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十六

　　老吴终于长长的舒了口气，见义勇为的始作俑者刘二瘸子此时一见老吴放松的脸就如同是一张麻将牌中的白板，立刻也放松面皮揽着胡茂盛与老吴展开真情对对碰，“怎么样？我编的还可以吧。”
　　刘二瘸子涎着脸和胡茂盛双双走到老吴的面前，“哼，编的不错，这么抬举我干什么？”
　　老吴一本正经的白了刘二瘸子一眼，在指出刘二瘸子在整件事情的讲述中没有掌握好语言表达效果规律的同时责备刘二瘸子对女工们面对自己个个百感交集的情形视若无睹很不应该。
　　老吴话里话外没有一点生气的意思，老吴不生气并非是因为刘二瘸子杜撰了自己见义勇为的壮举，真实情况是经历了橘州之行，老吴对刘二瘸子已经从心里产生出了朋友间的情谊。
　　一番打趣之后，老吴又想起存钱的事，问明了胡茂盛存折的开户地址，老吴用钥匙打开柴火棚的门，取了钱对胡茂盛和刘二瘸子说了声“马上回来”便匆匆离开了学校。
　　胡茂盛开户存钱的兴旺乡储蓄所离乐山村不到三里路，位于乡政府的隔壁，贴满了马赛克的墙面上用红色的油漆极显眼的刷着一条“为了普及农村初级卫生知识而努力”的口号，基本算得上是兴旺乡的标志性建筑。
　　估计是由于当地人民群众的生活水平和消费意识还没有跟上时代，存取的积极性普遍不高涨，储蓄所的业务显得很不繁忙，老吴走进门可罗雀的储蓄所时，储蓄所里的一男一女两名储蓄员在无所事事中正就石油危机的尖端课题专心的展开研讨。
　　走进储蓄所的老吴从口袋里抽出存折，看到一点都未曾留意到自己的二人，老吴有意轻咳了一声，选择性的走到女储蓄员的窗口，填好存单后将掏出的钱和存折一并递了进去。
　　“同志，存钱。”
　　老吴在将存折递进去的同时把脸凑近窗口声音不大不小的喊了一声。
　　窗口内的女储蓄员没有一点反应，依旧在和男储蓄员就石油危机带来的问题进行着深入的探讨，其内容包括电力、水、粮食、环境，并尽可能的涉及到拖拉机。
　　二人在探讨中涉及面越来越广，老吴伸进窗口的手渐渐的因为血液流通不畅有了麻痹的感觉。
　　“同志，存钱！”老吴贴着窗口又朝里高声的喊了一句，两个人专心致志的闲聊让逐渐失去了耐性的老吴在肝火开始旺盛之初突然想明白了一个问题，为什么打劫储蓄所会成为某些不成功人士的致富首选。
　　“喂喂，怎么回事？”
　　被晾在窗口站得两腿有点发胀的老吴几乎是靠吼才打断了两个人之间的谈话。
　　“什么事？”男子首先发现了老吴，一脸的警惕。
　　“存钱！”老吴拉着个脸尽量克制住内心极度的不满一抖手里的存折，话里冒出浓浓的怨气。
　　“存钱这么大声干什么？”女储蓄员明显对老吴肆意打断自己与男人针对石油危机展开的专题讨论非常不悦，喝叱声中一把从老吴的手里拽过存折：“存多少？”
　　“四千。”
　　女子不耐烦的口气里老吴忿忿的将手一甩，把写着存款数额的存单与四千俱是百元面值的钞票丢在了女子的办公桌上。
　　钱落在桌上的一刻，坐在女子对面的男人伸了个懒腰，漠然的扫了老吴一眼低下头又在报纸上踅摸起自己感兴趣的国际问题来。
　　老实说，当时的乡镇储蓄所在没有配置点验钞设备的情况下，收取大额存款对储蓄员来说应该算是一件比较考验人的事，首先业务技能要熟练，起码要掌握两种以上的点钞技法，以便轮流清点，确保钱不数错，其次要求储蓄员在甄别钞票的真伪时为了不使看走眼的事情发生，一定要保证在验钞时必须迅速的进入到跟钱有仇的心理状态。
　　窗内的女子谨慎的将老吴扔在桌上的钱归拢到自己的身前，不知是平日里疏于业务技能的训练还是由于思想包袱太重，女子面对眼前的这沓钱并没有运用储蓄人员惯用的点钞手法，而是采用了一种最原始的数钱方式，一张一张的数，可以理解，无论是出于哪种原因，毕竟速度是次要的，储户的时间是可以浪费的，而收到假币则是要扣罚全年奖金的。
　　一张一张的钱币在女子翻转的手势中被用力的绷直又被使劲的扭曲，发出“哗哗”的声响，看得出，女子已经成功的进入到跟钱有仇的心理状态，听声、辨水印，验钞的过程单调而乏味，等到女储蓄员终于将四千元钱蹂躏完毕，老吴已经记不清自己到底趴在窗口变换了多少种站姿。
　　在这种情况下，站在窗外的老吴心潮自然无法不随着频繁变换的站姿而起伏不息，不然就很难符合物理学上的涌动定律。
　　“喂喂喂，你能不能快点，”心潮起伏不止的老吴脸阴沉得像一部小说月刊的增订本，怨气十足的催促声中将一嘴的唾沫星子澎湃到窗口周围的玻璃上，“催什么催，”女子显是还没有从跟钱有仇的心理状态中调整过来，尖利的嗓音把在一旁埋头阅报的男子惊得一哆嗦，抬起头看着女子连声问“出了什么事出了什么事，”女子蛮横的态度让本来就窝着火的老吴终于遏制不住自己愤怒的情绪一下子爆发了出来，“什么催不催的，”为了使自己内心的怒火得到最充分的燃烧，老吴尽可能的用咆哮的方式加大吸氧的力度，“这都什么时候了，我都等了多长时间了？”
　　准确的说，按照每张钱币平均在女子的手中耗时3分钟来计算，40乘以3等于120分钟，也就是说老吴在储蓄所里已经呆了不下两个小时，老吴没有理由不愤怒。
　　老吴咆哮未已，女子尖利的嗓音再度响起，一句“你等多长时间关我屁事”比信天游更为高亢悠长，彻底淹没了老吴的声音。
　　遇到这么一个不讲道理的悍妇，老吴在深悔选择存钱对象失误的同时只能扯起嗓子与之比拼嘴巴的口径，二人之间激烈的争吵让储蓄所里一时弥漫着浓烈的火药味，放铳的终于出场了，男子从座椅上站了起来，朝老吴做了一个侧展斜方肌的动作。
　　“嚷什么嚷，这是我们的职责所在，你哪来这么大意见，”男子疾言厉色的瞪着老吴一通狂吼，“这也是对我们自己负责，你大呼小叫的干什么！”
　　二对一，形势急转直下，由于男人的加入，老吴已经清楚的意识到，在这场高音比赛中自己恐怕很难拔得头筹，判明了形势，识时务的老吴选择了沉默，老吴不再开口，男子得意的撩起桌上的报纸用指头轻轻的一掸又坐了下去，男子得意的神情里，女子重重的在老吴的存折上盖上自己的印戳，随后一抖手腕，将存折从窗口直接扔到了老吴的身上。
　　石油危机的话题在搁置了两个小时之后被重新摆上台面，男人和女人热烈的讨论中，贴着“一切为了储户”的玻璃上清冷的映出老吴渐行渐远的身影。
　　回去的路上，在储蓄所受了一肚子气的老吴在村口意外的遇见了牛进步，牛进步骑着自行车，正一脚深一脚浅娴熟的蹬着只有半边脚踏的车子沿着坑洼不平的土路磕磕绊绊的朝着村口骑来，“村长，这是要到哪去啊？”一看牛进步踩着自行车在磕绊中就快要骑到自己的跟前，老吴紧急深呼吸，快速疏导出郁结在胸口的恶气堆出一脸的笑急行两步迎上前去打招呼。
　　“哦，小吴啊。”
　　牛进步早看见了老吴，没等老吴走近，便捏住车闸单脚撑地停了下来，“我到乡里去有点事，”牛进步说道，“喔，去乡里呀，”老吴听牛进步一说到乡里去，不容牛进步问自己打哪回来忙让过道路，口中说了声“那村长快去”便拔腿往村里走。
　　“哎，哎，小吴。”
　　老吴没走几步，牛进步象是突然间想起了什么事，骑上车蹬了一脚又停了下来，“什么事？”老吴一回头，“有个事正好跟你说一下。”
　　牛进步依旧是单脚撑地的姿势，双手握住车把，别扭的扭过身子冲着老吴说：“过几天乡里要举办一个农民运动会，你们厂看看是不是组织一点人参加？”
　　“农民运动会？”老吴听得不由得一怔，“我们也要组织人参加？”
　　“这样，你回去和瘸子具体商量商量。”
　　牛进步的头估计是别得太难受了，说话间扭回脖子重新骑上车丢给了老吴一句“晚上到我家里来一趟”后又磕磕绊绊的朝前骑去，“噢，知道了——”老吴朝着牛进步的背影大声应了一句，清脆的车铃声传来，当老吴再想问一问晚上是不是和刘二瘸子一同去时，牛进步已经将车骑上了马路。