停的胖揍，才这么疼。正当他呲牙咧嘴爬不起来时，被人扶了起来。
　　陈老实站定后，才看到是一对儿三十多岁的男女，歉意的问他要不要紧，先去去医院检查一下好不好。毫无疑问，自己被撞了，人要倒霉喝口凉水都塞牙！这对小青年儿开车刮倒自行车后轮，自行车先倒了，可是由于骑得太快，所以自己就按照惯性飞了一秒钟，然后自由落体五体投地。
　　那个男的有些埋怨的对他说：“老师傅，撞了您是我不对，可您这自行车骑的也太另类了，一窜一窜的，看到您时您还在后边呢！我就打了转向减速拐弯，可你猛地就窜到前边去了！”说到这里看见陈老实双眼通红，嘴唇乌青的看着他，连忙又问：“您没事吧！看着有些悬，要不咱先上医院吧？”
　　医院？确实应该去医院，没事也要去，怎么也让你出点血，不能白撞老子！又气又疼之下，陈老实心里恶意横生。其实，他内心一直隐隐约约的有些仇富，最看不得开汽车的人与骑自行车的人抢道。可是他看了看表，七点半了，去了医院就不能按时到单位了，万一自己去晚了，张永明又出去了咋办？张永明出去了自己咋解释？不行！不能去医院！他眼睛骨碌碌的转了转，原地走了几步，伸伸胳膊腿，又扭了扭腰，又看了看浑身上下，嗯！手擦破了！上衣和裤子擦破了几个不规则的口子，身上有几处隐隐作痛，估计是青了。也罢！总之老子吃亏都吃习惯了，不差这一次，便抬头说：“算了！以后开车看着点儿，仔细看路，也要看人，遇上我算你运气好！”
　　说完不顾他们的劝阻，坚持不去医院，最后双方留了个电话，陈老实骑上车，急匆匆的向单位进发。无论如何，也要去单位，也要找到张永明，单位遇不到，就去他家门口等着。一定，一定要解释清楚。秋日的晨风里，陈老衣衫褴褛，双目赤红，咬牙切齿得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