六十四

　　购买事毕，该如何将这台设备运回去成了摆在老吴眼前的问题，客车搭载是不现实的，罗文田建议老吴到物流中心找一辆载货往家乡方向的车子，老吴对此表示同意。接下来老吴送来的袜子全部通过验收已是情理之中的事，袜子验收完毕，罗文田再次建议老吴将结算出的货款全部用来购买原材料正好一并随车运回去，老吴一想罗文田所言极是，遂再次接受了罗文田的合理化建议，罗文田和秦秘书一时各自忙开，老吴当下向罗文田打听清楚物流中心的准确位置，径自和刘二瘸子寻了过去。
　　当二人按罗文田所示一路寻至物流中心，所见物流中心的停车场内空车带货去昱城的车辆为数不少，老吴和刘二瘸子从中选定了一辆昱城本地的大货车，货车的司机姓史，名叫史靳韬，年纪大约三十出头，瞧着很憨厚。既是同乡，在问明了老吴所载的物品后，司机史靳韬对老吴开出了一个还价余地很大的运输价格以检验老吴家乡话的流利程度。老吴洞悉其意，于是用地道的家乡方言骂了两句娘后，把史靳韬的报价压到了一个自己认为满意的价位。价钱谈妥，史靳韬与老吴约定晚上七点钟动身启程时腹内一点都不觉得饥饿的老吴这才发现时间已到了下午。联系好车辆，老吴和刘二瘸子又马不停蹄的返回到罗文田的办事处，办事处里原材料已经送到，坐立不安的罗文田与秦秘书正焦灼的等待着外出联系车辆的老吴。
　　“怎么样，车子找到了吗？”见老吴和刘二瘸子匆匆的返了回来，罗文田问道。
　　“找好了找好了。”刘二瘸子头一点，抢先说已经和司机约好晚上七点钟动身回去。
　　“哦，那赶快，赶快，”罗文田抬头望了一眼对门在光阴的挤压下游走于暮色边缘的墙面，从满地成包的原材料中拔出一只脚来：“小吴，原材料拉过来了，都在这里，你清点一下。”十大包棉纱，十大包丙纶，两袋弹力线，除此之外，还有罗文田友情赠送给老吴的半盒织针。老吴和刘二瘸子逐一将送来的原料清点完后时间已经接近了五点一刻，离约定出发的时间还剩不到两个小时，老吴和刘二瘸子在秦秘书吃完饭再走的提议下随罗文田来到巷尾的一家饺子店里草草的吃了一碗水饺权当晚饭，暮色渐浓，当执意要将老吴和刘二瘸子送到物流中心的罗文田和秦秘书引领载着设备与原料的六辆三轮车浩浩荡荡的赶至物流中心，史靳韬早已将车停在了路边等候多时。设备与原料在众人的合力下抬进了车厢，放置停当，刘二瘸子对罗文田和秦秘书打了声招呼便一头钻进了驾驶室，史靳韬发动了引擎，引擎的轰响声中罗文田重又叮嘱老吴要牢记自己说的话，在技术人员没有到厂里去之前一定不要擅动设备，老吴点点头紧握了一下罗文田的手表示自己已谨记在心，“走了，罗厂长”，坐进驾驶室，老吴挥手与罗文田和秦秘书作别。
　　“再见了，小吴，一路顺风。”秦秘书略显得惆怅的一声再见宛如一片秋叶被引擎的轰鸣声卷向了一个未知的方向，离春天那么远。车子缓缓启动，零零星星的灯火中，橘州，越来越模糊，货车的倒视镜里，罗文田和秦秘书的身影渐渐的隐没在茫茫的夜色之中。
　　从橘州到家乡的这段路程对老吴和刘二瘸子来说已经来来回回的往返了不止七八趟，但由于都是在白天，加之二人都没有过乘夜车的经历，所以二人在货车行进的一路上都不免感觉到有些新奇。货车在弯道不断的路面上小心的行驶着，路边的景物在移动的车灯下如同鬼魅一般扑面而来又倏然而逝，史靳韬似乎是一个比较谨慎的驾驶员，三十多里路开下来，面对刘二瘸子刻意的攀谈始终未发一言，只牢牢的把住方向盘，眼睛紧张的盯着前方的道路。转眼又过了一个弯道，放缓了车速的史靳韬在刘二瘸子的再一次主动搭讪中正准备踩下油门，突然就见前方不远的路上亮起了一束手电光，“停下——停下”，一个尖细的如娘娘腔一样的声音划空而起，史靳韬还没有反应过来要刹车，吃惊的老吴和刘二瘸子只见随着手电的快速晃动，五六个人出现在车灯的范围之内。
　　“快停车……快停车……”刺目的手电光透过货车的前窗玻璃不停的对着坐在驾驶座上的史靳韬脸上晃来晃去，一个瘦猴模样的人不断的用娘娘腔一样的声音喊着快停车，耀目的手电光里史靳韬轻轻带住刹车，车刚一停下，车内的老吴三人便见状如瘦猴者立刻吩咐起身边的两个人从地上拿起一根长长的竹竿一人一头拦在车前。障碍设置好，瘦猴疾步走到驾驶座的车门边一把拉开了车门。
　　“都下来都下来，接受检查，”瘦猴用手电朝驾驶室里一扫，看清人数，喝令老吴三人一起下车。
　　“什么事？”刘二瘸子懵里懵懂的问道。
　　“检查检查！”瘦猴不耐的一晃手电，“木材检查”一听瘦猴说检查木材，刘二瘸子忙称车上装的不是木材。
　　“是不是木材由我说了算，让你下来就下来……”见瘦猴坚持要自己三人下车，老吴推开车门和刘二瘸子离了驾驶室，史靳韬也顺从的从驾驶座上走了下来。
　　“车上拉的是什么东西？”三人脚一沾地，瘦猴用手电在老吴三人的脸上轮番照了照后指着车厢里的毡布盖问道，四周漆黑一片，在看不到有木材检查站的情况下老吴对瘦猴的身份产生了怀疑。
　　“你是……？”瘦猴的娘娘腔让老吴有充足的勇气大胆的表示自己的怀疑，听得老吴反问自己，瘦猴也不解释，径直走到车灯前背过身去，瘦猴一背身，老吴三人这才发现在瘦猴的身后竟然背着一块老大的木牌，雪亮的灯光下老吴定睛一看，只见木牌上写着“黑风山流动木材检查站”。
　　打量着瘦猴身后背着的木牌，只在刹那间老吴便想起了胡茂盛曾对自己谎称刘二瘸子要做块木牌挂在身上的事，老吴当时认为这种破天荒的行为艺术只会存在于胡茂盛的鬼话之中，不料这回竟真的见到有人把木牌挂在身上，老吴瞧着瘦猴身后的木牌不觉间失口就笑了起来。
　　“笑什么笑什么，有什么好笑的，”老吴的笑声中瘦猴回过身一脸严肃的瞪着老吴：“请配合我们检查。”
　　在瘦猴的要求下史靳韬爬上车厢掀开了毡布。“车上装的是什么？”瘦猴一脚蹬着车轮胎扒上车厢的挡板用电筒把车厢的各个角落仔细扫了一遍落在电脑绣花机和那一堆原料上。
　　“是一台机器设备和一些生产原料，”刘二瘸子何其有幸，在真实世界里居然见到了一只比动画中的忍者神龟更为高级的忍者神猴，难免激动的血脉有点贲张，跟在瘦猴的身后用手猛力的敲着瘦猴身后的木牌婉转的回道。
　　“生产原料？是什么生产原料？”在刘二瘸子咚咚的敲击下手扒着车厢挡板的瘦猴在被迫一连做了五六个类似于俯卧撑的动作之后慌忙跳下轮胎，把手中的电筒对准刘二瘸子的脸，“棉纱……就是一些棉纱……”，刘二瘸子一眯眼，抬手遮在额前挡住强烈的手电光。
　　“棉纱？”瘦猴踮脚扫了一眼复又被史靳韬盖上的毡布走到车前，“棉纱，你们有运输凭证吗？”
　　“运输凭证？”老吴有点莫名其妙，“什么运输凭证？棉纱跟你们木材检查有关系吗？”
　　“怎么没有关系？”瘦猴把电筒交给身边的一个同伙，扥了扥衣袖，一场伟大的辩论就此展开。
　　瘦猴：“棉纱的成分是什么？”
　　老吴：“嗯……棉纱的成分……是棉……”
　　瘦猴：“棉从哪里来？”
　　老吴：“棉……自然是从棉花……”
　　瘦猴：“棉花又是从哪里来？”
　　老吴：“……从……从地里……”
　　“只要是地里长出来的东西就在我们的检查范围之内，你说有没有关系？”
　　“这……”老吴彻底无语，辩论的结果瘦猴大获全胜。
　　“你们既然没有运输凭证那就是违法运输，按规定我们要扣押这批棉纱。”瘦猴态度坚决，落败的老吴和刘二瘸子面面相觑，一直没有开口的史靳韬审时度势立即干起了递小话的拿手活。
　　“同志，同志……货就不要扣了，你看……是不是就罚点款算了！”史靳韬一边恳请瘦猴手下留情一边不断的朝老吴和刘二瘸子使眼色，面对着这伙来路不明的检查人员，老吴清楚的知道看来不掏钱是过不去的，史靳韬使眼色已经使得差不多两眼翻白，老吴虽然心有不甘也只得随声恳求瘦猴能不能罚款了事。
　　“罚款？行行行，”一听史靳韬和老吴一致要求罚款，瘦猴马上爽快的表示同意。
　　“同志，你看……要罚多少？二十……够不够？”为了尽量将瘦猴口角的弹性控制在可控制的范围之内，老吴给出了一个确切的罚款数额试图封住瘦猴的嘴，二十？自己背着木牌领着一帮子人扛着竹竿辛苦的在这里埋伏了将近半个多小时才等来了一辆货车，不想等来的却是眼前这么一个不明事理的主，瘦猴耳听老吴问自己二十够不够顿时气不打一处来，“二——十？”瘦猴尖利的嗓音使车灯的光线都颤动了起来：“你自己看着办。”气急败坏的瘦猴在无法平衡内心巨大落差的情况下自感与老吴已无话可说，让老吴自己看着办。
　　瘦猴一说让老吴自己看着办令老吴一下犯了难，二十块看来显然是大大的伤害了瘦猴的自尊心，眼瞅着群情激愤的瘦猴六人一个个虎视眈眈的盯着自己，心里有点害怕的老吴不得已在史靳韬一连串的“好说”声中结合当地的生活水平从衣袋里摸出一百又从裤兜里掏出七十块钱来。史靳韬接过老吴掏出的钱转手交给了瘦猴，：“同志，我们……可以走了吧……”
　　瘦猴细细的将钱数了一遍之后还算满意的一把揣进屁股后的兜里，木牌的摇摆中，史靳韬刚松了口气，瘦猴的一句“你也要罚款”把史靳韬的气又提溜了上来。“我怎么也要罚款？”惊恐的史靳韬象那只传说中的鸟听见了弓弦，立足不稳的晃了晃身形。
　　“你，提供运输工具协助他们进行不法运输，所以也要罚款，否则按照规定，我们将对你的车辆实行扣留。”规定又来了，而且这回要扣车，一旁的刘二瘸子心知如果车一旦被扣自己毫无疑问肯定会成为老吴野外负重训练的重点培养对象，于是急得当时便直冲史靳韬大叫：“快点罚吧！”
　　“那……我该……罚多少？”史靳韬没有勇气自己看着办，针对违法运输的车辆提供者，瘦猴对史靳韬说出的罚款数额还是显得比较公允。
　　“一百三！”瘦猴的语气里没有一点可容商量的余地，史靳韬无奈的把手伸进口袋，磨蹭了半天摸出一张钱：“同志，一百，就一百，你看可以吗？跑车不容易，真不容易，你体谅体谅，来来来……你抬抬手……就一百就一百……”
　　史靳韬可怜兮兮的对瘦猴言称跑车不易企图通过获取同情的方式为自己省下三十，瘦猴闻言哪里肯干：“一百？”瘦猴双手叉腰怒视着史靳韬：“你是不是想蓄意在我们中间制造矛盾，二百七，你让我们六个人怎么分？”事关分赃，瘦猴怒叱史靳韬用心险恶，史靳韬不敢再多话，只得乖乖的又从口袋里拿出三十块钱来。
　　罚款完毕，瘦猴一挥手让人撤去拦在车前的竹竿：“行了，你们可以走了”，瘦猴从同伙的手中重新拿回电筒朝四周照了照，老吴三人刚刚坐回驾驶室，车外一声唿哨，瘦猴等人眨眼间便消失了踪影，被瘦猴罚去了一百三的史靳韬在刘二瘸子对这一伙人的质疑声中发动了汽车，主动的和刘二瘸子探讨起木材检查站流动的合法性，当二人在探讨中最终得出一个一致的结论：这伙人似乎不像是木材检查站的工作人员时，老吴却始终纠缠在一个问题上想不明白，什么是和土地不沾边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