八十三

　　混乱的场面一发而不可收拾，“这个，那个，谁，什么”，指示代词和疑问代词交替出现，进而发展成一片“呸”声，闻声而来的胡茂盛在门口打了个旋，瞬即便没了踪影。
　　“安静——安静”，老吴已分不清哪是葫芦哪是瓢，只胡乱的虚空按着手示意女工们安静，这样一来情形更加不妙，老吴的手按向哪里哪里的“呸”声便高潮迭起。
　　老吴听得出女工们的“呸”声里流露出的全部都是为如玉打抱不平的意味，自己上了当却把怨气撒在如玉的身上，女工们作如是想，其中个把代谢产物浓度居高不下的女工在艰难的分泌出大量稀释液体之后率先拿老吴开涮。
　　“厂长，你能不能跟我们说说，你买一台废旧的保险柜准备干什么用？”
　　“是啊……”“对对……”“用来干什么？”如果说遥相呼应这个词所必须要具备的前提条件是十米开外，那么眼下老吴看到的情形就只能用起哄来形容。
　　言归正传言出这么个局面，一时乱了手脚的老吴在大脑细胞急性缺氧的情况下对保险柜实际功能的描述肯定是非逻辑性的。
　　从放书放衣服到放碗筷，直至最后颠三倒四的老吴确定说把保险柜用来存放面条时，女工们脆生生的谑笑这才让猛然清醒的老吴意识到自己受了捉弄。
　　面对车间里的混乱之势，束手无策的老吴看着你一言我一语乱糟糟七嘴八舌的女工，脑子里蓦然浮现出当初自己在车间里对女工们用专业术语提及计件工资时女工们呆若木鸡的情景，这蓦然浮现在脑海里的一幕让老吴突然间有了主意。
　　“不——要再说话了，都听我——说”，老吴声嘶力竭，极力拉长语调覆盖住全场的说话声，“我怎么可能去买保险柜，我是被人诓骗了”，纷乱的说话声顿时被老吴的嘶喊压了下去，准确的说，老吴在尽力将自己的声音覆盖住全场时还是出现了百密一疏，就在老吴话音刚一落地，底下不知有谁即刻就老吴所说诓骗的诓字恶作剧的提出疑问，问诓骗老吴的筐是个什么筐。
　　“上当……上当……是上当……”谑笑声连成一片，老吴左支右绌忙又改口说自己是上了当，并迅速的运用心身关系理论说自己当日在买设备时全无意识，说意识是行为产生的附带现象，自己当时没有意识可能是由于当天自己忽视了君子执拗偾事的一贯行为，这番话说的，怕是专门研究心身关系理论的专业人士听了都要昏厥过去，更别说是底下的这一群女工。
　　神奇的效果立刻就显现了，整个车间里突然间的安静让老吴差点听见自己的心跳，这突如其来的安静与刚才的鼓噪形成的巨大反差让一时没能适应的老吴莫名其妙的伸出手当着全体女工做了个类似于盲人摸路的动作，一个站在前排的女工轻微的从嘴里发出一声诧异的惊呼，女工的惊呼声中陡然觉察到自己举止怪诞的老吴慌忙缩回手，安静的场面波澜不惊，并没有因一声轻微的惊呼而出现骚动，女工们眼睛直直的看向老吴，这就让因怪异之举而显得有些仓皇的老吴有了得以从容应付的机会，“没有意识只能受人摆布”，为了表明自己做这个怪诞的动作是由于自己上肢的运动神经过于发达之故，老吴在对女工们解释自己为什么会被骗的同时索性又把收回来的手在自己的胸前循环往复的转了几圈。
　　诧异的惊呼再一次从站在前排的女工嘴里冒了出来，见自己的心身关系理论还没有把眼前的这名女工说昏迷，老吴遂直接把目光投在了这名女工的脸上，正色的说自己上当也并非没有一点意义，最起码它能满足对方的诈骗心理，老吴这一说，老吴身前的这名女工顿时陷入半昏迷状态，老吴再接再厉，深入剖析说所有的生活知识和社会现实都是通过交互上当的主观性经验构造出来的，女工彻底昏迷。
　　全场哑然，此时不走更待何时，眼看女工们个个眼珠一动不动的站在原地定定的望着自己，老吴飞也般逃出门外，“茂盛，我到村委会去一趟”，蹿出车间，老吴脚下不停的对正蹲在柴火棚前无聊的朝着墙根的草丛里扔着石子的胡茂盛丢了句话便急匆匆的跑出校门，向村委会赶去。
　　在去往村委会的路上老吴的心里牵挂的其实都是如玉，这一刻老吴只想尽快找到牛进步，把包装产品对外销售的想法告诉牛进步然后便去探望如玉，给如玉认个错。
　　老吴来到村委会时，正赶上牛进步又在村委会的门口晒太阳，只是这次与前番不同，村委会门口偌大的空地上只有牛进步一个人背着手在太阳地里闷着头踱过来踱过去，老吴不用观察牛进步的脸色，只扫了一眼周围的情形就知道牛进步很烦心，因为七八个畏畏缩缩的挤在门边晒太阳的村干们正不停的在屋檐下倒换着半边身躯，充分体会着什么是阴晴不定。
　　“村长”，老吴离得牛进步十几步远站下，等牛进步踱回头老吴屏住气息叫了一声，耳听得是老吴的声音，牛进步想当然的认为老吴来找自己是问织袜厂的事该怎么办，当下头也不抬，依然故我。
　　“村长——”见牛进步对自己的招呼充耳不闻，老吴调整嗓音的波长又叫了一声。
　　“嗯”，心乱如麻的牛进步停住脚，抬起头看了看老吴，“村长，我……”牛进步抬起头的一刻急欲把自己的想法告诉牛进步的老吴碍于门边的一众村干，在想说又不便说的情况下竟然别出心裁的在光天化日之下打起了哑语，老吴的哑语完全属于自创，牛进步如果看得懂那真是邪了门，眼见老吴一会指天，一会划地，一会又双拳紧握做出重拳出击的姿势，刚刚摆脱狂想主义范式的牛进步一下子又陷入到了冥想主义范式。
　　牛进步定睛瞅着老吴，虽然牛进步不明白老吴的手势表示什么，但牛进步从老吴满脸收获的神情里还是大致猜出老吴似乎是有了解决袜厂问题的办法。
　　牛进步也知道老吴打哑语是因为有村干部在旁不便明说，于是当即放下背在身后的手朝门内一指，“进屋说吧”，牛进步抬起手的一刹，一眼瞥见牛进步左手的手腕上被右手深深扣出的指痕，心里打起鼓的老吴快速的把自己要对牛进步说的话在脑子里筛滤了一遍。
　　挤在门口的村干慌不迭的朝两边避开，老吴倍加小心的跟在牛进步的身后朝屋内走去，然而还没等走到门口，牛进步突然又一转身，“算了，屋里冷，还是到外面去说吧。”
　　牛进步考虑的比较细致，确切的说，屋里不光是冷，还有三两个因梁克俭的坦诚已然被牛进步视为眼中钉的敌对村干，老吴跟着掉转身形，二人在村干们的注视下一前一后的沿着村中的路向村外行去，不一时，等脱离了村干们的视线，老吴紧走两步和牛进步并肩走到一起，兴奋的对牛进步说自己与梁克俭经过仔细分析研究，决定把生产出的袜子进行包装然后对外销售。
　　“包装？”老吴一说出这一想法，牛进步并没有象老吴想象中表现出一丝欣喜之色，在牛进步想来，老吴和梁克俭做出的这个决定全然就是不切实际的幻想，牛进步深锁眉头全神贯注的盯着兴奋的老吴，努力将怀疑在目光里凝聚成一点，人工检测老吴已经想入非非到了一个什么阶段。
　　“村长，我们可以参照梅溪乡织袜厂对袜子的包装样式来进行包装”，面对牛进步的怀疑，老吴极力要说明的是投资在包装上的费用已不再需要花费多少钱，“只需设计一个商标，再包上一层玻璃纸”，“哦？就这么简单？”这让把包装产品想象的遥不可及从而认为老吴是在痴人说梦的牛进步感觉有点出乎意外，“就是这些”，老吴忙一点头，说这是简易包装，说自己在梅溪织袜厂看到对方的袜子就是这样的包装。
　　“哦，还需要漂白粉”，牛进步沉吟伊始，老吴旋即又补了一句说还需要漂白粉，老吴之所以要补上这一句是为了更进一步的说明包装所需的都只是一些廉价的用料，“这样能行？”老吴的话明显起效，牛进步一眨不眨的眼睛里怀疑之色尽释，“那还需要多少钱？”这倒不失为是一个解决织袜厂出路问题的最好办法，耳听得老吴口中所说包装袜子所需的一切用料，与老吴一样同样亟待织袜厂能走出困境的牛进步心里一宽，如果将袜子进行包装对外销售一途顺利，不但袜厂保住了，而且因受骗而造成的损失也自然会再次弥补到村委会的账上。
　　只是眼下又要出资，想到购买电脑绣花机上当一事自己目前还瞒着村委会里的一众村干，牛进步不由得一阵心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