六十八

　　货车，象一根线头穿过黑夜的针眼，回家的路途越来越短，天亮时分，当货车终于返回到家乡，亲眼目睹了史靳韬从有产阶级沦为无产阶级当中一员的老吴在深感过意不去的情况下执意邀请史靳韬喝豆浆，老吴盛情难却，史靳韬极度郁闷的说眼下喝豆浆不管用，只能借酒浇愁，大清早上哪去买酒，早点摊自然也不会有酒卖，老吴和刘二瘸子为难的神情里史靳韬不得已只得将就着以豆浆代酒，开怀痛饮。
　　没有任何证据可以证明，豆浆与酒在对人体产生的作用方面会有什么相同之处，老吴本来对这一点深信不疑，然而事实是当史靳韬一口气连干了三大碗豆浆后，老吴却惊异的发现原来豆浆喝多了与酒喝多了在缓解压力与情绪释放上竟然有着一样的功效。
　　三大碗豆浆下肚，老吴和刘二瘸子就见史靳韬貌似醉酒般把碗重重的朝桌上一蹾大声呼喝老板再来一碗，并随手抄起碗边的一根筷子一掰两断一手持一节作罄竹难书状。
　　史靳韬的呼喝声中卖早点的女老板早将一勺豆浆盛进史靳韬的碗里，盛满豆浆后女人正欲转身招待其他顾客，不意却忽然见史靳韬表情愤怒的掰断自家的筷子，女老板当时误以为自己有什么怠慢之处，忙问史靳韬哪里服务不周。
　　史靳韬两手持筷正在一口一句“强盗”“土匪”的开始厉声控诉起昨夜那帮人的卑劣行径，并且在控诉中非常不恰当的引用十字坡上杀人越货的孙二娘来形容昨夜所遭遇的那伙人，眼见史靳韬根本不搭理自己，顾自咒骂不休，且听得言下分明是将自己比做孙二娘，误会的女老板再怎么懂得和气生财的道理也不由得立时火往上撞，和气尽消，“你说什么？”
　　怒气冲天的女老板当下也顾不得生意，一把铁勺在老吴三人就食的小方桌上敲的乒乓作响：“你今天必须给我说清楚，你凭什么说我的店是黑店……”
　　陡然冒出这么一段插曲，史靳韬激情飞扬的控诉顿时显得难以为继，“黑店？什么黑店？”
　　莫名其妙的史靳韬顺着铁勺看向一脸忿恚的女老板稀里糊涂的问道，“别介意别介意，我这位朋友喝多了……”抱着加深误会的态度，刘二瘸子及时放言史靳韬言语失当是由于饮用豆浆过量之故，耳听刘二瘸子说史靳韬是因为豆浆过量才导致胡言乱语，怒意不减的女老板当即对史靳韬动之以勺晓之以理，说史靳韬就算豆浆喝多了也不该毫无来由的把自己比做孙二娘并滥施暴力掰断自己的筷子，女人的责骂声里，史靳韬身前的豆浆在史靳韬的闪避中被女老板一勺拨翻，溅的老吴和刘二瘸子满身都是，时见殃及无辜，机灵的女老板不等老吴和刘二瘸子有所反应，急忙掉转屁股，状若无事般的步出门外炸起了油条。
　　为了避免自己再次被卖早点的女老板晓之以理，理智的史靳韬停止了针对所有收费者的控诉转而以自己为对象返观自照，自怨自艾的说在事先没有通过对这一路段进行实地夜探的情况下真不该贸然答应老吴承运这趟货物，如今身无分文不说，还赔上了一个千斤顶，且车门还需花钱去修理，真是太得不偿失了。
　　老吴从史靳韬的话里隐隐的感觉出史靳韬有让自己在已商定好的价格上再增加点运费的意思，必须打消史靳韬的这个念头，老吴在洞悉史靳韬的意图后果断的把造成这种状况的直接原因全部推到史靳韬的身上。
　　“要不是你相约趁夜赶路，也不会发生这样的事情。”老吴一句话堵得史靳韬哑口无言。
　　“走吧！”刘二瘸子吃饱喝足，起身催老吴和史靳韬上路，在刘二瘸子的催促下史靳韬满心懊恼的站起身，忧伤的哼起了一曲“白天不懂夜的黑”没精打采的走出了早点铺。
　　货车载着老吴自我实现的全部希望顺利抵达厂里后，老吴所干的第一件事就是吩咐胡茂盛赶紧去通知牛进步，车间里的女工蜂拥而出，时隔多日，由于在农民运动会上临时放弃了拔河比赛，女工们在竞技状态始终得不到释放的情况下纷纷爬上车厢帮助卸货。
　　在女工们卸货的过程中，老吴问起了史靳韬的联系方式，声称以后可能还会找史靳韬帮忙运货，史靳韬一听悲观的摇了摇头，说不必了，说鉴于目前混乱的收费形势，自己已经决定改行去开火车。
　　卸完了货，史靳韬在老吴敷衍的再见声里掉转车头驾车离去，货车尖锐的喇叭声混杂着车厢挡板发出的空响风驰般驶向村口，望着越来越远的货车留下一路深深的车辙，老吴唯一能感受到的是史靳韬内心的泥泞。
　　不多时，得知了老吴从橘州购买了设备回厂的牛进步领着部分村委会里的村干来到了学校，由于这是在自己力促之下所成就的一件基本上对自己来说应该算是一件比较值得彪炳的事，所以在来学校的途中，牛进步着意令胡茂盛大肆宣扬，所以尾随在牛进步身后的除了村委会的干部，还有一些跟来看热闹的村民。
　　“小吴，这就是买回来的设备？”牛进步踏进校门，一眼便瞧见了卸在操场上的电脑绣花机，牛进步的询问声里，强烈的好奇心使得围上前来的众人纷纷恳请老吴打开电脑绣花机的包装让自己一睹为快。
　　面对众人的恳求，老吴婉言加以拒绝，说现在不行，要等到对方派技术人员过来安装调试时才能打开包装，老吴在解释中用手一指包装箱上防雨防压防噪音的警示标志将罗文田对自己的叮嘱向牛进步详细的复述了一遍，只让众人根据包装箱上给出的三个条件自由的发挥想象。
　　众人当下你一言我一语七嘴八舌的猜测起来，汇总大家伙的猜测，最终的结果是包装箱里的电脑绣花机在牛进步的脑海中呈现出了一个孕妇的形状。
　　“不要猜了，都不要瞎猜！”牛进步慌忙止住了众人的猜想，吩咐老吴命人将电脑绣花机搬进库房，失去了猜想对象，跟随牛进步而来的村干们即刻游刃有余的又开展起了拍马屁的专项工作，纷纷交口称赞牛进步的决策英明，而这其中一名村干的马屁拍得尤为卓尔不群，说这么短的时间里就结出这么大一颗硕果，此皆得益于牛进步的一念之差。
　　由于罗文田说会在一个星期之内派人过来，在无法确知是哪一天的情况下，从回来的第二天开始老吴就指派胡茂盛和刘二瘸子轮流到村委会去守候电话，自己则有事无事都会到村口去转一转，但凡见得有陌生人进村，便从口袋里掏出一只袜子对着来人露出一副欲言又止状。
　　七天的时间里，人没等来，老吴却糊里糊涂的卖出去了六双袜子。
　　到了第八天的头上，见罗文田所说的过来帮助自己安装设备的技术人员还是毫无音讯，老吴终于忍不住跑到村委会给罗文田的办事处打了个电话，老吴拨下电话号码，听筒那头传来的是“嘟嘟”的声音，老吴不停的放下电话又拿起电话拨着号码，将近一个小时的时间里，电话那头始终都是嘟嘟的声音。
　　“怎么？电话打不通？”老吴的焦躁让率众蹲在村委会门口的太阳地下吸取紫外线的牛进步感觉事有蹊跷，牛进步从门外走了进来。
　　“嗯，这都过去一个多星期了，还不见有人来，电话电话又打不通……”焦躁的老吴望着走进门的牛进步拿起电话再一次拨起了号码。
　　牛进步的心里突然生出一种不祥的预感：“打不通别打了”，见老吴又一次失望的挂上电话，牛进步果断的命老吴带自己到厂里去看看那台从橘州购买回来的电脑绣花机。
　　应该说在牛进步已经感觉事情有些不太对劲的时候，老吴还并没有意识到自己已经受骗，出于对橘州纺织总厂门口那尊雕塑的高度信赖，老吴固执的认为技术人员至今还没有派过来肯定是罗文田耽于其他的事。
　　至于电话为什么会打不通，老吴拿起话机左看右看，极力让自己相信，是村委会的电话出了故障。
　　在牛进步的一再要求下，老吴无法再坚持说一定要等对方来人才可以打开包装。
　　由于内心不祥的预感，与老吴走出门口的牛进步只对门外晒太阳的一众村干含糊的说了句有事，牛进步没有像上次一样让众村干随自己一同前去看一看，牛进步的考虑是周到的，万一预感成了现实，包装箱打开如果不幸出现诸如夜壶一类的生活日用品，可以想象，那么针对众村干难以开展的马屁工作牛进步将很难因势利导。
　　二人急急赶到厂里，来到停放电脑绣花机的库房，在电脑绣花机没有大白于眼下之前，慎重的牛进步为了做到滴水不漏，特意命老吴关上了房门。
　　拥挤的库房里，老吴和牛进步费了九牛二虎之力才将电脑绣花机严谨的包装拆开，包装箱拆开的一刻，老吴第一眼看见的是充填在箱内的稻草下露出的一个圆滚滚的物体，圆形的物体上覆盖着一张蜡纸，老吴用手把蜡纸揭开，心骤然往下一沉，这个东西看着很眼熟，却不是先前所见电脑绣花机上的玻璃圆罩，牛进步伸手小心翼翼的把圆形物从稻草下取出，老吴夺眼一看，果然正是罗文田的摩托车头盔。
　　“小吴，这里面怎么会有头盔？”牛进步的惊讶中老吴同样也感到不解，难道是罗文田忙中出错？为了将牛进步暂时糊弄过去，老吴揣着自己这一根本无法成立的猜测对牛进步撒了个谎，“咳……这个……头盔是电脑绣花机必备的一个部件……因为……因为操作电脑绣花机必须……要佩戴头盔……”
　　一些零零碎碎的部件被老吴挨个翻遍，陆续从箱内取出，接下来当整个包装着电脑绣花机的外壳被完全拆开，老吴的心彻底沉到了底，眼前的这台所谓的电脑绣花机与之前自己所看见的大不一样，在所有不知所谓的零部件中老吴不但没有找到机顶上的玻璃罩，而且还发现这台设备的机身形制与自己所看到的那一台电脑绣花机明显存在着很大差异。
　　“哦，这就是电脑绣花机……”瞧着满地的零件和立在地上的柜状物，不明实情的牛进步舒了口气。
　　“不……不是，不是……”老吴慌了，眼前的一切让老吴觉得自己可能是被骗了，而这么大一个厂的厂长会行此卑劣之举？不愿接受被骗事实的老吴不敢对牛进步有所隐瞒，当时便把自己在橘州纺织厂所看到的电脑绣花机向牛进步描述了一遍，说自己所见的电脑绣花机与眼前的这一台设备绝然不同，听老吴说买回来的这一台电脑绣花机与在橘州所看到的不一样，牛进步这一急非同小可，“怎么会这样？”
　　老吴还没有完全端正自责的态度，急得不行的牛进步已拉开房门大声的吼着老吴赶快找个人过来看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