八十七

　　老吴迅速返回学校，女工们早已离去的校内冷清清只有胡茂盛还蹲在柴火棚前，蹲在柴火棚前的胡茂盛已经由原来朝墙角的草窠里扔石子的初级阶段发展成朝墙角的草窠里扔纱筒的高级阶段，老吴兴冲冲的喊起胡茂盛，将梁克俭和刘二瘸子从市场上带回丙纶涨价的消息对胡茂盛说了一遍。
　　“我这就回去”，在得知丙纶涨价的消息之前胡茂盛已从老吴口中知道了要对产品进行包装，老吴把这一喜讯告诉了胡茂盛紧接着对胡茂盛说自己马上就回去着手办袜子包装的事，估计在厂里复工之前应该能赶回来，让胡茂盛辛苦一点安心在厂里留守一个星期，说到留守，老吴不经意的用眼瞟了瞟胡茂盛脚下套成一摞以及在草窠前站成一排的空纱筒。
　　听到丙纶大幅涨价的消息，心里由衷感到高兴的胡茂盛在老吴不经意的目光里自觉的收起地上的空纱筒一改无聊之状对老吴说“没关系，我留在厂里，你去你去”，老吴不经意的一瞟让独自留守学校的胡茂盛接下来在无法打发的时间里只能通过擦皮鞋来陶冶情操。
　　鸿鹄返家了。
　　多少日子没有回家，老吴对父母的想念远远抵不上吴父吴母对儿子的思念。
　　回到了家，在进门之前，老吴不忘在门口的水池里冲了冲手上的尘土，骤然的水声惊动了正在屋里吃饭的吴父吴母，听见门口水响，吴父吴母一怔，片刻，吴父抬起下巴朝门外一示意，吴母搁下筷子站起身。
　　吴母大概是没能想到老吴会突然回来，还未走到门口一眼瞥见自家的鸿鹄正在水池里洗手，一喜之下忘记了嘴里还嚼着饭菜，口一张激动的喊了声“儿子”，一片青菜叶从嘴里挂了下来。
　　“儿子来家了……儿子来家了……”激动的吴母一提手托住从嘴巴里掉出的青菜重又塞回到嘴里扭头冲吴父含混的叫道，“妈”，老吴跟母亲打了声招呼，吴母拼力咽下口中的饭菜，一步跨出门口拉住老吴，“你这个小鬼，这么长时间也不回家，还没吃饭吧，快进家，快快，进家吃饭。”
　　随母亲走进家门，老吴在吴父隐含着关爱的注视中喊了声父亲，吴父淡定自若，围着老吴的吴母与前番一样，把老吴扳过来转过去上下打量，生恐这块瑰宝有什么缺损，淡定的吴父淡定的用筷子连连敲着桌上的盘子，“看什么看，还不去拿碗舀饭。”
　　桌上的菜素得让老吴发自内心的想高歌一曲“绿叶对胃的情意”，眼看老吴在几个盘子里这伸一筷子那伸一筷子，吴母满怀歉疚的说道：“不晓得你今天回来”，饭桌上吴父淡淡的问起老吴厂里的情况，问起买回来的设备运转如何，老吴哪里敢把自己上当的事告诉自己的父母，头一低扒拉着碗里的饭只说还好。
　　“好就好”，吴父吴母相视了一眼，针对老吴的返家，吴母想当然的以为老吴是在村里呆久了回家来看看，“什么时候回去啊”，心疼儿子的吴母拿定主意留儿子吃晚饭并迅速的构思起晚饭的菜肴。
　　“个把礼拜吧”，吴母在构思菜肴，闷着头的老吴同时也在寻思着怎么跟自己的父母再次张嘴要钱，“哦？”老吴一说要在家呆个把礼拜，吴母刚要问老吴这趟回家怎么会呆这么久，寻思已定的老吴稍稍抬起头眼睛闪闪烁烁的看了自己的父亲一眼，口里吞吞吐吐的对母亲说道：“妈，我……回来，还要跟家里要些钱……”“要钱？”老吴闪烁的眼神里猛一听老吴开口又要钱，听得真切的吴父伸向盘子夹菜的手顿时稳不住，一根筷子“吧嗒”一声掉在盘子上弹了两下又从盘子的拼隙间落在了桌面上。
　　“怎么又要钱？”望着一语说毕又低下头去的老吴嗫嗫嚅嚅的说厂里还需要投资，惊愕的吴父用手里剩下的一只筷子毫无意识的着桌上的一盘杂酱，“你哪里是在研发袜子啊？”老吴不吱声，将盘里的杂酱得平平的吴父诧异的问道。
　　吴母也不乐意了，手撑桌沿将身体趋向老吴，脸上明显流露出焦虑的神色，“儿子啊，你办厂的时间也不短了，怎么还跟家里要钱？你这么要下去我和你爸还不得到民政局去领救济粮啊”，“你的厂到底是怎么回事？”诧异的吴父在吴母领救济粮的话里将沾满了杂酱的筷子放进嘴里嘬了一口，贴切的把吃救济粮的场景以这个动作生动的表现了出来，“你的厂难道没有一点效益吗？”
　　“厂里做的钱都用来发工资了”，父母的疑问中老吴继续低着头小口小口的扒着碗里的饭。
　　“那你办厂还办个什么劲？”业余投资人吴母一听更不乐意了，面对母亲的不乐意，老吴突然使起性子把碗朝前一推犟头犟脑的说道：“不给就算了。”
　　老吴一使性，慌得吴母连忙对老吴说没有不同意并紧急朝吴父递了两个眼色。
　　见老吴又犯起了拧劲，吴父在吴母递来的眼色中捡起掉在桌上的筷子握在手里做深度套牢状无可奈何的问道：“那还需要多少啊？”
　　自己的父母显然是答应了，性子使得召之即来挥之即去的老吴这才对不明真相的父母眉开眼笑的欺骗说袜厂正在朝大好的方向发展，并称产出的效益除去发工资已全部用来购买了原材料，老吴没有对父母提及丙纶涨价，仅说自己这次是为了工厂能立足于长远发展而回来联系袜子包装的事。
　　老吴说了一通，得知老吴要钱的具体用途，吴父面露一丝隐忧犹豫的问道，“你这次要钱是用来对袜子进行包装？”知子莫若父，吴父所担忧的不是老吴所言的袜子包装一事而是通过纵观老吴的态度吴父似乎觉出老吴有什么事瞒着自己，鸿鹄已经不管用了，针对父亲询问的语气中透出的担忧与犹豫，老吴立马变身成鲲鹏状手舞足蹈的对吴父说包装事宜还待自己去一一落实，目前对袜子进行包装需要多少钱还没有一个确切的数目。
　　鲲鹏不但展翅，而且连腿也伸展开来，吴父没再细问，吴母被鲲鹏一翅搧进老吴的房间，替老吴整理起房间来。
　　袜子包装的第一个步骤是给产品设计一个商标，接下来的两天里老吴埋头在自己的房间里专心从事着商标设计工作。
　　这件本来在老吴想来轻易就能完成的事让老吴绞尽了脑汁。
　　这一方面是由于老吴对商标设计一窍不通，另一方面是执意凭一己之力完成商标设计的老吴偏偏又想要设计出一个让人一见便油然感叹什么是“独树一帜”的商标。
　　有这两方面的限制，老吴的设计工作何其之难，袜子是穿在脚上的，设计工作进展不顺的老吴毫无疑问满脑子都是脚，“脚……脚……”苦思不已的老吴反复的在嘴里念叨着脚字，这就让时不时趴在老吴房间门口窥听的吴母生出了误会，红烧的，清炖的，两天里吴母变着花样尽老吴吃了三顿猪蹄。
　　功夫不负有心人，连啃了三顿猪蹄，老吴终于啃出了灵感，花前月下，灵感突现的一刻老吴立即展开诗情画意的想象，一个青衫纶巾的雅士在漫步中正抬起一只脚。
　　这绝对是一个不同凡响的商标，被自己的这个构思激动得浑身一阵颤栗的老吴迅速将脑海里的这个画面定格，并随即提笔把自己的这一想象在纸上勾画了下来。
　　“临盆”，啃猪蹄啃得灵感喷涌而出的老吴竟然给袜子的商标名称冠以临盆之名，有了满意的图案还必须配以文字，这点难不倒老吴，老吴稍一思索，提笔在画中人物抬起的脚下写了一句“玉足临风”后又在旁边写了一句“穿临盆袜，走顺风路。”
　　老吴的绘画水平实在有限，脑海中充满了诗情画意的一帧画面表现在纸上的人物怎么看都象《十五贯》中准备趁夜潜逃的娄阿鼠。
　　商标设计已定，接下来又两天里老吴一刻不敢耽误在城里四处寻找包装厂家。
　　整个县城里能够对产品进行包装的厂有三四家，由于抱着简易包装的宗旨，老吴最终把目光锁定在了其中一家规模最小的塑料包装厂。
　　在那个承包成为所有行业主流意识形态的年代里，这家名为“天然”的塑料包装厂应该也是属于承包性质，当老吴惴惴的走进这家厂的厂门时，一种不景气的况味全部体现在这家塑料包装厂厂长身上所穿的那件邋里邋遢的滑雪衫上。
　　天然塑料包装厂的厂门与其说是一家工厂的厂门确切点说其实更象是店门，进门一条看似过道的狭长空间内拼放着几张宽窄不一的桌子，权作办公的场所，店后是印刷车间，一块积满泥腻的木板铺在过道与车间门口的台阶上，里面传出零碎的干活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