六十五

　　行进中的货车在穿过了一条隧道后，道路渐渐变得平坦，史靳韬加快了车速，车灯下的路面被疾驰的货车压缩成一团又在老吴的眼前瞬间释放，一如史靳韬和刘二瘸子密切的交谈无休无止，老吴阖上眼正准备小憩一会，史靳韬突如其来的一声“要命”令老吴重又把眼睁了开来。
　　车前方不到百米的路当间一个东西在迅即而至的车灯下反射出耀眼的荧光，史靳韬估计对这个东西相当熟悉，一见之下慌不迭的猛力一脚踩向刹车，刺耳的刹车声里老吴只见一个身穿交通制服的大个男人手持着一块停车示意牌抱头闪在路旁。
　　“他妈的，怎么回事，你！怎么开的车，啊？”车一停住，险些成为车底游魂的大个男人在受惊之下恼怒至极的返身冲到驾驶室前一脚踹在车门上：“稽查稽查，公路稽查”，大个男人身长力不亏，只一脚就把史靳韬的车门踹瘪了一大块。
　　“对不起对不起，没看见，”史靳韬心痛的不行，嘴里却还道着歉，并在道歉声中从车门内拧动把手就欲推门下车，车门在大个男人猛力的一踹下已经有点变形，史靳韬推了两下没推动，于是只得摇下整个车窗玻璃，将手伸出车外试着从外面打开车门，然而史靳韬使出浑身的气力，车门却纹丝不动，大个男人见状颇不耐烦，上前一把抓住车门把手用力朝外一拉，大力之下，随着一声闷响，车门应声而开，而车门把手却被大个男人掰断了下来。
　　“为什么要开这么快？”史靳韬一下车，大个男人把掰断的车门把手往史靳韬的驾驶座下一扔拍了拍手怀疑的问道。
　　“没看见没看见……真的没看见。”面对身着制服的大个男人，大显畏怯的史靳韬只一味的辩解说自己没看见。
　　“什么没看见？我看你是想逃费。”大个男人眼一横，夺声斥道，大个男人建立在车速上的心理分析吓得史靳韬整个脸一下子变得煞白：“没有没有……不是不是……”史靳韬一面申辨一面自觉的马上从驾驶室里拿过腰包取出五十元钱递向大个男人，大个男人没有去接史靳韬手里的钱，而是围着货车转了一圈，“车上载的是什么？”大个男人转到车前瞄了一眼驾驶室里的老吴和刘二瘸子，听尾随在自己身后的史靳韬说车厢里装的是棉纱后大个男人当即给出了一个人货混装的结论，并指着敞开的车门上限载五吨的字样示意史靳韬已经超载，史靳韬捏着手里的五十元钱一脸恓惶，而接下来当史靳韬的腰包在车灯的光线里露出了毫无质感的一角，大个男人的一番话让面呈恓惶之色的史靳韬刹那间呆若木鸡。
　　“你的养路费已经快到期了……”大个男人凑身趴在车窗上，状极认真的对着粘贴在车窗玻璃上养路费的缴费凭单仔细的看着，在看清了缴费单上的有效期限还有足足两个月的时间后，一心要扩大稽查成果的大个男人竟突发奇想勒令史靳韬交纳两个月的滞纳金。
　　“啊？这，没到期怎么……要交滞纳金？”呆若木鸡的史靳韬暗自叫了声苦，壮着胆子口中畏葸的问道。
　　“让你交你就交，这是为了你准备逾期提前对你作出的处罚，你哪来这么多废话……”大个男人蛮横的喝道，并在喝声中抬手一指路边停着的一辆标以稽查的面包车命令史靳韬随自己过去接受处理，眼见垂头丧气的史靳韬在大个男人不容分说的命令下一脸无助的跟着大个男人走向面包车，老吴随即也下了车跟了过去。
　　三人先后来到面包车前，跟在史靳韬身后的老吴只见在面包车的副驾驶座上坐着一个同样身着交通制服体型肥胖的壮年男子，正在车内播放着的迪斯科音乐中合着强劲的节拍拍打着自己的大腿，面包车在壮年男子怡然自乐的拍打中一摇一晃，大个男人敲了敲车窗，谦恭的喊了声“栾科长”。
　　“查出了什么问题没有？”面包车的车门被大个男人拉开之际壮年男子抬了抬臃肿的眼皮瞟了瞟跟在大个男人身后的史靳韬和老吴，壮年男子的询问中大个男人简略的向壮年男子汇报了自己的稽查结果，人货混装、超载、将要逾期所产生的滞纳金，栾科长一听大个男人的汇报顿时来了精神，当下关了车内的音乐一边严肃的对史靳韬展开批评教育一边扳动手指快速的就运算了起来。
　　“一千。”栾科长不知道是参照了什么，逐项相加最后得出了一个处罚一千的数字，史靳韬乍听之下两腿一软，差点瘫倒在地。
　　“稽查同志……太多了……太多了……”史靳韬急火攻心，一口气上不来，声音越来越低，“同志……同志……我上有八十老母……下有……”史靳韬气若游丝，栾科长恍惚听得史靳韬说出“下有六十老父”，一时不禁担心罚款罚出人命，遂一改肃容，改用和声和气的语调对着史靳韬说道：“同志，请稳定一下你的情绪，你如果认为我们的罚款数额有什么不妥我们可以商量。”
　　眼前这个壮年男子明显不同于大个男人是令人发指型而似乎是平易近人型的，气息奄奄的史靳韬在栾科长面呈和颜的一刻不禁心生幻想，“稽查同志，我知道错了，下次我一定改正，一定改正。”抱着能将幻想转化为现实的美好愿望，史靳韬稳了稳情绪坦承错误。
　　“教育不是目的……”栾科长显然看出了史靳韬的侥幸心理，见史靳韬情绪已经稳定得开始动脑筋意图逃避处罚，当下重又把脸一板，“罚款才是根本，我们这么做全都是为了你们好，所以说你想不罚款是不行的，希望你能明白。”话已说的如此透彻，栾科长板起的脸越拉越长象一块厚厚的幕布横在史靳韬的眼前令史靳韬无法逾越，史靳韬及时止住了幻想之旅。
　　可以商量的结果是罚款的数额随着史靳韬音阶不断升高的哀求从一千递减至五百，“不能再少了。”史靳韬的哀求还没有达到音效的最大值，栾科长果断的一挥手打住了史靳韬。
　　继续哀求已然不会再有效果，而且这种有别于间歇式的连续式哀求不但有伤自身元气可能还会造成栾科长神经紊乱从而导致罚款数额的反弹，有着丰富内部经验的史靳韬在意识到这一点后沮丧的从腰包里点出五百元钱交给栾科长，呆呆的僵立在车门前等着栾科长的罚款单据。
　　“好了，把车开走吧！”处罚完事的栾科长根本就没有开具罚款单据的意思。
　　“没……没有收据吗？”见栾科长罚了钱也不开单据就直接命自己将车开走，史靳韬怯声的问了一句。
　　“收据？”站在史靳韬身旁的大个男人耳听史靳韬索要罚款收据露出一脸不可思议的神色：“我们秉承的是乱收费的指导思想，收费从来不开收据。”大个男人一说没有收据，史靳韬心中一动：“稽查同志，既然……既然没有收据，你看是不是能够……退还给我一些……”
　　“什嘛？”大个男人闻言一怔，栾科长的手顿在了拉链拉开一半的公事包上。
　　史靳韬的请求在老吴看来无异于是异想天开，大个男人瞬即爆出的笑声里老吴拽了拽史靳韬正欲劝史靳韬开车走人，却见栾科长突然抬手制止住大个男人的笑声竟出人意料的说了声“可以”。
　　大个男人惊疑不定的望着栾科长，以为自己的领导在来之前的酒席上喝了假酒把脑子喝出了毛病，当时急得指着栾科长手中的钱连比带划问栾科长今晚是不是不慎喝了六粮液之类的酒。
　　老吴同样也显得不明所以。
　　“我可以退还给你一点，”栾科长没有理会大个男人：“不过，你要写个保证。”
　　“保证，什么保证？”一见退钱有望，史靳韬一阵惊喜，“你必须保证一个月之内在我们稽查的路段违规运输五次，如果你同意，我可以考虑把钱退还给你一些。”写个保证便能见到回头钱，史靳韬立刻表示同意，栾科长于是从包内取出纸笔，史靳韬在栾科长的指点下匆促的写完保证交给栾科长并即时征询栾科长的读后感。
　　“嗯，很好很好。”栾科长接过史靳韬写下的保证逐行看去，在看清了写明准备违规的具体事由尤其是其中一条准备在下月中旬超载易燃易爆货物过境的内容后当即给予了高度的评价，在将保证书小心收好之后，栾科长从还没有放进包内的五张百元中抽出一张票面比较干净的拿起笔在上面迅速的写下了一串电话号码递给了史靳韬。
　　“这是我们的电话。”史靳韬接住钱，栾科长随手按下车内录音机的退出键，“你过来之前先给我们打个电话，这样方便我们跟踪稽查。”栾科长取出录音机内的磁带重新换了一盒塞了进去，千恩万谢的史靳韬连连点头不止。
　　“走吧！”史靳韬返身回车之际，例行完公事的大个男人又得心应手的例行起了私事，匠心独运的在史靳韬的面前伸出两根手指摆出一个叼烟的姿势并嘬了嘬嘴形象的做了个吐烟圈的动作，史靳韬心知其意，无奈只得又掏了二十块钱给了大个男人，靡靡的乐声响起，老吴先史靳韬一步上了车，栾科长带上车门惬意的闭上眼睛开始专心养神，黝黯的面包车内，一顶被随意扔在车后座上的大盖帽在靡靡之音中露出黯淡的帽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