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章 深夜里思绪如飞的少年(1)
作品名称:卡德的村庄 作者:大路白杨 发布时间:2016-03-09 19:41:01 字数:3222
在确吉克这个距离边境线最近的村子里,最快乐的人还是村子里的孩子们。
最快乐的孩子里,第一位就是别克波拉提。
他特别喜欢在村子里奔跑,开始时大家都像看乐子一样,看着他在村里跑,在村外跑,沿着村子的每一条小路跑,又沿着村子通向外的土路上跑,跑得次数多了,跑得时间长了,奔跑的速度也提高得快了。想了很久,才比较形象地把他比喻成一条黑色的闪电,这个形容词一下子得到了同伴们的认可。我为此而得意洋洋,因为我依稀地记得这个词句,好像来自于一部反特电影里的一条军犬的名字。别克波提拉不是自己跑,而是拖着东西跑。在他的身后总是拉着一块碗口粗大的黑色磁铁,拖在地上跑动着摩擦着,每天黑色磁铁的表面上就会生出一层细碎的、黑色的铁屑,柔软的茸毛像长毛发霉了的食品紧紧贴在磁铁上。这是一个喜欢乱跑的孩子。
我截住过他时曾经认真地细瞧过,别克波拉提身后拉着的东西,是一块从坦克发动机或是重型起重机上卸下来的磁铁。这么巨大又完好无损的磁铁来得极其突然,当然,在几个国家有过军队驻扎的边境线上,往往会出现一些令人意外的事情。不知因为什么缘故,在什么时候,这东西就到了别克波拉提的手里。他喜欢到外面的草场和田野上跑,在他的身后除了波浪般起伏的草场,还有从草丛中如雪花纷飞般归来的铁器。一片片、一块块、一层层带着金黄色、锈迹斑斑的铁片、铁皮、铁块、铁条和铁屑碎粒,在磁铁的引力里如同见了久违亲人的游子,如同看到多年未有消息的儿女归来,如同黑夜里飞向灯光的蛾子,不由分说、争先恐后、扑面而来。噼里啪啦、叮当作响和稀里哗啦的声音在他走过的地方顿时响成一片。这让别克波拉提红扑扑的脸蛋上,时时泛起一片得意忘形的骄傲神情。每次回来都会带着一一大堆东西回来,以至于他经常拖不动,不得不在沿路的旁边,用脚蹬着、用手扯着,死活费力地把追逐他的铁器一件件地拽下来,用劲地扔到十几米开外的地方。扔完磁铁上的东西后,再快步跑过去,把扔过来的东西用力地摞成一堆,远远地眺望着山间小路。因为,用不了多久,就会有骑着摩托车驮着大筐子前来收废铁的回族人出现。
居然不到一个假期的时间,众目睽睽之下,甚至就在自己的爸爸妈妈面前,仿佛开玩笑那般神奇,别克波拉提的内衣口袋里,就会装上几十张搓起来哗哗作响的百元大钞。这才是辛苦劳动之后,最能让一个少年男孩感到人生成功、享受快乐的事情。后来,凭着这个人人皆知的优势,他很容易找到了一个十分漂亮、骄傲不凡的女朋友。据说,他在短时间内一改“熟人不好下家伙”的习惯,高效率顺利通畅地得了手,不仅把姑娘做成了自家的熟饭,也做成了想跑都没处跑的脆软可口的爆米花。
提起别克波拉提,忘记向各位介绍了,他就是在山下村庄里闲来无事,抱着大馕、坐在卡德家羊圈旁胡拉乱扯男孩子群里的其中一位。时代和社会就是这般戏谑戏剧地造就了人才,让一位本来无所事事的闲荡者,顷刻之间,就带着趾高气扬的神态,成了我们这一群孩子里最富有的人。
在牧场还有一个人,居然获得了精神上的快乐。他就是当过兽医又被撤掉的加乐恒,是一位特别爱戴着一副红眼框、黑镜片到处乱窜的年轻男人。
卡德以前曾经说过这加尔恒,加尔恒这个人没有别的特点,就是喜欢借钱。他用借来的钱胡乱买东西,主要是买军用品,从军帽、军大衣、军训服到脚上的军靴子,还有军用水壶、防风眼镜和短锹等各类用品,凡是带有绿色的军用物品,他都喜欢。为了买自己的喜欢的东西,他总是找到很多的理由向亲戚、朋友、同学和才认识不久的人借钱,甚至找各种借口向兽医站借钱。他借了谁的钱,借了多少钱,除了个人欠的钱不去归还以外,总是以记不清楚具体事项为理由,嘿嘿一笑不置可否。时间一长,没有人愿意再借给他钱,见了他就像见了恶兽瘟神一样,早早地躲藏开来。就是因为向乡政府借钱,也是长期不思归还。加上他把捷径致富的想法经常用在工作中,常常找一些机会就把销售药品和收取服务费用的钱也归为已有,大手大脚地花掉,所以,就是每月按时按点地发工资,他很少能够领到当月的工资。时间长了,大伙都不喜欢加尔恒的作法。巴合台尔爸爸很看不起这种年轻人,时不时地讽刺他简直不像是哈萨克人。后来,不知为什么,兽医站就把他的长期临时工开除了,他不得不回到确吉克草原上混日子。
虽然被开除了工作,但是他还是留了下来离不开牧场,没有人上班下班地管着他、没有制度工作会议地约束他,他是真心喜欢草原上的这样自由任性的混荡日子。为了谋生活、也为了生存,他就开始想办法,所以他的脖子上经常挂着一架绿色的高倍军用望远镜。他在孩子们眼中装得像电影里的一位大将军,迎风而立,站在高高的山坡上,用望远镜不停地眺望着前方的苏联后来的哈萨克斯坦共和国。看着看着,就会向身旁的孩子们介绍,看到一辆大吊车、开车的是一位年轻的姑娘,姑娘的长头发是金黄色的,姑娘向他的方向笑了;不一会又大声解说道,看到一对年轻人抱在一起了,开始在草地上接吻了,就是亲嘴,小伙子把姑娘的长裙子脱了,姑娘的皮肤特别白,一看就是俄罗斯人;不一会儿,又呶着腮帮子、伸出舌头舔着嘴唇咂吧着嘴巴,我们知道,他又看到别人喝酒吃饭了,酒是金黄色的、面包上抹上一层厚厚的黄油,啧啧啧,加尔恒故意的作派和生动的表情,引诱得孩子一个个都想去看他的望远镜。可是,这种眺望外国城镇、看外国女人、窥探外国人生活的服务不是免费的,而是要按次按时间收费的。为此,他当上了小老板,挣出了一大把子票面污垢皱皱巴巴的毛毛钱、分分钱。在孩子们带着惊讶的表情了望对面的城镇之际,他却一屁股坐入草丛中,把膝盖骨当桌子,用粗大的手指头一张一张地摊平和压整这些杂乱的钞票。后来,随着简易公路的修通,山下的汉族人旅游来了,为了满足他们的好奇心,他便在高高的山坡上支上架子公开做生意,一次五元钱,一次限时十分种,没想到这个生意火暴了起来。有时,一天下来,居然能挣上一百多元,几天下来他的口袋里被钱装得鼓鼓囊囊的,自由的生活和收钱的增多,让他有些得意忘形。可是,得意之际必是倒霉,没过多久,听说国境线对面的外国军人提出了抗议,说中国人的这种行径是对他们主权的严重侵犯。为此,边防派出所的刘所长骑着快马气急败坏地找到他,在我们的围观中,刘所长用粗大的手指头点着他的脑门子痛声大骂着,郑重严肃地警告了他,禁止他招揽这种严重影响到国际关系、影响到边防社会稳定的鸡吧生意。如果再让刘所长发现了或是对方边防哨所提出了抗议,立即会把他抓起来、坐禁闭、关黑房子、不给饭吃,严肃处理、决不饶恕。刘所长在边防线上呆了好几年,家和妻子都在城里,一年之中却很少回去。他一直没有自己的孩子,尽管他非常喜欢牧场的孩子们,然而,这一次却是真正的发脾气生大气了。因为,涉及到了国际关系、发生了政策性的问题,他肯定要坚持原则。
大概因为刘所长的这一次警告吓住了他,加尔恒便一收往日的轻狂,把绿色的望远镜无声地放入了手提包里,不敢再明目张胆地挂在脖子上,更不敢公开收钱服务了。可是,挣钱就是一个潘多拉盒子,一旦打开就无法关闭。眺望国境对面城镇的市场很大、需求也多,他不得不把这种从前的主要生意,变成了私下里偷偷摸摸悄悄进行的的副业生意,而把挣钱的主要业务放在了共产主义马车上。
说起共产主义马车,听起来名字挺大,实际上什么也不是,只是一辆木头架子马车,唬一下、糊弄一下外人而已。不知从什么人的嘴里,加尔恒打听到确吉克草原在文革期间,曾经起过共产主义牧场的名字。他没有经历过那种火红的年代,更无那个时代的体验。可是,这个充满着时代背景的名字,在令他浮想联翩的同时,还是深深地吸引了他、启发了他。这一段日子里,刘所长的警告让他的心情非常沮丧,生意非常的差,收入受到了影响。私下里,虽然还可以悄悄地招揽一些望远镜生意,可是,终究不是长久之计。他真怕有一天被别人告发,真的被刘所长逮住关禁闭、住黑房子,让他心中时时地产生忐忑不安的恐怕。
但是,共产主义这个优美的名字和这段曾经消逝的历史,突然间让他有了一个很不错的主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