九十四

　　为了维护老吴，刘二瘸子不惜开罪了一向将自己视若子侄而关照有加的牛进步，这让老吴在感动的同时也不免为刘二瘸子担忧，老吴暗哑的问刘二瘸子与牛进步闹翻了今后该如何是好，刘二瘸子强颜一笑说事已至此自己大不了拿起饭碗走向社会。
　　耳听着刘二瘸子这个无心的玩笑，老吴的心情灰暗至极，刘二瘸子劝老吴不要悲观，继续强颜笑着说假使真到了那一步自己具备沿街乞讨的先天优势，让老吴不必过于为自己担心。将老吴送到学校的门口，刘二瘸子匆忙的宽慰了老吴两句掉头走了，料峭的寒风中，当整个村庄在老吴眼中渐渐变得苍白，如玉独挹的容颜成为苍白中最深重的一抹底色。
　　一大早就去找春花劝春花不要再四处散布谣言的如玉并不知道自己的父亲为了一己之私竟然在自己心爱的人受伤的创口上又撒了一把盐，远远的望见在风中瑟瑟的老吴，朝学校而来的如玉心里一痛，脚下一紧快步走向老吴：“沉音。”
　　眼睁睁的看着自己心爱的人整日整日的承受着痛苦的煎熬自己却不能分担，忧心，使得柔弱的如玉日见憔悴。所有的颜色都已沉静，馨香袭来，身前的如玉在老吴空惘的眼中仿佛渺远成一只宿霭行愁的兰舟：“沉音……”见老吴目光呆滞的凝视着自己，浑身禁不住的战栗，柔肠百结的如玉再也没有了任何顾忌，一把拥住老吴将自己的怜惜以爱的形姿全部倾注在老吴的身上，没有一朵鲜花的嘴唇如此温柔，没有一朵鲜花的泪水燃烧的如此炽热，老吴僵着身体，任凭如玉紧紧的拥住自己，牛进步和春花，这两个如玉至为亲近的人在这一刻让盘结在老吴心头的怨恨顷刻间凝结成一根带血的冰凌，只在一瞬，老吴触电般的推开如玉，无情的将冰凌扎向了自己的挚爱。
　　决绝的话一句一句的刺向了如玉眼泪达不到的深处，老吴已经不是在发泄，而是在刻意的伤害，锥心的疼痛蔓延在如玉的心口，被老吴推开的如玉失魂落魄的望着冷酷的老吴，碎裂的胸怀灵魂生出了白发，惊人的美丽在颤颤的悲恸中绽开致命的哀愁。
　　“你回去吧！”当老吴绝情的背过身去，肆虐的风中，茕茕孑立的如玉绝望的脸庞永远的成为了老吴在每一个因痛哭而湿润的夜里流着泪记起的，悲伤。
　　如玉终于彻底的病倒了，而在如玉病倒期间牛进步则在不断的指使一名姓侯的心腹村干对老吴进行着威逼，面对老吴一次次的愤然拒绝，被牛进步以办事不利骂得狗血淋头的侯村干见威逼不能使老吴就范，万般无奈之下只得动之以情，说老吴只有赔付了村里的损失才能重于泰山，否则将轻于鸿毛。言及于此侯村干为了让老吴认同自己所说的话并迅速做出令自己满意的答复好回去交差，竟然口不择言的对老吴说在自己的心里可是一直都将老吴视为泰山。
　　满腹冤屈的老吴坚决不答应，无计可施的侯村干只好回复牛进步，说自己察觉老吴可能已经做好了长期“对影成三人”的思想准备。老吴抵死不从，朱贵庚的一句只要一口咬定就不怕老吴不乖乖的承担村里损失的话让丧失了心智的牛进步终于下了狠心，就在牛进步准备向侯村干面授机宜，吩咐其迅速组织起女工们的家长拖家带口对老吴进行全方位的袭扰并就流言力争做到让老吴百口莫辩时，梁克俭上门了。
　　刘二瘸子当日匆忙的与老吴分手之后就去找了梁克俭，在听了刘二瘸子对自己说了这件事并让自己去劝阻牛进步不要这么做，梁克俭是有些为难的，从刘二瘸子情绪激动的替老吴的辩白中善于思考的梁克俭只稍加思索就明白了牛进步此举的用意，去还是不去，犹豫的梁克俭最终念及老吴在自己亡妻葬礼上的出色表现，决定还是找牛进步谈一谈。
　　梁克俭的到来对牛进步来说既在意料之中又有些出乎意料之外，一见到梁克俭，牛进步只得暂停面授机宜，对侯村干比划了个攀登的手势，示意侯村干在村里找一个可以观察到乐山小学的制高点去待命：“老牛，小吴对赔偿是个什么态度？”
　　牛进步知道梁克俭会来，不管是出于安慰还是商讨如何应付眼下的局面，这在牛进步意料之中，让牛进步意外的是梁克俭在这个最适宜向妇委会个别委员暗送秋波的黄金时间里登门多少令牛进步感觉到有些突然。梁克俭没有拐弯抹角，进门便问老吴在赔偿的问题上有没有和牛进步达成共识，牛进步一听梁克俭说出这话便立刻醒悟是刘二瘸子去找梁克俭说了此事，牛进步以为得知了此事的梁克俭此来是欲与自己并肩成为“知白守黑”的楷模，于是沉闷的喘了一口气，说在这个问题上目前老吴和自己的分歧很大，说自己正准备采取必要的手段强迫老吴与自己达成共识。
　　“老牛，这件事你这么干是不是……有什么不妥……”碍于情面，深感两难的梁克俭尽量掌控好自己的语气，怕牛进步将自己的规劝听成谴责，“你就认定了是小吴干了这些事？我担心你这么做会给你招惹来闲话啊……”
　　“闲话？什么闲话？”梁克俭这一说让牛进步这才明白梁克俭是特地上门来劝阻自己不要做这样的决定，一种被人看穿了内心不可告人的隐秘而引起的羞恼让已经迷失了心性的牛进步在梁克俭继续的劝阻中大为光火的责问起梁克俭为什么不相信谣言，两个人一时间各自说着，在梁克俭紧跟着询问牛进步让老吴来承当村里的损失是不是牛进步与什么人集思广益而得出的结果时，牛进步正义凛然的说为了自己能继续一如既往的把持村务的神圣热忱，自己不在乎别人说三道四。
　　梁克俭的声音逐渐被牛进步持续的高声压制，最后当牛进步着重针对购买电脑绣花机上当一事反问梁克俭刘二瘸子所能给出的证明是不是只见来龙不见去脉，梁克俭默然了，牛进步说得不错，在购买设备的事情上没有直接参与的刘二瘸子并不能为老吴证明些什么，更何况在是否就是老吴指使胡茂盛偷走了丙纶的事情上，一无所知的刘二瘸子更谈不上证实老吴的清白，这让人有理由认为刘二瘸子替老吴辩护只是出于刘二瘸子对老吴的个人情感。
　　梁克俭开始怀疑起自己最初的想法，接下来当默然的梁克俭从恼羞得已然失了常态的牛进步口中得知让老吴来承担村里的损失是整个兴旺乡素以横吃无忌知名的朱贵庚替牛进步想出的主意并让自己支持这一做法，对朱贵庚素无好感的梁克俭当即表示要亲自去会会老吴，以便通过察言观色判断流言究竟是否属实，否则的话，梁克俭借称自己患有鼻窦炎，恐怕很难做到和牛进步沆瀣一气。
　　梁克俭来到了学校找到了老吴，在柴火棚里见到老吴的一刻，面对着形销骨立已不成人形的老吴，梁克俭知道自己已不需要再问什么，良知，以沉默的形式说话，短暂的对视后梁克俭把对老吴全部的同情化作了一声浓重的叹息转身离去。
　　抱着与刘二瘸子同样的态度，相信老吴是清白的梁克俭及时向刘二瘸子透露了牛进步顺应流言扶摇直上的根本原因，从梁克俭那里获知朱贵庚是唆使牛进步对老吴施以卑劣手段的幕后指使者，刘二瘸子怀着一腔的气愤跑去兴旺中学找上了朱贵庚，刘二瘸子找到朱贵庚时正值朱贵庚在教务处里对着几名教师大谈教育如何使人在现实世界中实现永恒的正义，来到教务处门口的刘二瘸子森冷的盯着朱贵庚，盯着这个表情奢侈在教师名誉的范畴里出现的异化者，等到屋子里的人发现了刘二瘸子一起把目光转向刘二瘸子，朱贵庚侧过脸来，站在门口的刘二瘸子闪电般冲到朱贵庚的身前，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伸出手一巴掌结结实实的掴在朱贵庚的脸上。
　　这一切发生的太突然了，被刘二瘸子一巴掌扇得晕头转向的朱贵庚在教师们的齐声惊呼中捂着脸莫名其妙的看着刘二瘸子，瞬即悲愤欲绝的对还没有来得及做出反应的教师们说这就是身为教育工作者坚决要予以摈弃的巴掌式教育。一下缓过神来的教师们情绪沸腾了，眼见自己的校长遭受了这么大的屈辱，愤慨的教师们争相质问起刘二瘸子受了什么刺激以至于敢冒天下之大不韪触犯师道尊严。
　　刘二瘸子只冷冷的盯着朱贵庚，依旧一言不发，刘二瘸子鄙视的目光里朱贵庚心虚了，抚摸着火辣辣的半边脸颊，朱贵庚只在片刻就明白了刘二瘸子此来的目的，望着一身凛凛正气的刘二瘸子，怕自己的无耻行径暴露于人前的朱贵庚赶紧制止住教师们对刘二瘸子的斥责，没有一个人能厚颜到如此地步，止住教师们斥责的朱贵庚竟然当着教师们的面堆出一脸的笑对刘二瘸子说自己这两天正好牙痛，说刘二瘸子这一巴掌穿透力强，局部麻醉作用良好，自己现在感觉轻松多了。
　　可以委琐，可以怯懦，当刘二瘸子性格中的刚强被自身天赋的向善心唤醒的一刻，倏然返回自我的刘二瘸子生命绽放出人性的光辉，刘二瘸子做了自己为老吴所能做的一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