九十三

　　“老牛，不要激动不要激动，事到如今要想化解目前的矛盾我看只有一个办法，”朱贵庚抬起眼镜对准门口的方向眯着眼透过镜片心有余悸的看了一眼曾令自己羞愤得隔日在学校里命全校师生集体抄写五十遍“君子报仇十年不晚”的门框，满脸不阴不阳的神色。
　　“有办法？什么办法？”耳听朱贵庚说出有解决的办法，被嘴角的燎泡扯的面部扭曲的牛进步就象被希洛的火炬照亮了眼睛的利安得尔。
　　朱贵庚摸索的擦拭着眼镜的镜片，利安得尔紧张的大气不敢出，怕一不小心吹灭了希洛的火炬。
　　片刻，朱贵庚将擦净的眼镜放在嘴边哈了一口气，不紧不慢的戴上后把脸凑向牛进步对牛进步说这个办法就是让老吴来赔偿村方的损失。
　　睚眦必报的朱贵庚这一刻以自己对老吴的全部仇视将一首未名的诗歌禁锢成老吴心中一道沁血的折痕，使得老吴终其一生，再也无法另起一行。
　　牛进步没有想到朱贵庚所说的办法是让老吴来赔偿村里的损失，牛进步几乎是脱口说出：“这怎么能行呢？”对于和村里一样遭受损失的另一方，牛进步清楚的知道此时被谣言缠身的老吴处境远比自己更为艰难，再说自己凭什么让老吴来承担村里的损失，牛进步丧气的盯着朱贵庚模糊的眼镜片连连摇头说不行。
　　“怎么不行？”朱贵庚压低了声音：“看现在的情形，只有弥补了村里的损失你才能安枕无忧的继续干你的村长，这是唯一的办法。”
　　牛进步并非不清楚心胸狭隘的朱贵庚是出于什么动机，做人最起码的良知使牛进步不愿逾越自己道德的底线：“这不行，这不行。”牛进步怏怏的把目光从朱贵庚模糊的镜片上移开，说眼下到处都是风言风语，身处其中的老吴整个人已几乎垮了，自己如何能在这个时候再踏上一脚。
　　由于春花夜以继日的不懈宣传，对流言已有耳闻的朱贵庚见牛进步不采纳自己的建议，遂顾不得牛进步从自己的眼睛里看出自己的真实意图再次摘下自己有意哈气哈得镜片模糊的眼镜直面牛进步赤裸裸的说道：“你就一口咬定是他勾结外人合伙骗取村里购买设备的资金，指使人盗走了厂里的生产原料，这事原本没人说得清，只要你死死咬住这一点，不怕他不乖乖的拿出钱来赔偿村里的损失，到时村里的干部自然再没了话说，否则怎么办，这可是不小的一笔数目，你真的准备来填这个洞，如果这个损失你不承担，怕那些反对你的村干部肯定会始终揪住这件事不放，你这个村长如何还能干得安生？”
　　煽风点火的集大成者朱贵庚针对牛进步的病症下了一副猛药并以专业的视角对牛进步屋内的财产进行了一番初步的评估后说出的“家徒四壁并不能使人眼界开阔”的话彻底动摇了牛进步做人的根本，牛进步默然无语，朱贵庚一鼓作气接着引用《道德经》里“上善若水，水善利万物而无争，处众人之所恶，故几于道”的高深哲理劝牛进步一定要学会自甘下流。如果说卑鄙需要通行证的话，那么无耻到了化境的朱贵庚就是卑鄙通行证的专门签发者，牛进步的内心在挣扎，卑鄙，对于一个在本质上还不失淳朴的老农民来说是需要勇气的，牛进步不知道自己在迈出这一步的同时能不能迈过自己良心这道坎，坦白说与老吴相处了这么长的时日，牛进步或多或少的在心里已对懂得如何取悦自己的老吴生出了些喜欢。
　　朱贵庚看出了牛进步内心的挣扎，为了促使犹豫不决的牛进步痛下决心融入下流社会，朱贵庚充分开启在识人方面的创造性思路，说从老吴浓眉大眼的面相上来看，老吴横竖都不象是个好鸟，说这就足以说明所发生的一切都是必然的，朱贵庚让牛进步赶紧认清这其间的必然性，以免被情感所役使：“干部队伍的纯洁性还有待你去提高，你要赶快做决定。”在快刀与慧剑之间，当急于把牛进步发展成下流砥柱的朱贵庚口不择言的让牛进步选择后者斩乱麻的时候，被朱贵庚准确的把住了脉搏的牛进步终于迈出了逾越自己道德底线的一步，做出了违背自己良心的抉择。
　　如何对老吴启齿，让老吴来赔偿村里遭受的损失，一宿失眠的牛进步次日在命刘二瘸子去喊老吴到自己这来一趟的时间里轮流干着两件比较能体现乐观主义精神的事，一是用一把打谷的连枷在门口攉煤，一是拿着把剪子在一块挂起的鐾刀布上反复的鐾着，面对自己已经做出的选择，全部心思都用来考虑如何对老吴开口的牛进步不得不通过忙一些手里的活在即将对老吴施以下流伎俩时来借此掩饰自己心中的亏疚。
　　刘二瘸子陪着老吴来到牛进步的家门口时，从门口的攉煤工具上刘二瘸子下意识里感觉出牛进步叫老吴来似乎有些不同寻常，牛进步正在屋里拿着剪子在鐾刀布上来回刮擦着，“噌噌”的刮擦声中，瞄着牛进步胡子拉碴的脸，心里发毛的刘二瘸子声音犹如烈日下的冰块：“牛叔，来了……”
　　“嗯，来啦”，老吴没到之前，牛进步的内心是忐忑的，而在见到老吴的一刻，忐忑的牛进步却忽然间变得一下子平静了下来，这正应了一句话，卑鄙是平静的，它是自然力量。“小吴，今天叫你来呢，我有个事想问问你，”望着面色蜡黄的老吴，在自然力量的作用下牛进步用剪子在鐾刀布上直截了当的弹起了弦外之音，“现在村里都在传是你指使胡茂盛偷走了丙纶，你能说说这到底是怎么一回事吗？”
　　“什么？”老吴茫然的盯着牛进步手里的剪子，竟日竟夜的闷在柴火棚里，精神萎顿的老吴整个人都处在一种麻木的状态。
　　“牛叔，这事跟他没有关系。”刘二瘸子一听牛进步话里有话，马上替老吴充当起了知音的角色，剪子在鐾刀布上拖出长长的呻吟。
　　牛进步狠狠的瞪了刘二瘸子一眼，一改轻拢慢捻抹复挑的弹拨手法，直接把剪子贴在腮边声音一沉，嘈如急雨：“你说说，胡茂盛怎么就会想到去偷丙纶？还有，买电脑绣花机也是你一手经办，你说受了骗，谁知道这里面有没有什么名堂经，你如果不能拿出什么证据证明这些个事跟你没有关系，那么我们村里所遭受的损失就必须要由你来承担。”
　　老吴呆住了，牛进步的话字字如千钧传进老吴的耳朵里，老吴一时都不敢相信这是牛进步对自己说的话。
　　刘二瘸子张着嘴吃惊的瞧着牛进步，一边急急的替老吴辩护一边使劲的摇晃着老吴：“说呀，快说你跟这些事没有关系。”
　　证据，能拿出什么证据，事情确如朱贵庚所言，骗了钱的已无影无踪，偷盗了集体财产的也去向不明，有谁来证实自己的清白，悲愤，在一瞬间溢满了老吴的胸口，老吴尖利的嗓音已近乎于变态：“不是我，不是我，跟我没有关系！”
　　理智，已完全的丧失，当洞悉了牛进步居心的老吴言语冲撞的直斥用剪子在腮边刮来刮去把两腮刮得通红的牛进步手段下作时，无颜直面老吴的牛进步被激怒，为了调节身心牛进步及时更换工种，抛下剪子迅速走出门外攉起煤来。用连枷来攉煤，就如同用剪子来刮胡子一样，当时一心只想着怎么对老吴开口让老吴来承担损失的牛进步并没有考虑到这二者在这两方面的实用性，煤浆，在连枷费力的搅动中四处飞溅，当浑身被溅满了大块煤浆的牛进步口气凌厉的冲着老吴说如果老吴坚决不肯赔付村里的损失就发动群众强行将老吴扣留不会让老吴走出校门一步时，绝望，一点一点的从身体里渗出，屋内的老吴就像是一棵被掏空的树。
　　刘二瘸子急忙追出门外，再三对牛进步赌咒发誓说发生的这些事与老吴没有丝毫关系并称自己可以为老吴作证。
　　“你能做个什么屁证？你给我滚！”
　　执意将自己扮演成程咬金的刘二瘸子一而再再而三的从半路上杀出惹得牛进步心头火起：“牛叔，你为什么要这么做？”面对怒不可遏的牛进步在气急败坏之下称自己是限制民事行为能力人，不具备作证的资格，刘二瘸子愤而顶撞说自己什么事都明白，只不过有些事是自己装着不明白而已，“我知道他不会干这样的事，牛叔，他也是受害者，你这么做不是把人往绝路上逼吗！”从内心坚信老吴是清白的刘二瘸子道德病症的背后蕴藏着巨大的人性潜能，牛进步难以置信的看着有史以来头一回出言顶撞并厉声质问自己的刘二瘸子，心里不由得生出一丝众叛亲离的悲哀，常规口令对刘二瘸子已不起作用，就在牛进步举起连枷作势欲挥向刘二瘸子，看也不看牛进步的刘二瘸子镇定的返身走进屋内搀住老吴，在牛进步举起的连枷下昂身离去，一身的从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