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十九

　　球场上双方球员的争吵在继续，本着平息纷争以及还原事实真相的态度，自以为是的朱贵庚在得出了自己的判断之后随即又走到了声称“我们”是投球者的两个人身前，“球是你俩哪一个投进的？”朱贵庚的口气比刚才询问平顶头时更显得温和，且温和的已然近乎于温柔，可以理解，面对着两个越嚷越凶的彪形大汉，朱贵庚深知此时自己如果不充分的展现出一个职业教育者的素养那后果将难以设想。
　　“是他。”
　　眼见朱贵庚露出一副我的温柔只有你最懂的神情殷殷的斜视着自己二人，自称是投球者的二人几乎同时伸出手一指对方，真相立时昭然若揭，谁在说谎已经一目了然，按说在这个时候朱贵庚应该及时矫正自己的目光给平顶头一个歉意的眼神，然后做出公正的裁决，然而令场上的球员包括场外的老吴都没有想到的是，朱贵庚不知道是脑子突然中风还是先入为主已经先到爪哇国去了，在说谎者的手势中，老吴只见朱贵庚居然做出一副恍然大悟状说了一句：“哦，球是你们两个人投进的。”
　　朱贵庚此言一出，正相互指着对方一时不知如何出言狡辩才好的说谎者顿时喜出望外，连连点头称是，平顶头一方立时一片哗然。
　　激烈的争吵骤然呈现出了升级的趋势，随着祖宗十八代在口水中纷纷驾临，双方极个别的球员已经开始在私底下摩拳擦掌准备给自己心仪已久的目标人物提供个性化服务，篮球比赛即将演变成集体斗殴比赛，毋庸赘言，斗殴比赛和篮球比赛在规则上肯定是大不一样，由于没有执行斗殴比赛的经验，也没有事先和医院里的骨科预约，昏愦的朱贵庚不敢贸然涉足到这一陌生的领域，“不要争，不要争，这个球无效，”为了避免篮球比赛演变成斗殴比赛从而造成自己成为斗殴裁判的即成事实，朱贵庚临机应变，明智的作出了刚才投进的那个球不算数的判决，一场眼看就要爆发的干戈因朱贵庚的英明决定而消弭于无形，双方球员各自稳定了一下情绪，比赛继续进行。
　　接下来的比赛不难想象，把橄榄球的技术要领运用到篮球赛场上，这样的比赛肯定异彩纷呈。
　　持球横闯，带球撞人朱贵庚一律视而不见，为了防止刚才的情况再度发生，眼神不济的朱裁判但凡发觉场上有手伸出欲行投篮之举便立刻吹响口哨，做出犯规的判罚。
　　四十分钟的比赛，朱贵庚吹了将近半个多小时的黑哨，比赛结束，望着0：0的比分，比赛的双方最终捐弃前嫌相拥而泣，达成了真正意义上的握手言和。
　　喧嚣遁去，球场的另一端半截断裂的篮球架静静的倒伏在草丛中，广播里正在播放着的运动员进行曲突然间戛然止住，一个声音响彻全场，“今天，我很高兴的看到了大家参与体育运动的积极性，对此，我谨代表县委县政府表示由衷的欣慰，今后，我们将定期开展这样的体育活动，并将以此为契机从中发掘优秀的体育人才，当然，仅靠开展体育运动来选拔体育人才是不够的，为了达到体育强县的目的，我们还将着力于对在校学生的体育培养，以求尽快的将我县打造成体育明星县。”
　　从一场旨在增强农民身体素质与培养农民参与体育运动积极性的运动会延伸出对未来成为体育明星县的畅想并使之成为一个政治任务，说话者毫无疑问是县里派下来观摩比赛的领导，主席台上掌声雷动，“现在，我宣布，最后一项比赛，也是本次运动会为身患残疾的农民朋友特设的一个项目——百米赛跑，正式开始！下面，让我们用热烈的掌声欢迎参赛选手上场，”台上的领导一说完用热烈的掌声欢迎随即手持话筒高举过顶做起了鼓掌的示范动作，人群的欢呼中同在主席台上的董新石乡长一步跨到领导的身侧，攘臂高呼起了自强不息。
　　耳听刘二瘸子参加的比赛马上就要开始进行，老吴忙沿着赛道跑向比赛场地，寂寂的篮球场上，倒伏在球场一端的球架断裂处裸露出的一根钢筋像一把锈蚀的利刃直直的挑向天空，在看不出一丝有碍日升与月落的情形里充满了未知的动摇。
　　“请不要占着跑道，请不要占着跑道。”
　　当老吴顺着赛道跑进比赛场地时，百米赛道的两侧已经被潮水一般涌来的人群围得水泄不通，赛场上一名执行百米赛跑的裁判拎着一把发令枪不停的朝天鸣放驱赶着穿行在跑道上的人，连续不断的枪声中老吴两眼一睃，看清了胡茂盛与女工们所在的位置，迅速跑了过去。
　　参加特设比赛项目的连同刘二瘸子在内一共是六位选手，全部都是腿脚不大利索的残疾农民，通过观察，细心的老吴发现参赛的六人中除了一个油条状的选手与刘二瘸子在场上显得比较活跃以外，余下的四人脸上流露出的无一例外俱是窘促与彷徨的神情，领导的掌声让他们无所适从，乡长的呼声让他们无所适从，跑道两侧看向他们的目光让他们无所适从。
　　这让老吴有理由相信，他们并不愿意来参加这样的比赛，配合，只是为了配合，配合计划内的掌声，配合流于形式的呼声，配合所有煞费苦心的人，仅此而已。
　　“各就位。”
　　随着裁判的一声各就位，起跑线上的刘二瘸子立即摆出一副武装泅渡的架势，油条弓身蓄势待发，余者基本上也做到了全神贯注。
　　“预备——砰！”听不见发令枪响，发令的裁判估计是刚才鸣枪过多，发令纸已然打完，在逼不得已的情况下这位仁兄竟然运用口技模拟了一个枪响的声音。
　　砰声一起，刘二瘸子一马当先，奋力朝前跑去，油条和其余四人紧随其后，铺满了煤渣的赛道上霎时烟尘四起，十米、二十米，六个人你追我赶齐头并进，不分高下，赛道两侧的呐喊声此起彼伏。
　　三十米、四十米，渐渐的，无意参加比赛的四名选手和竭尽全力朝前飞奔的油条与刘二瘸子拉开了距离，竞争，在刘二瘸子和油条二人之间展开，全场的目光都落在了两个人的身上。
　　角逐异常激烈，铺天盖地的呐喊声中，一路疯跑的油条屁股上仿佛装上了一台马达，赛程过半已然领先了刘二瘸子将近十米，刘二瘸子咬紧牙关紧追不舍，老吴和女工们一时都把心提到了嗓子眼。
　　眼看离终点已越来越近，赛道上的刘二瘸子虽然拼力而为，奈何平日里只注重麻将训练，体力明显渐成不支。
　　在这个关键的时刻，面对如此劲敌，一心争取夺冠的刘二瘸子在陈小妮近乎绝望的眼神里终于横下心来放手一搏，七十米、八十米，说时迟那时快，油条最后的冲刺中，赛道两侧的围观者只见落在油条身后十几米远的刘二瘸子突然间身体一蜷，一个团身仆倒在跑道上，利用起轮动原理在跑道上急速的滚动前进。
　　落后的形势顿时有了改观，刘二瘸子和油条之间的距离在迅速的缩短，然而为时已晚，刘二瘸子最终还是没能战胜油条，场外的欢呼声中油条率先跑过了终点，刘二瘸子仅仅落后油条一个身位，屈居第二。
　　播音员在广播里及时公布了这场比赛的结果。
　　“逢源村参赛选手方伟强在刚刚结束的百米赛中获得第一，获得第二名的是乐山村的参赛选手刘锦，让我们在这里对这两位选手表示热烈的祝贺。”
　　播音员高亢的声音响彻在操场的上空，跑道上的另外四名参赛者自觉的消失在人群里，赛场上的刘二瘸子和获得第一名的方伟强在播音员表示热烈祝贺的倡议下不约而同的各自迎向对方相互祝贺了起来。
　　恭喜恭喜，承让承让，刘二瘸子虚情假意，方伟强拿腔作势，赛场上的两强在进行了一番试探性的恭维后一个不慎都从心里由衷的恭维出了惺惺相惜之意，在惺惺惜惺惺的状态下，双方马上就各自在比赛中的表现展开实质性的吹捧，并随着吹捧的升级开始毫无保留的与对方交流起自己立身处世的心得与经验。
　　老吴和胡茂盛领着兴奋的女工们涌上跑道朝刘二瘸子走了过去，陈小妮一遍又一遍的喊声里，浑然不觉的刘二瘸子与方伟强继续深入的交流着，二人交流到隐痛处当刘二瘸子和方伟强得知对方与自己一样都是因疾病落下的残疾，同为后天获得性时均欷歔得不能自已，一时俱自从嘴里发出了壮志未酬腿先瘸的感叹。
　　二人正自感慨，老吴和女工们来到了刘二瘸子的身边，方伟强适时的表现出难分难舍状与刘二瘸子作别并郑重许诺他日有暇自己一定到乐山村与刘二瘸子在饭桌上再行感慨，刘二瘸子闻言思索了片刻，一口回绝。
　　刘二瘸子断然拒绝了方伟强登门蹭饭的诚意，方伟强怅怅而去，方伟强一离开，意气飞扬的刘二瘸子面对来至身边的众人正准备要求老吴让女工们呈众星捧月状将自己包围起来，不料耳边突然就听得陈小妮不满的嗔责：“你为什么不跑第一？”
　　志得意满的刘二瘸子不防陈小妮竟会有此一问，一个措手不及，当下便出现了晕厥的症状。
　　“我？跑第一？”刘二瘸子目光混沌的瞧着陈小妮犯起了迷糊：“那谁跑第二？”刘二瘸子神智又出现了混乱，失去了正常的思维逻辑，胡茂盛见状赶紧从旁为刘二瘸子辩解对陈小妮说不是刘二瘸子不想跑第一，而是竞争的对手太强，且不论对方的体型优势，胡茂盛说到体型优势存心不良的用手一指刘二瘸子稍微有些凸起的小腹让陈小妮闭上眼想象一下磨坊里磨盘的横截面，并说对手的实力单从“翻围墙”这个名字就可见一斑。
　　胡茂盛的友情辩解中刘二瘸子瞬间恢复神智，“我不能跑第一。”
　　清醒过来的刘二瘸子显然对胡茂盛指着自己的腹部指导陈小妮发挥想象的行为备感不快，恼怒之下极不理智的冲着胡茂盛大吼了一声“我不能跑第一”之后随即便粗暴的一把将一口啐向胡茂盛的陈小妮拉到自己的身边。
　　不能跑第一定然要说出不能跑第一的理由，眼看胡茂盛和女工们你一嘴我一嘴争相询问刘二瘸子不跑第一是出于什么想法，老吴好笑的瞅着刘二瘸子把手一摇，示意大家排好队形依次提问，尽可能的为刘二瘸子争取时间好让刘二瘸子捏造出一个合理的解释。
　　事实再次证明，刘二瘸子在杜撰与捏造方面实在是有着极高的天赋。
　　“我为什么不跑第一呢？”陈小妮极度疑惑的神情里，刘二瘸子心怀歉疚的握着陈小妮的手，说这场比赛本来自己是稳操胜券的，后来之所以跑了第二并不是因为自己跑不过方伟强，而是在自己即将脱颖而出的时候突然发现自己处在一个承前启后的位置，刘二瘸子说这个位置太重要了，跑第一？还是跑在方伟强的身后？刘二瘸子说自己经过了一番痛苦的思想斗争，最后为了能让自己起到连接前后的作用，还是毅然决定放弃夺冠。
　　刘二瘸子解释得天衣无缝，陈小妮在女工们群体质疑的眼神中欣慰的一把抱住刘二瘸子，拥抱无疑是理解的感性呈现，刘二瘸子假装委屈趁机厚着脸皮对陈小妮说自己情窦初开，承受不了陈小妮这种不负责任的错怪与怀疑，说这样很容易令自己的根把柔肠发生寸断的现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