八十二

　　找到了一条使自己的工厂摆脱困境的出路，回到了学校，自忖这趟梅溪之行毕竟没有白跑的老吴在身上的兴奋劲还没有完全消退的状态下正寻思着明天去见牛进步该如何与牛进步谈产品包装一事，蹲在柴火棚门口擦拭皮鞋的胡茂盛一瞧见老吴，拎着手中的鞋刷就跑了过来。
　　老吴只当胡茂盛是急于想知道自己此行的结果，遂迎着跑到自己跟前的胡茂盛一摆首说了声不行，随后正待用三言两语将大致经过说给胡茂盛听再告之胡茂盛自己准备对袜子实行包装的想法时却见胡茂盛连连摇着手里的鞋刷，紧急跟自己汇报了一个情况，说现在整个厂里的女工都知道了自己上当受骗的事，知道自己买回来的不是电脑绣花机而是一堆废铁。
　　“什么？”老吴听得眼睛一瞪，兴奋全消，胡茂盛慌得手中的鞋刷立马从狂草变成了小楷极为小心的对老吴说从一上午开始厂里的女工就在私底下经久不息的谈论并分析此事，挨个的将老吴与某些见诸于报端的上当人物作对比，胡茂盛说女工们七嘴八舌，说到最后在有限的知识范围内居然连蒋干都冒出来了，老吴越皱越紧的眉头中，当胡茂盛谨慎的说到女工们经过对比，最终得出上当的老吴起码还带回来一台废旧的保险柜而不是一无所获从而一致肯定老吴上当的先进性时，老吴板起脸就冲着胡茂盛发作了起来：“谁让你把这事说出去的？”
　　“不是，不是我说的……”胡茂盛从老吴瞪大的瞳孔里看见全是自己的影子，忙一抖手中的鞋刷做游刃有余状避开老吴的眼神，“不是你？那会是谁？”老吴异常恼火，被骗的事虽说迟早都有公之于众的一天，但绝不是现在，因为这样无疑会给眼下风雨飘摇的局面再添混乱，而更令老吴恼火的是自己竟然被拿来与一位重要的历史人物相提并论。
　　“好像是春花……春花说的……”胡茂盛提起右脚，低着头用手里的鞋刷机械的刷着鞋跟，极力避免和老吴目光接触。
　　“春花？”老吴一愕之下怒声问道：“春花怎么会知道？”
　　不会是胡茂盛告诉春花的，依目前二人之间视如寇仇的关系根本就不存在这种可能性，如玉，肯定是如玉对春花说了这件事，准确的说老吴的话一问出口瞬间就在心里想到了和春花情同姊妹的如玉，“我不清楚我不清楚”，老吴怒气冲天的质问中胡茂盛放下右脚蹲下身将手里的鞋刷平铺直叙移向左脚，老吴扭身朝车间走去，对把握擦皮鞋有着丰富感性能力的胡茂盛这才抬起头，在老吴的身后喊了一声：“春花不在这个班上。”
　　老吴三步两步来到车间的门口，车间里的女工此刻并没有象胡茂盛所描述的那样都在分头议论，除了织袜机间断的织袜声，落入老吴耳中的惟有偶而的一两声咳嗽与某个织漏了经纬线的女工陡然响起又陡然沉寂的自怨声，如玉背对着门口，寂然不动的站在机台的中间，静静的盯着车间里的一处出神。
　　一双发现了老吴的目光向车间门口投了过来，紧接着又一双发现了老吴的目光向老吴投了过来，女工们陆续投向老吴的目光里有惊异，有困惑，有难以相信，而更多的是不知所措，一两个搁在机台上的空纱筒被碰落掉地的声音里察觉有异的如玉一回身看见了老吴，看到满脸阴郁的老吴，抽身走出机台的如玉脑后扎成马尾的秀发在忐忑的脚步中遽然失据。
　　来到门口，如玉怯怯的走到老吴的身前，老吴阴沉沉的盯着局促的如玉一言不发，车间里渐渐传出细微的耳语。
　　“沉音”，半晌，见老吴不说话，怯怯的如玉伸过一只手怯怯的搭在老吴的手背上，“你都对春花说点什么！”老吴一甩手腕大力的甩开如玉的手，“用得着你说？”满脑子都是胡茂盛对自己所说的女工们一上午在私底下里的议论，心怀怒气的老吴刹那间突然失控的对如玉大发雷霆，如玉柔弱的手被老吴用力的一甩撞在了自己光洁的额头上，如玉轻轻的从口中发出了一声疼痛的呻吟，“沉音，我只是……我只是……”面对气急败坏的老吴，如玉无法分辨。
　　此时车间里传来的已不再是细微的耳语，嘈杂的说话声中听不清女工们在说什么的老吴当即在心里做出了停产一个星期的决定，做出了这一决定，看着眼前欲辩无言的如玉，心知如玉是出于对自己的担忧而向自己最要好的伙伴倾述内心忧虑的老吴由于性格上的缺陷还是偏激的做出了一个刺激如玉的举动，负气当着如玉的面从车间里叫出了陈小妮，告知陈小妮明天开会，让陈小妮负责对大家宣布。
　　一丝隐痛迅速从如玉的手指蔓延开来，比起手指的疼痛老吴刻意的冷落让颖慧的如玉更加难以抵挡，而如玉失神的美目中透出的一缕哀伤让同样对如玉深怀爱意的老吴在生出一丝恶意快感的同时就感到了有些后悔，心生悔意的老吴立时便想为自己刚才的态度向如玉道歉，但身体却做出了与自己的这一想法截然相反的举动，疼痛，顷刻间蔓延到了如玉的全身，如玉木偶一样的站立着，望着老吴冷冷的转身而去，一种被斫开的疼痛弥散，如玉的心口一阵阵窒息，痛，象天边的一轮落日越坠越圆，让如玉都来不及，错爱一生。
　　第二天早起，一直都在心里后悔昨天不该那样对待如玉的老吴所想的第一件事就是今天找个机会给如玉赔个不是，请求如玉原谅自己昨天气头上的行为。
　　毕竟老吴自己心里清楚，伤害如玉，痛的不仅仅是如玉，还有自己。
　　老吴走进车间时，两班的女工俱已到齐，老吴眼睛留意的一扫，唯独不见如玉，老吴心里顿时就有点没了着落。
　　“如玉还没来吗？”老吴几步走到机台的正前方迎着所有女工的目光稳住语气表情肃然，车间里一片沉默，隔了一会，见无人回答，老吴又问了一声：“如玉呢？”这问出口的第二声已明显流露出老吴关心则乱的迹象，老吴厂长的气势已泯，底下跟如玉一班目睹了老吴昨天对如玉发脾气的女工中间当下就有几个恶狠狠的回道：“如玉病了！”“病了？”老吴听得心里一急，忙问如玉怎么会病了，底下齐刷刷的回答霎时间便让老吴见识了什么是信息的光速传播，“还不都是因为你。”
　　一声整齐的回答后，女工们开始自由的分成若干小组，展开谴责老吴的专项讨论，底下乱哄哄的一片，难堪的老吴连个言归正传的机会都没有，一时尴尬的站在台前象个接受批判的对象。
　　“静一静，静一静，听我说……”在难堪与尴尬的双重阻力下老吴连个巴掌都拍不响，女工们毫不理会。
　　此时就在老吴一筹莫展之际，底下的蔡桂英突然出声向老吴问道：“今天开什么会？”蔡桂英开口一问，底下乱哄哄的声音稍止，老吴循声望去，这才猛然注意到与蔡桂英站在一处的春花。
　　把脸撇向窗外的春花正不停的抖动着腰胯，充分的运用臀部的曲线展现着什么是桀骜不驯，老吴看得不由一时心头火起，“都听我说！”老吴厌恶的将目光迅速从春花的身上移开，沉下脸厉声喝止住女工们的说话声，老吴勃然色变，车间里立刻静了下来，悄然无声。
　　“今天叫大家来开会只说一件事，厂里要停工一个星期”，老吴简短的说出自己的决定，微微咳了一声静观女工们的反应。
　　女工们两两相觑，少时，一个声音象水泡一样轻轻的浮了出来：“为什么要停工？”
　　“嗯，这……停工是因为……因为……”老吴一下不知如何作答，下意识里想说停产整顿，可整顿的事由是什么。
　　老吴一支吾，另一个水泡又浮了出来：“我们听说你从橘州买回来的不是电脑绣花机，而是一台没有用的保险柜，是不是因为这件事才让我们停工？”这一问已触及到了老吴神经最敏感的部位，沉着个脸的老吴哪里再还顾得上装腔作势，有点慌乱的说道：“事是这个事……不过停工也不全是因为这个原因。”老吴说的倒也不假，在筹划袜厂未来的走向之际，暂时的停工也是为了避免更多的消耗原材料，以备不时之需。
　　“那还会是什么原因？”一看老吴呈现出了色厉内荏之状，针对老吴被骗一事，更多的水泡冒了出来，场面一下就炸了锅。
　　有的说老吴怎么会这么蠢，有的说老吴怎么会这么呆，说着说着二百五一类民间通俗的称呼便开始在整个车间内此起彼伏，偶有几个不落窠臼的女工说出来的话传进老吴的耳朵里也不是很中听，说老吴当日是不是由于贪嘴荤食摄入过量，以至于被什么高脂肪的东西蒙住了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