八十八

　　天然塑料包装厂的承包人姓包，姓得恰如其分，老吴费了半天劲才从包厂长的自我介绍中听清包厂长这个一举两包的姓氏，老吴之所以费了半天劲，原因在于包厂长在得知老吴是来办理产品包装的客户时一激动，从嘴里冒出了一串外国姓氏，称自己姓“大旱逢甘霖•包。”
　　业务上门，包厂长的殷勤自不必说，倒茶敬烟，搬过一把座椅抹了又抹，老吴装作很老练的接过包厂长递来的烟象征性的在嘴上叼了叼后架在了耳朵上，“坐坐，请坐请坐”，包厂长一口与本地稍有区别的邻县方言，老吴说了声不客气，把眼光落在了包厂长正在收拾的桌面上。
　　脏兮兮的桌面与包厂长身上的滑雪衫一个味，遍处的污渍同样暴露出天然塑料包装厂的经营不善，桌上污渍纵横的地方摊着一本书，老吴有意无意的打眼一瞧，发现居然是一本中华书局四八年版的唐诗三百首。
　　这一发现不由得让老吴立时就对包厂长刮目相看，“哟，包厂长真不简单，看这样的书啊？”老吴的两只眼睛象汽车挡风玻璃上的雨刮器在包厂长骨感的脸上刮来刮去，“咳，咳，闲暇看一看”，收拾得不亦乐乎的包厂长谦虚的咳了两声，往里掖着的滑雪衫下摆裹不住包厂长精瘦的身躯掉了下来，包厂长整个人看起来顿时变得上身长下身短。
　　看一本唐诗本来也没有什么值得大惊小怪的，关键是包厂长所看的这一本唐诗通篇都是繁体字，没有一定的古文功底是很难看下地的，包厂长的谦虚让自觉是遇到了同道中人的老吴面色一喜，“我没事也看”，老吴几乎是卖弄般的对包厂长脱口言称自己也读唐诗，“哦？是吗？”一听老吴说也喜好读诗，比老吴显得更为喜悦的包厂长把收拾起的书籍重又摊回到了桌面上，“来来，别站着，坐坐”，包厂长份外殷勤起来，一个是有心想通过谈诗拉拢住客户，一个是蓄意想通过谈诗套近乎争取在包装的价格上获得大的优惠，老吴拖过椅子坐了下来，两个各怀心思的人不谈业务开始谈起了诗歌。
　　诗歌的话题一开，包厂长首先表达了对诗仙李白的仰慕，称李白之所以成就诗仙之名主要是因为李白作了一首《梦游天姥（mu）吟留别》，“梦游天老，知道知道”，包厂长张口说出梦游天老的诗名老吴忙点头称知道，“这本书我一有空就看，看了近三十年才得出了这个结论”，年纪看似不过四十岁出头的包厂长居然声称将手头这本完全意义的“古典”唐诗翻阅了近三十年，老吴在由衷感佩包厂长手不释卷的同时心里也不免暗忖起包厂长读了半辈子的诗怎么没有一点腹有诗书气自华的迹象，难不成是这本书太旧了？老吴心中暗忖，脸上自然而然的露出疑惑的神色，包厂长一见老吴面带疑惑，以为老吴不相信自己得出的这个结论，当下迅即把书翻到梦游天姥一篇激情飞扬的就对着老吴吟诵了起来：海客谈瀛洲，烟涛微茫信难求，越人语天老，云霞明减或可亲（云霞明灭或可睹）……从天老连天向天横，势拔五狱（岳）掩赤城到安能摧眉折腰事权贵，包厂长流畅无比的吟诵让老吴一时恍疑这是不是李白作的一首不为人知的梦游天姥的姊妹篇，包厂长摇头晃脑的吟完整首诗后，指出其中一句“且放白鹿青崖间”引用寿星骑鹿的民间形象对老吴说只有仙人才骑鹿，所以由此自己断定，李白的诗仙之名是源于这首诗。
　　包厂长毕三十年阅读之功从一头鹿上探究出李白的诗仙之名，老吴连连击掌叫好，称包厂长见解独到。
　　针对包厂长的诗仙话题，老吴紧跟着也说起了自己对杜甫得名诗圣的看法，说杜甫之所以得名诗圣也是因为写了一首“秋风为茅屋所破歌”，秋风为茅屋所破？唐诗三百首里没有收录杜甫的茅屋为秋风所破歌，不知老吴说错了诗名的包厂长顿感有点犯晕，什么茅屋，竟然能破秋风？老吴说这首诗里有一句“安得广厦千万间，大庇天下寒士俱欢颜”，说惟圣人以恤民，所以杜甫因为这一句才被誉为诗圣。
　　“噢，不错不错，是这样”，老吴说罢，包厂长即时露出一副恍然大悟状，大悟到拿起泡给老吴的茶端起来就喝。
　　两个诗盲级的古诗爱好者一时间你吹我捧，就在二人吹捧到大有准备夤夜结伴一起到河边去沽酒赊月的时候，铺在过道与车间台阶上的木板声响，一个围着块粗布围裙的印刷工人手托着一块木板走出了车间。
　　走出车间的工人手托着木板径直朝老吴坐在过道内的方向走了过来，木板上堆着刚印刷完的塑料包装袋，湿嗒嗒的往下滴着水，“不好意思，地方太小，地方太小”，包厂长的抱歉声里老吴慌忙站起身，避让中老吴架在耳朵上的烟掉在了地上。
　　顺着木板一路滴落的水老吴的目光被引向了就近的过道头，一扇半掩的门推开，老吴循着推开的门朝外一看是一处跨院，跨院里横七竖八的空着一排排用木条搭起的架子，只有几个架子上晾着为数不多的塑料包装袋。
　　包厂长还在为地方太小而连声抱歉，老吴一俯身捡起掉在地上的香烟，香烟在掉地的刹那间便沾上了水渍，老吴把捡起的香烟放在嘴边吹了吹，包厂长见状忙对老吴说扔了扔了又从烟盒里抽出一支。
　　老吴依言把手里已经潮了的香烟朝门外一甩，礼貌的接过包厂长再次递过来的香烟架在了右耳上。
　　诗歌的话题就此打住，为了避免返回的工人再次打断接下来要谈及的业务，包厂长坚持让老吴坐自己的位置，自己则收拾起了老吴刚才的座椅站在了桌旁，“吴老板准备包装什么？”从相互吹捧中得知老吴姓名的包厂长在老吴走进门的一刻错把老吴惴惴的东张西望看成是顾盼自雄，遂认定上门的是一个大客户，不然包厂长也不会费劲巴拉的和老吴谈论诗歌。
　　“包装袜子”，吹捧阶段已臻成熟，正等着进入讨价还价阶段的老吴一听包厂长问自己所要包装的是什么产品，于是当即便对包厂长说明是包装袜子并显得极为含蓄的对包厂长说自己是一个袜厂的厂长，“袜厂？”这一听老吴自称是一个袜厂的厂长，颇觉意外的包厂长大喜之下急忙又从烟盒里抽出一支烟递向老吴，见包厂长又递过烟来，老吴一摇手，指了指自己的耳朵说烟还没抽，不必了，包厂长哪里肯听，嘴里连连说着“再接一根再接一根”便自作主张把烟架在了老吴的左耳上。
　　包厂长的这一举动让老吴陡生恐慌，再不腾出个地方深谙敬烟之道的包厂长在空前高涨的敬烟势头下说不定接下来就会将烟塞进自己的鼻腔内，于是在包厂长把烟架上老吴的左耳时老吴赶紧取下架在右耳上的烟叼在嘴上。
　　“你准备怎么包装？”包厂长立刻划着火柴，“怎么……包装？”不会吸烟的老吴烟一点着猛吸了一口还没咽进咽喉，包厂长一问，老吴一口烟又全部从嘴里喷了出来，“最……最便宜的包装……”烟喷到站在桌前的包厂长身上又反卷向老吴，老吴被呛得眯着眼重重的咳了起来。
　　“便宜包装？”包厂长听得一愣，旋即用手一撩身前的烟雾，“你是要简装？”
　　“嗯，对，简装简装”，止住咳嗽的老吴配合包厂长挥去身前的烟雾，包厂长稍稍一顿接着问道：“你有多少数量？”包厂长问起老吴产品的包装数量，一惯擅长留心眼兼留一手的老吴把香烟含在嘴里小吸了一口又迅速的吐出来，“包装一双袜子需要多少钱？”老吴假充很老道的反问道。
　　看老吴一点不懂，包厂长漫不经心的用手上下的拉着滑雪衫的拉链，链齿的开合中包厂长的热情一如“云霞明减或可亲”，“一双袜子的成本要根据数量而定”，门轻响处，去院子里晾包装袋的工人返了回来，包厂长紧抵着桌沿对老吴说用感光材料制作一个版需要四千多块，在这一项上数量多少决定了成本多少。
　　“哦”，老吴似懂非懂，与包厂长擦身而过的粗布围裙在车间门口的木板上踏了两脚走进了车间。
　　“我一次的数量大约是两万双”，老吴的目光沿着粗布围裙的背影落向满是泥垢的木板上两脚模糊的踏痕张嘴说出了一个两万的数字，一听老吴口中出说两万，且言下还有一生二，二生三之意，包厂长瞬即一躬身作负阴抱阳状又去拿桌上的烟。
　　一瞧包厂长又要敬烟，急欲知道一双袜子要摊多少成本的老吴在包厂长的手还没有触及到烟盒时抢先抓过烟盒从中抽出一支自觉的架在了耳朵上，“包厂长，两万双的话估计一双的成本是多少？”老吴一填补上右耳的空白随即便从衣兜里掏出自己设计的商标，包厂长一见已无隙可乘，马上转手接过老吴手里的商标欣喜的请老吴稍坐片刻。
　　包装用料，商标装潢，老吴手中的烟还没有糟蹋完包厂长给出了每双袜子包装成本在一毛一到一毛三之间的答案，说首批包装的数量如果是两万双那么加上制版的费用估计总额在七千元左右。
　　包厂长重点提到首批，预伏下后面要说的话，老吴的反应一如包厂长所料，从包厂长的口中得知了这一大概数额，老吴迫不及待的就问包厂长是否可以优惠。
　　包厂长一脸诚意，说这是针对老吴的知音价，已经优惠得不能再优惠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