六十

　　一场声势浩大的农民运动会由于本着走过场的精神，没有安排预赛与复赛的比赛程序，所以在进行了不到四个小时便宣告圆满结束，主席台上，乡长董新石通过高音喇叭盛意恳请县领导到乡政府招待所品尝农家饭并对到场的各村干部逐个点名要求全部参加坐陪，人群在董乡长的点名中蜂拥散去，操场上的人一时走得所剩无几，老吴望了望走向主席台的牛进步和梁克俭，一声令下和胡茂盛与刘二瘸子领着众女走出了兴旺中学的大门。
　　回去的路上，整支代表乐山村参加农民运动会的参赛队伍由于刘二瘸子在赛场上的优异表现，每一个人的身上都散发着凯旋的味道。
　　季节的马车载着越来越浓的寒意无可挽回的朝前一路飞驰，晃眼过了一个月，工厂，裹挟着日常的龃龉与琐碎在梦想敞开的地方进入了冬天。
　　在这一个月里，被老吴委以运输队长之职的刘二瘸子单独去橘州送了两次货，但与第一次不同，刘二瘸子两次送去的产品其中有大部分都被对方以质量有问题给退了回来。
　　老吴从退回来的袜子上看不出哪里有不合格的迹象，这让老吴百思不解，老吴心疑的问刘二瘸子是不是由于自己在运动会上的出色表现致使内心膨胀而对罗文田说了诸如“老子天下第二”之类让罗文田不中听的话或是因为有了心上人而无意间冷落了秦秘书才导致了对方对送去的产品横加挑剔，刘二瘸子赌咒发誓说没有，一脸无辜的刘二瘸子信誓旦旦，老吴在忐忑中觉得下次送货还得必须自己再去一趟。
　　往后的几天里，老吴虽然在退回来的袜子上瞧不出有任何质量问题，但还是督促如玉和春花一定要在袜子的质量上严加把关，不能有一丝一毫的懈怠。
　　日子，像一位脚步细碎的老妪，在老吴的不安与担忧中将自己走成一去不回。
　　又过了几天，这一天早上，比胡茂盛晚起的老吴拉开柴火棚的门象往常一样正要去车间里转一转，不料一只脚刚刚迈出房门，却发现已经到厂的刘二瘸子和胡茂盛正靠在柴火棚的门框两边声音低沉的在说着些什么，二人表情凝重，气氛显得有些异样。
　　门一开，看见老吴，胡茂盛朝旁边让了一让，刘二瘸子不等老吴走出门口就迫不及待的向老吴报告了一个令老吴震惊不已的消息，说乐山村公认的旺夫能手梁克俭的老婆昨天傍晚在回村的路上遭到一只鹅的袭击，不幸意外身亡。
　　“什么？”一脚门里一脚门外的老吴惊诧不已的盯着刘二瘸子，“梁克俭的老婆，死了？”这种事任谁也开不得玩笑，乍听之下无法相信的老吴虽然流露出怀疑的神色但心里清楚刘二瘸子肯定不会是乱说，“怎么一回事？一只鹅？”老吴一步从门里跨了出来，胡茂盛显然已经从刘二瘸子的口中知道了事情的全部经过，此时听老吴一问，马上抢在刘二瘸子之前对老吴说梁克俭的老婆昨天傍晚骑车在回村的路上经过一只路边的鹅时，那只鹅突然莫名其妙的受惊，突然张开翅膀冲向梁克俭的老婆，梁克俭的老婆在这只鹅突如其来的袭击下一个不备从车上掉下来栽进路边的田里，就这样，不幸发生了。
　　“栽进了田里？”老吴失声问道，其实心里并未对此产生疑问，刘二瘸子马上从旁纠正说梁克俭的老婆从车上掉下来一头栽进的是路边一个沤粪肥的水凼里，并补充说明等到梁克俭的老婆被人拽上来时，已经没救了。
　　“唉，怎么会这样。”
　　听完梁克俭的妻子离奇的死亡事件，老吴不禁从心底里发出一声浓重的叹息。
　　老吴叹息未已，刘二瘸子接着说那只肇事的鹅当时之所以会突然攻击梁克俭的老婆，据目击者想象估计是梁克俭的老婆骑车经过那只鹅时可能是车轮胎硌起了路上的一颗石子，不巧正好崩中了那只鹅，从而致使那只鹅在吃痛之下失去理智对梁克俭的老婆展开疯狂的袭击。
　　中年丧妻，其后果对于上有老下有小的梁克俭来说除了精神上遭受到严重打击之外，更重要的是梁克俭从此失去了一位长期在枕边吹枕头风的良师益友，老吴三人当下都为梁克俭的不幸生出同情并就梁妻的离世同声惋惜，本着死者为大的古训，当刘二瘸子说梁家今日停灵，明日出殡时，胡茂盛立刻向老吴提出现在就去梁家吊唁，刘二瘸子一听胡茂盛说现在就赶去吊唁，连忙摆手说不急，说眼下三个人都没有进入到沉痛的最佳状态，不妨等到明日出殡再去吊唁也不迟，刘二瘸子说完用征求的目光看着老吴，老吴低头寻思了一会，在点头表示同意的同时嘱咐刘二瘸子抽空去买些金银香火来以备明日吊唁之用。
　　整整一天，针对不幸罹难的梁妻，车间里的女工们竞相以磨洋工的方式来表达自己内心的哀悼之情。
　　傍晚时分，在第二班女工回去吃饭的时间里，中午就跑出去买金银香火的刘二瘸子才终于出现在老吴的视线中，回到厂里的刘二瘸子手里空无一物，身边跟着一个十四五岁的少女，一脸戚容，老吴定睛一瞧，认得是梁克俭的大女儿梁素菊。
　　梁克俭的女儿怎么会跟刘二瘸子在一起，这时候来会有什么事？看看走到自己跟前的二人，心里面冒出一连串疑问的老吴顷时之间不知该对丧母的梁素菊说点什么安慰的话，于是只得将刘二瘸子拉到一旁悄声问道：“东西呢？”
　　“买来了，在家里，”刘二瘸子回道，“你买好就回家了？”老吴眉头一皱，见老吴对自己趁买金银香火之事借机行休憩之实的行为颇为不满，刘二瘸子急忙侧身背对着梁素菊将头凑在老吴的眼皮子底下压低了声音说自己回家主要是为了明天的吊唁酝酿酝酿悲伤的情绪。
　　刘二瘸子的解释中老吴用眼睛的余光瞥了瞥两眼红肿的梁素菊，正要问及刘二瘸子梁克俭的女儿此来所为何事，耳边突然就听得一言未发的梁素菊望着背身和自己说话的刘二瘸子开口问了一句，“瘸子哥，行吗？”
　　“嗯？什么事行不行？”梁素菊的话让老吴立刻模糊的意识到梁克俭可能是有什么事有求于自己，果然，老吴心中刚做此想，刘二瘸子马上对老吴说梁克俭让女儿来找自己，叫自己领着来见老吴，求老吴帮忙给孩子的母亲写篇悼词。
　　“写悼词？”刘二瘸子的话证实了老吴的猜想，但料中的老吴却怎么也没有想到梁克俭会让自己帮忙给他的亡妻写篇悼词，老吴当时一怔，就在老吴一怔之际刘二瘸子接着又说梁克俭称之所以请老吴帮这个忙并不是病急乱投医，而是因为之前看过老吴写的诗，认为非常不错，认为仅凭老吴对浮云的感悟就足堪写悼词。
　　从刘二瘸子嘴里透露出的梁克俭对老吴所写诗歌的评价与梁克俭之前在柴火棚里针对老吴所写的诗歌大放厥词相比，梁克俭在态度上居然产生了一百八十度的大转弯，这让老吴在受宠若惊的同时也感觉有些困惑，而刘二瘸子接下来的一席话让困惑的老吴终于明白梁克俭一百八十度的转弯是怎样形成的。
　　“本来村里也有三四个，高加林式的人物，”刘二瘸子大概是想举例说明乐山村里也有几个受过高等教育的人，估计是由于熟识的故事人物太少，少到可能就这位仁兄一个，无奈只好忽略所说人物的道德品质，把高加林拉出来打比方。
　　“本来梁叔有意请他们其中的一个来写悼词。”
　　刘二瘸子说话间把脸转向梁素菊，说这几个人一听说梁克俭要他们帮忙写悼词，个个都说自己在高不成低不就的现实状态中尽日蹉跎，已经被岁月蹉得胸无点墨，纷纷表示不能接受这个艰巨的任务，刘二瘸子说梁克俭再三恳求，“高加林”们就是不干，最后推托不过俱坦言为梁妻写悼词如果一个不慎写得令九泉之下的梁妻不满意，频频给自己捎来恶梦情何以堪。
　　刘二瘸子如此云云，老吴沉吟良久，最终轻叹一声将楚楚可怜的梁素菊唤到自己的跟前柔声说道：“行，回去跟你爸说，我晚上就写，明天一早就送过去。”
　　答应了为梁克俭的亡妻写悼词，入夜时分，为了将梁妻的悼词写得感人肺腑进而达到令人热泪盈眶的效果，老吴翻书查典绞尽脑汁。
　　这就苦了胡茂盛，不但不得安寝，而且还在老吴的强迫下不断的从床上爬起来听老吴将经过一遍又一遍修改之后的悼词反复的念给自己听来观察自己的反应。时间不知不觉进入了凌晨，当老吴又一次将修改后的悼词念给胡茂盛听时，困乏不堪的胡茂盛在哀求老吴让自己睡个踏实觉始终得不到允许的情况下终于痛哭流涕，老吴满意的把写好的悼词慎重的揣进了衣兜，只等明日去梁家吊唁时交给梁克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