六十二

　　抬棺的棺夫随即进入灵堂做着起柩前的准备工作，梁素菊在梁克俭的示意下站在屋前的台阶上展开老吴为自己母亲所写的悼词，一院子里的人静静的望着一身缟素的梁素菊鸦雀无声，：“祭母”，梁素菊怯怯的声音象一缕风中的炊烟倏忽而逝，满院凝神谛听。
　　狂澜三日，百板之声，秋赦刀尺，凌寒自饶，裁衣折旧，恸思我母，
　　可司阴冥，泣告孟婆，去路无归，声色并驱，骨肉相忘，身魂两寄，
　　膝下成孤，堂上为独，楼台绝望，门庭历劫，一恤可怜，夙夜赊梦，
　　再恤可怜，允母相亲，三恤可怜，滴泪沉红，衾影抱残，青林怨碧，
　　杜鹃啼血，其声哀哀，怜我羸弱，终失慈爱，旦夕以泣，天地相煎，
　　魑魅乘昏，岁月相噬，红尘窘步，俯仰随人，悲途难尽，幽冥路隐，
　　清明挂璧，魂兮——归来——
　　梁素菊的声音越来越大，越念越动容，念到杜鹃啼血其声哀哀处已然是泪流满面。老吴的这一篇悼词不啻为一枚催泪弹，等梁素菊念完通篇悼词整个院子里当时就乱了套，首先是遍地哀嚎，大姨二姐三丫头，什么称呼都冒出来了，更令人意外的是还有个把百哭不殆的专业哭手在哭的物我两忘之下居然将梁克俭的亡妻称之为表叔，哀嚎声中，一部分人蜂拥窜上台阶去安慰梁素菊，一部分人为了避免梁克俭睹物伤情，在不便进屋砸电视的情况下纷纷跑去厨房摔盘砸碗，另有几个身单力薄的在落于人后的情况下也不甘无所表现，在院子里四处找寻攀爬物，意图登上梁家的房顶为梁克俭的亡妻招魂。整个场面怎一个乱字了得，见此情景，汪主任赶紧找了个借口向梁克俭告辞，趁着梁克俭将汪主任送出门之际，老吴身边的胡茂盛和刘二瘸子也钻进了厨房，混乱的场面益发不可收拾。
　　“时辰到，起——柩——”随着棺夫一声喊与腾空而起的二踢腿，牛进步紧急喝止了情绪失控的吊丧者疯狂的举动，让前来吊唁的人自觉的在院子里排成两列。灵柩在棺夫整齐的号子声里缓缓出门，终于挣脱了安慰者搂抱的梁素菊在舅舅的吩咐下抱起母亲的遗像领着妹妹走到棺前引道，送葬的人群依次随着灵柩步出梁家的大门去往埋葬的地点。清风徐徐，时光悠远，寂寂的阳光下一路飞扬的冥钱使天空变得更空，远山，在空旷的尽头，以宁静的坐姿接纳逝者的皈依。
　　院子里除了梁克俭，一时就只剩下了老吴三人和牛进步，送殡的人一走，作为既是同村又身为晚辈的刘二瘸子即刻就自己因为腿脚不便不能前去为梁妻送殡向梁克俭表达了自己的歉意，梁克俭神色黯淡的点了点头表示理解，同时再次向老吴表示了感谢。
　　“老牛，我可能要休息几天……”梁克俭的脸在瞬间顺利的表露出理解和感谢的双重意思，理解感谢完毕神色不堪的梁克俭疲惫的把目光转向牛进步，说为了不幸离世的妻子自己要在家服丧几天，村里的一应事务烦请牛进步多多代劳，牛进步满口答应，叮嘱梁克俭只管安心在家服丧，服到年尾都没问题，牛进步的体恤让梁克俭大为感动。
　　感动之际梁克俭竟毫不顾忌老吴三人在旁，当着老吴三人的面就对牛进步说起了村委会里谁谁谁对牛进步有看法，某某某对牛进步有意见，梁克俭襟怀坦荡，把老吴吓得慌忙连声告辞拽过胡茂盛和刘二瘸子便夺门而出。
　　三人出了梁家的大门，还未走出几步，走在头前的老吴就听得身后忽然传来刘二瘸子惊讶的声音：“吔？你从哪里找的？”
　　老吴闻声奇怪的回头一看，只见胡茂盛的手里拎着一块黑色的孝布，再一细瞧，发现孝布里竟兜着七八个茶叶蛋，很显然，胡茂盛去厨房参与打砸除了迎合当时的气氛最主要的目的恐怕还是为了一个抢，瞅着胡茂盛一脸沾沾自喜的神情，老吴当即就对刘二瘸子夸赞起了胡茂盛，说胡茂盛这种见缝插针的捞好处精神的自我体现过程就是自我意识发展进步的过程。
　　老吴其实并不清楚，胡茂盛这么做部分原因实在是由于气愤难消。
　　为梁妻吊完丧后的日子里，在说得出理由的焦躁与不安中，度日如年的老吴为了尽快的使时间得到充分的荏苒，时常钻进堆放着袜子的库房里拿着退回来的袜子发呆的看着，而且往往一看就是一两个钟头。去橘州交付产品的日期终于在老吴不懈的发呆下姗姗而至，临到这天老吴起了个大早，将半个月以来生产出的产品连同前两次退回来的袜子整理包装完毕，萧瑟的寒风中，老吴只身前往橘州送货。
　　在罗文田的办事处里再次见到罗文田，罗文田见到老吴时所流露出的表情只能用一个词来形容——欢天喜地。
　　“嘿呦，小吴，好好好……又见面了……又见面了。”罗文田运筹帷幄之中，决胜百里之外，见这次来送货的果然不再是刘二瘸子而是老吴，计划的第一步如愿实现，顿时喜不自禁。：
　　“罗厂长，你好，很高兴又见面了。”办事处里依旧未改前状，老吴的问候声里秦秘书如前次一样指使三轮车夫将结结实实的三大包袜子卸在了屋内并按照罗文田的吩咐打破为来者倒茶的惯例，用茶杯给老吴冲了一杯上好的咖啡。
　　“来来来，小吴，坐下喝点咖啡，”罗文田的招呼声中秦秘书在找不到搅拌物的情况下猛力的晃了晃手中的杯子，随后将咖啡递在老吴的手上。
　　“谢谢。”老吴接过咖啡礼貌的冲秦秘书一笑，在沙发上坐了下来。
　　“小吴，你厂里的生产情况现在怎么样？”老吴刚呷了一口咖啡，还来不及品味，罗文田便关心的问起老吴厂里的生产情况，咖啡的苦味逐渐在老吴的嘴里蔓延开来，秦秘书也不知道给老吴泡了一杯什么咖啡，苦的要命。
　　“还可以，还可以……”苦不堪言的老吴在苦味的强刺激下五官都移了位，这样的表情里老吴的这句话怎么听都像是言不由衷。
　　“哦，是这样吗？那很好，小吴，你一定要在保证质量的前提下赶进度，可不能光考虑进度而忽视了产品的质量，”罗文田无心去分析老吴所说的是不是不实之言，怕节外生枝干扰了自己的计划，只专心的按自己早已拟定好的措词往下说。
　　果然，罗文田一提到质量，老吴坐不住了，“罗厂长，前两次送来的产品大半都退了回去……”老吴轻轻的将咖啡搁在身前的茶几上，忐忑不安的看着罗文田，“我们在退回去的袜子上实在是看不出有什么质量上的问题，罗厂长，你能不能为我们确切的指出我们送来的产品到底还存在哪方面的缺陷？”
　　其实刘二瘸子前两次送来的袜子哪里有什么质量问题，罗文田的真实目的不过是通过这样的手段逼使老吴亲来送货，眼下老吴的这一问显然是罗文田没有预先考虑到的，“噢，这个……”罗文田慢吞吞的从椅子上站起来从嘴里迸出三个字又慢吞吞的坐下，“你们送来的产品……”重新坐回椅子上的罗文田深深的吸了口气不疾不徐的说道：“最大的问题在于……在于袜容不整。”所以说人在应对一时难以应付的偶发情况时慢条斯理是很有必要的，罗文田在慢吞吞的一起一落之后从容的回答了老吴的问题。
　　“袜容不整？”罗文田给出的答案让老吴觉得有些茫然。
　　“当然，以你们目前的生产技术水平很难避免会产生这样的问题。”罗文田接着说道，说完生恐老吴又问出个什么自己没有考虑在内的问题，遂不再容老吴说话，径直伸手指着老吴送来的三大包袜子进入到计划的第二部分。
　　“不知你们这次送来的产品怎么样？”一听罗文田流露出要看货的意思，想请教罗文田如何才能快速提高生产技术水平的老吴只得暂时咽下了请教的话，起身移步走到三大包袜子前，耍了个心眼拆开一包先前被罗文田退回来的袜子，从中拿出两双递给罗文田，罗文田接过老吴递来的袜子放在手掌上来回的细看着。
　　“罗厂长，这次有没有什么问题？”罗文田专注的神情让老吴的心里有些发虚，罗文田唔了一声不置可否，“哎，对了，秦秘书……”心虚的老吴正在用心窥探着罗文田的表情，忽然间只见将袜子绷在手里翻来复去左看右看的罗文田似乎猛然想到了一件什么事，突然停下手，把脸转向秦秘书。
　　“你打个电话到厂里，问问财务室对方的违约金有没有到账。”罗文田的吩咐中，秦秘书煞有介事的拿起电话拨了一串数字：“喂，财务室吗？我是秦秘书，罗厂长让我问问加工商的违约金有没有汇过来。”
　　加工商？违约金？老吴听得神经一紧，死死的盯着手持电话点头嗯啊的秦秘书，俄顷，秦秘书放下电话向罗文田汇报说加工商的违约金已经打过来了，圈套，已整个的向老吴张了开来。
　　“罗厂长，出了什么事？”神经高度绷紧的老吴心神不定的看着罗文田惊疑的问道，见老吴不出自己所料，主动伸出鼻子，罗文田赶紧一把牵住，“哦，有两个外地的加工商……”罗文田说着话无意识的把手中的袜子对折叠起，单掌压在办公桌上：“呵，现在确切的说已经不能再将他们称为我们的加工商了，因为他们已经具备了生产成品的条件和能力，并且正在生产成品在当地进行销售。”
　　加工商成了生产成品的厂家，老吴难以置信的眼神中罗文田顿了一顿：“本来他们也和你们一样，而且生产技术水平还达不到你们这种程度，他们每次送来的袜子几乎是绝大部分都属于不合格产品，对此，我们当然拒收，在这种情况下，他们几次三番的央求我们给他们以技术上的指导，本着重点帮扶边远地区发展轻工业的宗旨，我们为他们指明只要再行购进一台关键设备就再也不用担心技术落后的问题，哪知我们刚一提出这样的建议，对方马上表态坚决要求与我方不谋而合。”
　　罗文田说到这里突然无端的干咳了两声，秦秘书在一旁接过罗文田的话：“为了稳定本厂在整个制袜业的垄断地位，我厂从不对外销售这样的设备，但罗厂长实在是不忍心拒绝对方的一再恳求，最后，在罗厂长的大力协调下，这两名加工商终于如愿以偿在我厂各自购置了一台。”添置了一台设备即刻就成了从加工半成品的加工商摇身变成可以生产成品的生产厂家，老吴在模模糊糊的知道这台设备跟袜子上的标识有关的同时急切的想知道这台设备的名称。
　　“哦，那违约金又是怎么回事？”急于想知道设备名称的老吴并没有马上问罗文田这是一台什么设备，而首先问及的是罗文田口中所说的违约金一事。
　　“嗐，别提了，”老吴一问，罗文田的脸上隐隐的显露出失落的神色：“对方自从我们手上购进了这台设备后便开始大量生产成品袜，并且未经我们许可便擅自将生产出的成品袜投放当地市场，结果大受欢迎，在供不应求的状况下他们竟不顾我们双方在合同上的约定，再也不来送货，我们几次去函敦促对方前来交付产品，对方只是不理，最后在我们的严令之下对方声言情愿赔付违约金，只求与我方一刀两断，事已至此，我们在万般无奈之下只好同意了对方的要求。”
　　饵料已经投下，静待老吴上钩的罗文田话一说完复又拿起桌上的袜子认真的看了起来。确切的说，在听完罗文田所说之后，老吴心中的念头绝对不止是一动，这一刻望着手拿袜子眉头打结的罗文田，老吴抑制不住内心生出的想法声音微颤的问道：“罗厂长，对方购买的是什么设备？”
　　“电脑绣花机。”老吴话才问出，秦秘书抢着答道。
　　“唉，”罗文田佯装不经意，捏着袜子摇了摇头对着老吴说：“小吴啊，你们在生产技术水平方面还要下点功夫啊，你这次送来的产品虽然比前两次送来的要好一些，但依我看还是很难通过验收。”
　　所有的一切都是经过精心设计，老吴接下来所要说的已经脱不开罗文田预料的范畴，“罗厂长，购置一台电脑绣花机真的可以有助生产技术水平的提高？”
　　“太有助了……太有助了……”秦秘书继续抢着回答，老吴开始咬钩。
　　罗文田一抖手中的袜子：“你只要添置了这一台设备就不是有助不有助的问题，而是会彻底从根本上解决袜容不整的现状。”
　　罗文田斩钉截铁的说道，老吴无疑已从罗文田口中所说的那两个外地加工商毅然违约的举动中看到了自身产品美好的市场前景，老吴心中的念头越来越炽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